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怒海》顾清源

2、打架

　　次日
　　阴天
　　热海县第一中学
　　天还蒙蒙亮，商贩们在校门口早早地架起了早餐摊。
　　身穿各色校服的学生们扶着自行车从校门口鱼贯而入。
　　方昭应走在熙熙攘攘的入校口。
　　即使是夏天，这样的早上也还是有些阴冷。
　　眼前是两种统一颜色的校服。
　　高一的灰色，高二的白色。
　　对方昭应来说，哪种颜色都枯燥无味。
　　所有学生都被装载在这枯燥无味的衣衫上。
　　“喂，喂，应逼，怎么叫你那么多次，你都不应一下。”
　　另一个浑身粗壮，满脸青春痘的胖子骑车赶上方昭应。
　　毫无犹豫，方昭应直接一脚踹过去。
　　胖子连人带车直接掀倒。
　　“啊”地一声嚎叫。
　　所有人的目光都看向这边
　　“你他妈够胆再叫一次！”
　　方昭应莫名暴怒，还往胖子身上踹了两脚。
　　“你们两个干什么的？”
　　门口执勤的老师赶了过来。
　　方昭阴着脸应自顾自地离开，不理老师的喊定。
　　“没事，我自个摔了一跤。”
　　胖子辩解。
　　“你自己小心点，都说过多少次，进入校园不能骑行，你哪个班的......”
　　执勤老师没放过这个教育提醒的机会。
　　“你今天咋了？”
　　胖子摆脱了执勤老师的絮叨，赶到方昭应的身边。
　　“关你屁事。”
　　方昭应很不客气。
　　“你一脸死了爹的样子，作为好朋友关心你一下咯。”
　　“你想死啊。”
　　方昭应扔掉自己的自行车，上前一步，推了胖子一把。
　　胖子看着方昭应通红的眼中溢出的怒火，知道他是认真的。
　　“抱歉抱歉......”
　　胖子服软，俯下身子，帮方昭应把车扶起。
　　方昭应啐了一口，扶着自己的车往教学区走。
　　“我们作为新世纪的奋斗青年，一定要争做三个表率，一个是社会的表率，一个是家庭的表率，一个是学生的表率，因为在成长的关口，我们将会面临三个身份......”
　　熟悉的声音在隔壁的运动场上传来。
　　“一天到晚打这种官腔，门下走狗，做作，呸。”
　　胖子愤愤然。
　　这个声音，对于学校所有人来说都很熟悉，每月一次的学生讲话，□□成都属于热海一中学生中最好的表率—周会同学。
　　奥赛班班长兼音乐社社长。
　　在各类学科比赛中连续多年为校取得多项国家级以及省级比赛奖项。
　　学习成绩在学校第一的宝座上多年来毫无动摇。
　　联考成绩在兄弟学校间遥遥领先，断档第一。
　　在各类校级县级文艺演出中凭借出色的钢琴水平被屡屡表彰。
　　登过校园网封面。
　　上过当地电视台。
　　甚至有小道消息称他早就被保送到顶级名校了。
　　被学校视为近十年来热海县最有可能考上清华北大的人。
　　“天之骄子。”
　　校长曾在一次讲话当着台下几千个学生的面这样夸赞周会。
　　他的优秀是热海县一中，啊不，是热海县所有学生都不可逾越的一座高峰。
　　胖子做了所有嫉妒他的人都会做的事情。
　　无视他的成绩，质疑他的人品，贬低他的人格。
　　即使他们之间根本就不认识。
　　他们也没有认识的可能。
　　如果让校长评价方昭应和胖子在这所学校的表现。
　　大概率会得到“地之大粪”一类的名号。
　　又腥又臭，毫无卵用。

　　“叮铃铃，叮铃铃......”
　　上课铃声响起。
　　胖子和方昭应从后门走进去。
　　台上的老师放下了卷子，看着湿湿然坐下的两个人。
　　老师不说话，整个班也都默然不语。
　　“我们班方昭应和赖军同学，大型超市和连锁发廊继承人啊，人家是做大事业的，早课姗姗来迟，日理万机，够忙哈，我建议这两位同学干脆不要来上课了，好好给自己家帮忙，没了他们家，咱们市的GDP都得掉好几个点。”
　　老师讲得严肃又认真
　　全班哄堂大笑起来。
　　胖子也抬头笑一笑，表示一下对这个笑话的尊重。
　　然后拿出镜子开始挤脸上的痘痘。
　　他们两个已经习惯了，甚至大部分老师也都习惯他们这种做派，基本视而不见。
　　你狂任你狂，管你明天讨饭搬砖砌大墙。
　　但班主任毕竟还是班主任，该管还是要管的，每次早课都能找到由头讥讽他们两个几句,也算调节一下课堂氛围。
　　老师捧起卷子，懒得再看他们一眼。
　　“我们看到下一题，这题的解法有两种......”
　　方昭应摸出手机，表情凝重地搜索着关于昨天那具尸体的新闻。
　　任何当地的新闻板块和公众消息源都没有关于那具尸体的公开消息。
　　全部都是台风来袭前的预警。
　　“操！”
　　方昭应眉头紧锁，小声地爆粗口，越这样，他越慌，脑子里甚至都已经能想象到自己直接当堂被警察拷走的情形。
　　“嘿”
　　前座的胖子突然打招呼，嘴巴努了努，示意方昭应把耳朵凑近来。
　　“你干嘛，有屁直接放。”
　　方昭应一脸不爽，面前这个人真是一点都不会看人脸色，没他妈看到自己在忙生死大事吗。
　　“今天程识要搞郑万均，叫我们过去抽烟，去不去。”
　　方昭应皱眉，所谓抽烟就是过去撑场子，人少的那边看到人多的那边基本就怂了。
　　但程识这傻逼玩意总是压不住人，咋咋呼呼喜欢把事情搞大，昨天眼角的伤就是他们两拨人打群架的时候误伤的。
　　“不去，他没完了，昨天不是刚搞完别人，他又装什么逼。”
　　“昨天打的是郑万均的弟弟郑万宇，现在他拉他哥震场子，据说是刚刚上早课的时候直接去人班里约的架，下课去厕所解决问题，程识正在攒人。”
　　胖子小心地拿出手机晃了晃，里面是□□群里的聊天记录。
　　“不去，忙着呢。”
　　方昭应果断拒绝，继续低头查消息。
　　“你在看黄片啊，这么激动。”
　　胖子的眼睛使劲往方昭应的桌底瞟。
　　“死一边去。”
　　方昭应头也没抬。
　　胖子撇了撇嘴，重新坐好。
　　“胖子，你知道不知道我们县的警察一般到哪里发布消息？”
　　十几分钟后，一无所获的方昭应抱着试一试的态度小声地问了一下。
　　“这你就问对人了，我们县的警察一般不发布消息。”
　　“那我问对个屁。”
　　“虽然我们县的警察不发布消息，但是程识他爹就是警察，听说还是警察头子，你有什么事情直接让程识问他爹岂不更快。”
　　“这么巧。”
　　方昭应有些喜出望外。
　　“他爹要不是警察局局长，他在学校敢那么狂？他做的那些事早够他判几年了。”
　　胖子不屑一顾，对于程识的人品，他是真的瞧不上。
　　不管人怎么样，能帮上忙的就是好人。
　　方昭应现在迫切地等待着下课铃声响起。

　　操场旁边的大厕所。
　　一男生刚想脱下裤子，看着面前的阵仗，随即尿意全无，直接扭头就走。
　　一大群鬣狗般的男生群聚在厕所内游荡。
　　这里的大厕所原本属于老教学楼，只有两层，由于过于老旧，学校在新教学楼建成以后，把第一层改为了厕所，第二层用来堆放杂物。
　　厕所和隔壁室内体育场之间有一条封闭的过道，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平时一撮人在这里抽根烟还是够的。
　　但现在那条过道挤满了人，甚至溢出到正常的厕所坑位，这些人人手一支烟，整个厕所乌烟瘴气。
　　烟味都盖过了厕所的臭味，想上厕所的男生都被这阵势劝退。
　　方昭应和胖子坐在一楼上二楼的楼梯口上，两个人皱着眉看着面前乌泱泱的人群。
　　“昨天程识拉的人少，吃了点亏，今天搞那么大阵仗，这是想把对面搞死。”
　　胖子抠了抠鼻子看向二楼杂物间的铁门。
　　程识和郑万均正在里面解决问题。
　　一开始，程识是想打群架来着。
　　郑万均也不是傻子，自己带的人少，打群架绝对吃亏。
　　“这里这么多人，都打起来事情搞那么大，学校肯定知道，你保得了自己，其他人怎么弄，大家都是来解决问题的，你他妈别搞太多问题。”
　　郑万均说的在理。
　　程识面色有些难看，但所有人都在看着他。
　　于是两个人上楼单挑解决。
　　方昭应一脸阴沉，心里盘算着待会的说辞。
　　“你说谁能赢，我觉得吧，程识估计难，对面比他重比他高，体格上就差远了。”
　　胖子自问自答，不管在哪里，他的嘴都不愿意闲下来。
　　“郑万均是为了帮他弟弟出头，程识和郑万宇又是怎么一回事？”
　　那天帮程识站场子纯属凑巧，他只是过来抽根烟而已，和程识也只有抽烟时候的点头之交，平日里并没有什么来往，昨天郑万宇带人过来说聊两句，态度不算好也不算差，结果程识上去就是一巴掌，两拨人迅速开干，郑万宇带过来的人看方昭应和程识站在一起，问也不问连带着把他也干了。
　　“女人呗，听说程识撬了郑万宇的对象，那还是个高二的。”
　　“泡学妹啊。”
　　“哟，现在的学妹骚地一批，校服一脱就是皮鞋丝袜小短裙，涂脂抹粉上衣紧，小嘴一吐就是‘哥哥’‘哥哥’，哪个青春期男生受地住这个，听说还是郑万宇他女朋友主动勾引程识的。”
　　胖子嘿嘿一笑，满嘴顺口溜。
　　“傻逼。”
　　方昭应懒得答复这种事情，嘴里不出声地轻念。
　　这个世界哪里都会有野狗去争抢腥臭的肉。
　　“啪嗒。”
　　铁门一声轻响。
　　来人脸上满是血迹，一身衣服被扯得破破烂烂的程识从二楼杂物室里蹒跚着走出。
　　“找人把你哥抬走。”
　　程识吐了口血水，抹了抹眼角的淤青，这句话是对郑万宇说的。
　　“哥！”
　　郑万宇带着一群人赶忙跑进杂物间。
　　“程少牛啊。”
　　楼下相熟的人笑着和他打趣。
　　程识笑了笑，问旁边的人要了支烟，摸遍全身寻找着什么。
　　胖子很有眼力地上前递了个火。
　　程识拍了拍他的肩表示感谢。
　　“里面的人怎么样了。”
　　方昭应上前搭话。
　　“死不了，估计地住院，你伤怎么样？”
　　程识指了指方昭应脸上的创可贴。
　　“还好，就挨了几下。”
　　“算我欠你的。”
　　程识拍了拍方昭应的肩膀。
　　“小事，小事。”
　　方昭应晃了晃身子，低头酝酿了一下说辞。
　　“程识我操你妈！”
　　郑万宇怒气冲冲，上来推开方昭应就是一拳，程识结结实实地挨了一下。
　　“我日你妈。”
　　程识哪能忍，上去就是和他厮打在一起。
　　旁边的人急忙把这两个人拉开。
　　“输了就是输了，还玩不起了怎么。”
　　程识这边的人大骂。
　　“打架有这种打法的吗？他妈的下死手，早他妈准备东西了。”郑万宇大吼，一根扎满钉子的木管被扔了出来，上面满是血迹。
　　郑万均被人拖了出来，他已经昏迷不醒，血淌了一地，身上满是血孔。
　　在场所有人目瞪口呆。
　　没有人打架会用狼牙棒这种东西，回家反省和进少管所这种事情的区别这些即将成年的人还是分得清的。
　　程识确实过了。
　　“你要单挑就单挑咯，你管我怎么打，再去叫你哥来啊，我看你还有多少家人够我杀。”
　　程识很轻蔑，把还没抽完的烟弹到他脸上
　　“我操你妈的。”
　　被烫到的郑万宇暴怒地像只狮子，挣脱钳制住他的人踏步向前，一拳挥向程识，结果被人抱住。
　　“宇哥！均哥失血有点多，嘴唇都泛白了，得赶紧送医务室。”
　　身后照顾郑万均的人向郑万宇呼喊。
　　郑万宇恶狠狠地盯着程识。
　　“这事没完！”
　　这四个字如同诅咒一般被郑万宇咬牙吐出。
　　郑万宇架起郑万均，恶狠狠的撇了程识一眼，一群跟着他们两个来的人帮忙把郑万均送出去，其他人也默默地让出来一条路。
　　“没事了啊，感谢各位今天帮场，下次带好烟，去网吧我请。”
　　程识打个哈哈。
　　没什么人回，大部分人都默默离开。
　　少部分人围了过来，但还是把程识围了个水泄不通，程识在里面嘻嘻哈哈地吹起了牛逼。
　　“走吧，今天估计没什么机会问了。”
　　胖子拉了拉方昭应。
　　方昭应微微皱眉，犹豫了一会，还是跟着胖子往厕所外走。
　　方昭应依旧是那副一脸不爽的模样。
　　胖子则在一旁站在道德的制高点上逼逼赖赖。
　　“程识这真他妈下作啊，知道自己打不过，还留一手，下手没轻没重，一个女人而已，至于吗？郑万均要是死了，他爹绝对保不了他......"
　　方昭应没理他，心里则有些后怕，刚刚贸然就这样上前问这种事情，会不会暴露自己和那具尸体有联系？
　　“你说对不对？”
　　胖子扭头问方昭应。
　　“什么对不对？”
　　这次轮到方昭应愣住了，他根本没听对方在说什么。
　　“我前面铺垫那么长白说了啊。”
　　胖子一脸沮丧。
　　没有别人的肯定就凸显不出他的道德优势。
　　两个人说着说着就已经到教室。
　　方昭应正要打开手机继续查，一只手拍了拍他的桌子。
　　“方昭应，有人找你。”
　　一个小脸羞红，略显兴奋的女生突然出现在方昭应面前。
　　方昭应抬头看了看。
　　周会正站在教室门口微笑着朝他挥手。
　　笑容如晨光里的微波，和煦地洒在班上每一个女生的心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