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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放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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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那天不愉快的经历过后,齐南景拼命躲着太子,连带着不让舒宜见他。
他姨母陈贵妃的生辰也被他装病混了过去。
定下婚事的他,现下心烦的只有一件事——成亲的时段。
那日太子眯着细眼告诉他,他要在百官出行,朝野空当的春猎期间,代行监国之职。
但好巧不巧,他的婚事和提前的春猎撞上了日子。
在往常,他大可以去求着姨母,姨母转而在皇帝面前说上几句。
但这次的春猎因为使臣的归期提前了半月,还因带上了百姓,轻易不能更改。
那天太子与舒志生,齐成章碰面说这些时,齐成章在齐南景面前异常豪迈的一挥手,说:“这点小事算什么?!”
如此,春猎时间不变,婚事时间未动。
齐南景私下找舒宜一对日子才发现,百官春猎归来的后一日才是他们婚事。
也便是说,他们的婚事要自己准备,原先亲长亲自送的大红请柬要齐南景自己跑腿。
和舒宜相约郊外的前一日,齐南景还对着堆积如山的纸张发呆,上面记得无非齐氏天南海北的亲眷,和洋洋洒洒的婚事流程。
他去找齐成章询问的时候,只看到来人兴奋的整齐行囊,喜悦的丢下一句;“大人的事都是自己决定的,我老了该享福了。”
对着齐南景板着的脸,齐成章毫不客气的将人推了出去,并赠言一句:“和舒宜独处时记得不要逾矩。”
小一那日推门进去时,不敢大声说话,只轻轻在齐南景身边道:“老爷放了我明日的假,说让我捯饬捯饬,在春猎的时候去照顾夫人。”
那夜的床格外的硬,齐南景翻来覆去睡不着,直到夜深人静的时候半坐在床上,看见他亲手挂在床头的绢袋,才稍稍安心,那里面装着舒宜的一只金钗,也是舒宜亲手递给他的信物。
虽然齐南景不曾翻看,但他一直记得,金钗上的黑色小珠,曾在舒宜的生辰宴上,将人衬得无比高洁端庄。
但那夜的梦也不安稳,他梦到,在平祥的城墙枯草堆旁,太子和他一同坐在马车上,窗外是狼狈的舒宜举着刀,丝毫不手软的刺进了自己的脖颈。
血液喷洒,染红了一片枯黄的稻草。
直到舒宜好似向他们的马车一瞥,太子笑着的声音在耳边响起:“你后悔了?”
他才惊觉自己不是在做梦。
一梦方醒,又是人间。
坐上驶往郊外的马车时,齐南景眼底的青黑淡淡一圈,缠绕在下眼皮挥之不去。
齐南景唯一庆幸的是,这点青黑颜色在阳光下并不明显。
舒宜在约定的时间到城外时,齐南景正蹲在小溪边,阳光折射在水面上,波光粼粼叫人看不清东西。
小吉祥在舒宜授意下,悄悄走进细看齐南景动作,隔着曲折的水面,看见齐南景的手相当不自然的在眼下抚摸,而后转身对着舒宜大喊:“小姐,姑爷照镜子呢!”
舒宜笑了一声,等齐南景转过身,面向她时,才柔声回道:“知道了。”
齐南景无奈走近舒宜,扣在她瘦弱的肩上:“我昨天做了个噩梦。”
“和你有关。”
舒宜看了眼扣在自己肩上的大手,问道:“梦到我死了?”
手在肩上下意识抽动了一下,舒宜回扣住那只手,带着安慰说道:“梦都是假的。”
“我还梦见过自己披头散发被关在大牢里,别上有个老者特别不怕死,总喜欢问进来巡视的官兵,今天死的人是谁?”
这片郊外地广人稀,兔子常跑来,聚成一片,在小吉祥指挥平安抓这扑那的间隙,齐南景脸色阴了阴,望着她背后的两人对舒宜说:“是我想多了,我帮你去抓兔子。”
舒宜点了点头,嘱咐道:“那把小吉祥叫回来,我和她一起看你们抓兔子。”
小吉祥腿脚向来利索,一下就到了舒宜跟前。
小吉祥歪头盯着舒宜:“小姐叫我来有什么事。”
舒宜拔下头顶金钗,举到小吉祥面前问:“用来做这对钗子上安神珠的配方还在嘛?”
舒家长女有个习惯,写完的东西从不会留下,虽然小吉祥有时会心疼那些好看的诗词书画,挑几幅挂在正厅。
但这种她看不懂的医术典籍,一次也没有留过。
小吉祥盯着钗子上的白色珠子,记得先前按在上面的黑色安神珠,一时犯了难:“那张配方不是被小姐烧了嘛,不过平安帮着小姐买过药,他一定知道!”
“他上回还跟我说过,那张纸上的药材都是治失神的良药,只要不混用,保证能让人安心如梦。”
舒宜不动声色碾开了指尖的黑色小珠,微香萦绕。
“你把平安叫过来,记得拦着齐南景,别叫他过来。”
舒宜眼前的人很快换成了平安,他拎着手里的兔子,藏在身后,不顾兔子挣扎砸在背上的后腿,问道:“舒宜姐找我?”
他话音未落,舒宜藏在背后的指尖随即出现在他的面前:“认识嘛?”
平安垂眼怔了怔,凑近用手扇了扇那个味道,立即答道;“这是上回舒宜姐做的安神药。”
“不过有几种药材混用了,可能会让人失神多梦,您千万别用了。”
舒宜轻蹙着的眉头听及此才算解开,她慢条斯理搓下指尖的粉末:“我知道了,马车上罩着布的木笼替我拿过来。”她又顿了顿,转身补充道:“别惊动小吉祥和齐南景,要是他们问我在哪里,你就随便往山上一指。”
平安冲她颔首,递过笼子交到舒宜手里,目送人走进树林深处才离开。
郊外风水极佳,有山有水,舒宜刚走过一颗树底,一只白色斑纹的蜘蛛从天而降,不偏不倚落在舒宜肩头。毛茸茸的小脚顺着衣领爬了几步。
舒宜淡淡扫了一眼,将小东西拍落,径直向更深处走去。
在一处小泉眼边,舒宜才如愿找到满意的地方。
泉眼在一处小山下,一条山道直通向此处。
山道除了小路本身,两旁杂草丛生,一看便阴暗不已,如若在夜晚,此处必定能称上黑魆魆的鬼道,风一吹过,生灵万物避之不及。
木笼应风声落地,罩在上面的灰布被关在里面的尾巴发力一扫,显露出一个角。
灰色的长躯发出嘶嘶的威胁声,舒宜后退一步,用未曾戴回去的金钗挑起灰布,骤然掀开盖在笼子上的黑暗。
大蛇吐出长长的舌信,适应黑暗的长条状瞳孔在光亮来临时蓦然变化,腹部的肌肉伸缩缠绕,将自己打成解不开的一团。
舒宜冷眼看着大蛇缠绕,等着他不动的那一刻。
木笼里的动静慢慢减弱。三角形的脑袋沉沉落下,舒宜趁机挑开小巧的锁扣,将木笼踢进水中。
从头到尾,利落连贯。
泉眼边很潮湿,舒宜沿路洒下雄黄粉,淡黄色融在刚冒出头的嫩草牙尖,混在生机稍稍显现的山头,什么都看不出。
等舒宜回到原地时,平安正拎了两只兔子,往小吉祥身边的笼子送,小吉祥没有躲远,只是将上半身向后靠,但也没有远离多少距离,因为小吉祥的四周,都是被关在笼子里的兔子。
齐南景倚靠在马车上背对着她,在橙黄的阳光下,他双目紧闭,眉头紧锁,在清风霁月的外表下多了一份被世人称为烦恼的东西。
齐南景醒来的时候,舒宜正拿着一片随手摘来的树叶,轻轻拂过齐南景的颈侧和耳间。
酥痒的感觉让齐南景记起先前抓猫犯起痒症的那天,他微微躲开舒宜伸过来的树叶尖,偏头苦笑了一声。
舒宜见状问:“又是噩梦?”
舒宜转动手腕,将树叶转回了手里,就像将刀尖收回刀鞘,隐藏起杀意。
她按照太子的方法,半伏在齐南景的胸膛上,听他说话:“没有,这次是好梦,我梦到我们大婚,高堂满座,在漫天祝贺里,我们喜结连理,不过......”
“讨人厌的太子殿下也在。”
“他的祝福声最轻,可以说是没有。”
清秀好看的眉轻轻蹙起,舒宜皱眉看他:“别人的祝福很重要?”
齐南景在自己一闪而过的念头里点点头——他自己都不想祝福自己。
世界重落,生灵回坠,舒宜回到自己身边,他却在询问自己的内心配不配。
“舒宜。”齐南景在近在咫尺的距离,在耳边轻轻发问:“你会讨厌一个人嘛。”
舒宜轻轻摇了摇头,很久之前,她就忘了这种感觉,包括喜欢、敬仰和畏惧。
“那......”齐南景放低了自己的声音,就听自己说:“你会恨一个人嘛。”
这次,舒宜的反应有些慢,她顿了顿,盯着齐南景的眼睛加重了力度,反问道:“我该恨谁?”
“就欺负你,骗你,让你不开心的人。”
舒宜转了转眼珠,挑着细音:“有这样的人?我怎么不知道?”
齐南景看着舒宜清澈的眼睛,压低嗓音里的战栗:“害人的人不会把我想害你写在脸上。”
舒宜轻轻点头,挑眉附和,道:“你说的对。”
“害人的人不会把我要害你写在脸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