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主万安》兰泽多

3、禁锢

　　深秋时节，天气逐渐转凉，褚伊只觉得身上套了一件又一件衣服，虽然以前自己不是圈子里的，但是褚伊也知道，古代的衣服就算是夏装，都是裹着几层。

　　这日，她穿上了西褚帝赐下的料子做成的新衣，料子是上等进贡的鲛纱，薄而不透，银蓝色的纱衣下，裹着绵软的袄裙，倒也不臃肿。

　　从佳婕妤宫中出来后，褚伊走着走着越来越偏僻，然后看见一座荒无人迹的宫殿，望着宫墙内枯死的树木，她问身侧的人，“这里是哪个宫？”

　　平时只有惊春和夏满两人会随公主出行，而另外两个大宫女则留在凤央宫。

　　惊春回道：“公主，这是冷宫。”

　　“本宫进去看看，惊春夏满和我进去，其他人在外面等着。”

　　“是。”

　　守在冷宫宫门前的两个侍卫自是认识这位受宠的公主，纷纷行礼后又殷切地为公主推开了宫门。

　　宫里的院中杂草丛生，毫无生气，丝丝凉风吹过，在人心上撩起寒意。

　　几处房屋也是破败不堪。

　　隐隐约约间，褚伊听见一阵细碎声响从一间屋内传出。

　　“你们听见了吗？”

　　惊春和夏满面面相觑，纷纷点头。

　　褚伊推开那扇门，昏暗的室内看不见一丝光亮，满是尘土和霉湿的味道。

　　“灯。”褚伊示意夏满将提灯递给自己，“你们在这里侯着。”

　　“可是公主……”两人眼中担忧，犹豫道。

　　“没关系，若是有什么动静你们再进来。”

　　“……是。”

　　褚伊提着灯，小心地避开地上的杂物，走进黑暗中。

　　不愧是传说中的冷宫，果然够冷，够破。

　　这时，褚伊又听见一声锁链拉过地面的声音，她再走几步，用灯照亮前方，只见一个蜷缩在角落的小小的身影，像是个小孩子。

　　褚伊惊愕一瞬，差一点被突然看见的人影吓出声。就在她走到那小孩面前蹲下，倏地眼前一黑，手里的灯摔在地上，整个人被那道身影扑倒在地。

　　“啊——”褚伊小声惊叫，后颈上传来一阵刺痛。

　　他咬人！！

　　不会是个疯子吧？！

　　褚伊一慌，使劲推搡伏在自己颈窝的小孩，但是她忽略了自己现在的身体状况，一番推搡都没将人推开。

　　“殿下！”外面守着的惊春和夏满听见屋内一阵响动和宁安公主的惊呼，迅速闪进屋内。

　　昏暗的光下，只见两个人影纠缠倒在地上，两个大宫女一个心惊，忙上前想拉开那孩子救出公主。

　　那小孩见又有人进来，还试图触碰自己，警惕地发出沙哑模糊的声音，如同被侵犯领地的野兽，向入侵者发出警告。

　　“嘶——”褚伊感觉小孩抓着自己的手力道更重，脖子又是一阵刺痛，生怕他被激怒，自己又没什么还手之力，忙制止惊春她们的动作，“无碍，你们不要刺激到他。”

　　惊春停下动作，依旧没有退后：“殿下！您受伤了！”

　　“没事，你们退后。”

　　夏满虽看着不着调，却最会审时度势，她拉住惊春，两人缓缓后退几步，只是目光一直紧盯着那小孩，生怕他再做出伤害殿下的事儿。

　　褚伊感觉到小孩似乎放松了一些，抬眸观察着他，可是小孩一直垂在头，杂乱的头发遮掩住面庞。她想这小孩一定把自己后颈咬破了，因为除了疼痛，还感觉到一股热流。

　　就在褚伊想再次把人推开时，后颈一片温热柔软划过，带着湿意。

　　还舔！他是疯狗吗？！

　　“放开！”褚伊有些生气了，厉声道。

　　只感觉那具比自己还瘦小的身体一僵，然后微微抬起身，褚伊借着地上的灯，终于看清了这小疯子的容貌。

　　瘦削的脸颊明显的营养不良，眉眼倒是精致，苍白的唇上带着鲜血，一身破破烂烂的衣服，也不知穿了多久，几乎看不见原来的颜色，骨瘦如柴的身体让那身衣服显得松松垮垮，及腰的长发凌乱脏污，只有那双眸子，闪烁着兽性的冷血，像盯着猎物一样看着自己。

　　看着他嘴角的血迹，褚伊就猜到，这是把自己当成食物了啊！

　　还真是小疯子！

　　“你是谁？”褚伊问道。

　　小孩也不答，只紧盯着自己。

　　褚伊感觉耐心耗尽，眼中一冷，“下去。”然后抓住机会奋力一推。

　　小孩一个翻倒，伴随着锁链哗啦声，躺在一侧地上。褚伊坐起这才看见这小孩的脚上栓着一根手腕粗细的铁链。

　　这锁链很短，扑过来的这点距离算是极限，如果猎物不是自己，褚伊简直想夸一声“一击毙命”。

　　这小疯子什么身份？居然被囚禁在冷宫？

　　褚伊一边看着躺着一动不动的小孩思考着，一边用手摸了摸后颈，一看手上果然有血迹。

　　她居高临下地看着那小疯子，见他眼睛一眨不眨望着房顶，舌尖划过唇角舔舐过残留的血迹，然后又转过头盯着自己。

　　褚伊看着那凶狠的眼神，有点毛骨悚然，但是她向来就反骨，吃软不吃硬，越是反抗威胁自己，自己的攻击性就越强。

　　于是褚伊俯身拍了拍他的侧脸，轻蔑地笑，“怎么？饿得想吃人了？”

　　“小疯狗！”

　　小孩面无表情，甚至可以说没有力气反抗了，刚刚那一扑应该耗尽了体力。

　　褚伊觉得没意思，自己一个灵魂18岁的成年人，欺负一个小孩，挺幼稚的。

　　于是褚伊也不再说话，室内安静下来，突然，“小孩儿，要和我走吗？”

　　“我身边还缺个侍从。”

　　躺在地上的小孩，只看见逆光而站的少女唇角勾起一抹笑意，似乎整个破旧的房间都成了背景板，唯独她熠熠生辉。

　　许久的沉默后，就在褚伊以为不会得到回应时，一道嘶哑粗糙的声音响起。

　　“……好。”

　　*
　　惊春和夏满站在原地盯着小孩，褚伊回过头道：“夏满，将佳婕妤送的芙蓉糕给本宫。”

　　夏满眨了眨眼，然后出去拿回了一个精美的食盒，打开后上前递给褚伊。

　　褚伊无奈地指了指地上一动不动的小疯子，“不是给我，给他。”

　　“哦。”夏满瞥了眼那孩子，将食盒放在他身侧。

　　也不知没一点力气还是怎的，小疯子并没有去拿食物，只是恍惚地望着破败的屋顶。

　　褚伊站起身拂了拂衣袖，“回宫吧。”

　　*
　　回宫的路上，已至傍晚。

　　惊春小心翼翼掌着灯，疑惑道：“殿下为何想要带那孩子回凤央宫？”

　　“没什么。”褚伊抬头望着云霞，微微一笑，“只是他，很有用罢了。”

　　一个被关在冷宫里的孩子，能有什么身份，不猜也知道，肯定是皇帝的哪个孩子，至于为什么被囚禁……

　　是要先问清楚，才有可能把人弄到身边。

　　自己想过了，父皇身体需要修养，就需要一个继承人，但是皇权在谁手里才能不会威胁到自己和父皇，这是个问题。

　　她不是没想过要不自己当个女皇，大权在握，掌控一切。只是又想想帝王操不完的心、批不完的本，联想自己能坐着就不站着，能躺着就不坐着的懒，褚伊瞬间放弃了成为女皇的宏图大志。

　　这几天见过几位皇兄，二皇兄霁月风光，三皇兄潇洒肆意，另外几个却没什么出彩之处，他们似乎都没什么野心。可真正怎么想的，又有谁知道。

　　褚伊不放心。

　　既然这样，不如自己培养一个继承人。

　　这个，似乎不错。

　　——
　　夜色愈深，褚伊莫名心烦意乱，她在榻上辗转片刻，喊了一声，“夏满，你进来。”

　　睡在外室的夏满应声进来，跪坐在榻边，“公主可是有什么吩咐？”

　　“你跟本宫说说所有的皇兄皇弟们，还有什么皇姐皇妹，本宫都不记得了，也没见过几个。”

　　“啊？是。”夏满愣了一下，反应过来，“公主有五个皇兄，三个皇弟，还有两个皇姐。大皇子和二公主都是皇后娘娘之子，二皇子母妃是佳婕妤，三皇子和大公主的母妃是怡嫔……六皇子……八皇子年纪最小……”

　　“停。”就在夏满讲到八皇子的时候，褚伊打断了她的话，“怎么不说七皇子？”

　　听到七皇子，夏满的表情有些不自然，像在犹豫要不要说。

　　褚伊凝视着她，命令道：“说说七皇子。”

　　夏满一个激灵，心里呐呐，公主气势越来越强了，有点害怕……

　　迫于威压，夏满只得小声道：“七皇子九族被诛，已经被贬为庶人，不知被关在哪儿了。他的母妃是已故的淑妃娘娘，但是当年朝堂有人状告七皇子母族意图谋反，就……”

　　褚伊瞬间明白了，不知被关在何处无人问津的七皇子，应该就是冷宫里那个小疯子了！

　　啧，想想自己现在的身份，有点难拉拢啊。

　　麻烦。

　　——
　　就在次日，西褚帝依旧早早来到凤央宫，褚伊试图让西褚帝同意把那小孩弄过来。

　　“父皇，近日身体还好吗？”褚伊拉着西褚帝还没换下的朝服衣袖，像缀在上面似的，“父皇不要太辛苦了，要保重身体。”

　　西褚帝欣喜于女儿的亲近关心，这是以前从未有过的，宁安总是怯怯地守着距离，失忆后竟然会和自己撒娇了，西褚帝久违地体会到初为人父的快乐！

　　“父皇没事，宁安别担心。”西褚帝道，“宁安有想起什么吗？”

　　“还没有。”褚伊摇摇头，她失落道，“如果想不起来，父皇还喜欢宁安吗……”

　　“宁安可是朕的心肝肉，怎么会不喜欢。不急，朕的宁安记不记得都好。”他生疏地摸了摸褚伊的头发，眼中柔情，“这次朕的小公主受委屈了，是父皇没用，还没有找出伤害宁安的人。”

　　“不怪父皇，是他们太坏了。”褚伊眨了眨大眼睛，软软道。

　　“真乖！”西褚帝宠溺地一刮她的小鼻子，“宁安有什么想要的，父皇都能找来，想要什么父皇都给！”

　　褚伊假装思考一下，迟疑道：“父皇，儿臣昨日回宫时，在一个宫里发现一个人，他好可怜啊都没有东西吃，儿臣想让他到凤央宫来，给儿臣当个侍从也行，起码不会让他饿着。”

　　“嗯？宫里怎么会没东西吃？”西褚帝奇怪道，“哪个宫里的人？宁安想要的话朕让人去要过来。”

　　褚伊似乎十分高兴，眼眸亮晶晶的望着西褚帝，“真的吗，父皇？”

　　“当然，朕的宁安看上谁，那是他的福气。”西褚帝禁不住女儿期待的眼神，“只管让人去要来。”

　　“嗯！”褚伊抱住西褚帝的手摇晃，甜甜道，“多谢父皇！”

　　“所以宁安看上谁了？”

　　“就是西南角的那个宫，他被锁在那里。”

　　西褚帝在脑海中细想，突然想起那似乎是冷宫，他的表情瞬间有些复杂。

　　那个孩子……

　　褚伊观察着他的脸色，怯怯松开手，“父皇，是不可以吗？”

　　西褚帝沉默片刻，叹了一口气，揉了揉她发顶，“宁安想要的都可以。”

　　那件事，终究是亏欠那个孩子的，罢了，找机会和那个孩子说说吧，毕竟那件事……

　　恨朕没关系，不过，不能让他记恨伤害宁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