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主万安》兰泽多

4、狼崽

　　这日一早，褚伊便等候在殿前。西褚帝也不曾食言，派人将人接了出来。

　　“他怎么了？”褚伊看着昏睡在轿撵上的小孩，疑惑问道。

　　一个抬轿撵的侍卫道：“回公主，属下带……走的时候他一直挣扎，只能打晕了带过来。”

　　“洗干净。”褚伊侧过头，吩咐道，“送到偏殿去。”

　　“是。”

　　说完，几个侍卫将人从步撵上抬下来，径直送往偏殿。

　　褚伊看了一眼，沉思片刻，转向夏满，道：“夏满，凤央宫的小厨房在哪里？”

　　夏满笑道：“殿下可是饿了？我去给殿下取些糕点。”

　　“不是，是本宫想亲自熬些粥。”褚伊想到那个已经在自己宫里的人，意味深长地笑着。

　　驯养一只狼崽可不能随随便便应付，不拿一颗真心去赌，最后得到的很可能会是成年孤狼的反杀。

　　——
　　“醒了？”

　　褚渊听见头顶的声音，猛然坐起缩到床角，野兽般的眼神直盯过来，在看见来人时一顿。

　　是她。

　　少女一袭浅色衣裙，挽着长发，动作间头上的步摇轻轻摆动，灵动俏皮。

　　褚伊一只膝盖跪坐在榻边，侧身想把人拉过来，没想到他又是倏地扑过来。

　　历史重演。

　　两人身体交叠，躺在床榻上。

　　他依旧埋首于颈侧，那是猎物致命弱点。褚伊能感觉到尖锐的牙齿硌在肌肤上，她嗤笑一声，“怎么，还想咬我？”说着一个翻身将人压下。

　　这小疯子是挺疯的，但是由于饿得太久，浑身乏力，仅有一扑的杀伤力。

　　他再次被反压后，依旧没有反抗，两人无声对视着。

　　或者觉得没必要反抗。

　　清理干净的小孩显得更小，薄薄的亵衣依稀能看见苍白瘦削的身体，长发梳理的很是齐整，现在铺撒一床。

　　还真是个小可怜。

　　褚伊扣住他的两颊，向两侧一捏，居然捏不出一点肉，她眉头皱起，“说话啊。”

　　只见小孩张了张口，一声嘶哑的声音响起，仿佛拉锯着铁丝一样，“……你到底是……谁？”

　　“褚伊，宁安公主。”褚伊恶劣地笑着，“按规矩，你该喊我声皇姐，来，喊声听听。”

　　褚渊抿唇不语，侧过头看着房门方向，散乱的发丝遮掩住他的眉眼，也遮掩住眼里的恨意。

　　自己可没有姐姐！

　　就在褚渊心里仇恨翻涌时，那道柔软稚嫩的声音在耳边道：“听闻七皇子母族皆被满门抄斩，不知道七皇子这心里，恨吗？”

　　那声音像是引诱凡人堕落般，一字一句敲落在褚渊心尖。

　　“可是褚渊，你在恨谁？恨我吗？还是恨父皇？或者是其他？”

　　“还是说，你连真正该恨谁都不知道？”

　　褚渊一开始的沉默以对，听到这句话时猛的回头，恶狠狠地盯着褚伊，口中似乎咬着肉含着血，“你……什么意思？”

　　褚伊看着小孩眼中慢慢爬满血丝，显然是忍耐到极限，便也不逗他，平静地直视他，“我的意思就是说，当年你母妃一族造反一事，很可能是有人诬陷，而且那些所谓的证据不出意外也都是编造的。”

　　“……你的，这些话…又有什么…证据？”褚渊追问道。

　　褚伊迟疑片刻，偏过视线：“……”

　　她还记得昨晚自己试探西褚帝的一番话，虽然试探手法拙劣，但是西褚帝对自己没有一点防备之心，也并不在意。

　　“父皇，那个孩子是犯了什么错吗，儿臣看见他的时候他都快饿死了，好惨啊。”

　　当时西褚帝眼中闪过一丝愧意，叹息道：“宁安，他也许没错。”

　　“他们也许都没错。错的，是另外的一些人。可是有些事情往往是朕也控制不了的。”

　　褚伊能清楚感觉到西褚帝语气中的痛恨，却没有一丝是对这个孩子的。

　　*
　　褚伊向褚渊解释了一下，褚渊依旧面无表情，“告诉我…这些，有什么…目的？”

　　褚伊就猜到这小疯子是个倔骨头，没那么容易驯服。

　　褚渊眼中血色蔓延，心中冷嗤。

　　以为凭借几句不知真假的话，就能让自己放下对西褚帝、对所有人的仇恨？

　　那件事像根尖锐的骨头一样，这些年一直卡在自己的胸口，他的母妃、他的外祖，上百条人命在一夕间化为午门那片地底的血渍。

　　所有的一切，都没了。

　　再知道真相，有什么意义？

　　在冷宫活得畜生不如的这些年，他每时每刻不是依靠着这股恨意、吃着蛇虫鼠蚁活下来！

　　让他放弃，怎么可能？

　　怎么可能！

　　对了，面前这个人是他女儿。

　　她也是该死的。

　　就在褚渊埋藏在心底的恨意将要翻腾而出，想要像杀死那些食物一样咬断面前的女孩的脖颈时，褚伊突然凑到他面前。

　　“我想和你合作。”她举着小手掩住嘴，低声道：“这样吧，我会给你一切所需要的帮助，给你得到权利的机会，让你有机会登上那个位置，然后向该死的人复仇，怎么样？而我想要的……很简单，你要答应我三件事。”

　　褚伊倏地语气严肃道：“第一件，在查明一切之前，不准伤害父皇！”

　　褚渊神智清醒过来，猛然抬头，在看出她是认真的提要求后，缓缓点头。

　　“至于另外两件事嘛？”褚伊想了想，“现在的你还做不到，以后再说。放心，不会违背你的意愿。如何？”

　　褚渊敛起眼眉不语，片刻的沉默后，他哑声回答：“…好。”

　　她在耍什么把戏？

　　“既然你都同意了，那，叫声姐姐来听听。”

　　“……皇，姐。”

　　听到这声称呼，褚伊挑了挑眉，也行吧，皇姐还是姐姐，虽有亲疏之分，但是现在也不可能一下子让他信任自己，慢慢来吧。于是她用力地蹂躏一把他的头发，笑意盈盈。

　　“还挺乖！”

　　她到底想做什么，利用自己最后的价值吗？

　　不过那又怎样，只希望她以后不要后悔。

　　褚渊低垂的眼眸中闪烁着冷光，表面却一副柔弱可欺的模样，任她搓揉。

　　——
　　“公主。”惊春端着盘子进来，“粥熬好了。”

　　她看见自家公主的手放在七皇子头发上，不安分的揉着，满眼愕然。

　　褚伊淡定起身接过粥，用调羹缓缓搅动。

　　这是一碗清淡的青菜瘦肉粥，粘稠的粥水里点点绿意，搅动间能看见饱满的肉粒，清香拂过鼻尖，暖意融融。

　　“你很久没吃过东西了，现在只能吃些清淡的流食。”褚伊将搅得温热的粥递给褚渊，在他平静的目光注视下解释道。

　　“……”褚渊没有动作，他看着这碗粥良久才接过，“谢谢。”

　　“嗯？”褚伊语调扬起，提醒道，“叫人。”

　　“……”

　　“谢谢，皇姐。”褚渊眸光暗了暗。

　　褚伊笑了笑，“忘了告诉你，你现在只是个庶人，所以以后就留在我宫里。”

　　少女似乎想起什么有趣的事情，双眸间溢满愉悦之情。

　　“以后，你就是我的小侍从，阿渊。”褚伊转身离开偏殿，扬声道，“记得要听话哦。”

　　褚渊看了一眼她远去的身影，一口饮尽粥水，森冷的目光幽幽。

　　他明白，她是让自己记得承诺。

　　——
　　前殿。

　　“父皇，你来了。”褚伊高兴的跑向西褚帝。

　　“别磕着碰着了。”西褚帝忙上前接住莽莽撞撞的少女。

　　这几日的相处，两人已经习惯了这种父女间亲切举动，西褚帝也愈发疼爱这个女儿。

　　“宁安，带回来的那个孩子呢？父皇想跟他聊聊。”

　　褚伊爱娇地噘嘴不满，“父皇不是来看儿臣的吗？”

　　西褚帝看着她调皮作怪，忍不住笑出声，“怎么会，父皇可不就是先看咱们的小公主的。”

　　“哼。”褚伊轻哼一声，嘴角上扬，“我让他在偏殿养伤。”

　　西褚帝摸了摸娇娇儿的头，语气欣慰感叹道：“宁安是个善良的好孩子。”

　　褚伊不自在的动了动，朝西褚帝做了个鬼脸，笑嘻嘻的跑了出去。

　　西褚帝宠溺地望着，摇摇头，“这孩子……”

　　也不知他们谈论了多久，褚伊回到偏殿时，西褚帝已经离开。

　　褚伊知道，西褚帝每日政务十分冗杂，能经常抽出时间陪自己，已经很是不易。

　　她瞅着倚在床上的褚渊，疑惑道，“父皇找你说什么了？”

　　褚渊眼神复杂的看了她一眼，一把掀起被子蒙头躺下，背对着褚伊。

　　嘿，什么情况？

　　褚伊歪歪脑袋：“嗯？”

　　这是在闹脾气？

　　行啊，小孩挺会啊！

　　而褚渊确实是心里压抑着一股气，脑海中回想起方才西褚帝说的一番话。

　　“当年你母妃一族之事另有隐情，但是终究是朕对不住你们，可是这些与宁安无关，她真心待你，视你为弟弟，朕只希望你不要将仇恨报复到宁安身上……”

　　褚渊冷漠地看着这个男人：“不管什么隐情，我不会放过凶手的。”

　　西褚帝神色凝重，“朕明白，朕会给你成长的机会。等你束发之年，自会告诉你当年的真相，到时你要是还想复仇，朕不会阻止。”

　　“朕只有一个要求，好好待宁安，无论如何都不要伤害她。”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