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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浮尸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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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道是鸦雀还是海鸟的生物在天边盘旋,阴沉的云底下波涛翻涌,海水撞向巨石碎成了浪花,大风刮过,堤坝下的卢苇草也如波涛般翻滚。
岸边的人们把冲上来的尸体打捞起,尸体已经腐烂地不成样子,依稀只剩下个人形,浑身缠绕着锁链和软管。
岸上人头攒动,有人呼号,有人喊叫,有人带着孩子抽离,好事者们聚集在一起远远地看着关于死亡的热闹。
警笛上蓝色和红色的光散在短发的男生脸上,男生挂着的创可贴略显硬朗的脸上显得痞气,他斜挎着包,袖子撸起,松松垮垮地穿着黑白相间的校服,那双带些锐利的眼瞳凝视着人们捞起的尸体。
没人见到他插着口袋的手微微颤抖。
“无关人员离远一点。”
男生和其他人退后了一步,警察拉好封锁线。
男生扫了一眼,似乎在找人,他的目光停留在对面警戒线戴眼镜的男生身上,那也是个背书包穿校服的学生,他们两个穿着的还是同样的校服,架在鼻梁上的黑框眼镜和纤瘦的身形使他显得文弱,他也对上了短发男的目光。
两个人就这样静静地看着对方,各种复杂纠集其中。
中间是奔忙的警察,闪烁的警灯和头顶的乌云
“各位别看热闹了,待会估计要下雨了,大家回家吧。”
短发男撤下眼神,骑上自己的自行车,转身离开,撇开了背后闪烁的灯,好事的人,异样的目光和愤怒的海。
天越来越阴暗
海边陈旧的短街上。
青砖黛瓦的两层小楼上挂着招牌。
“方台副食店”
隔壁是“美美理发”和“阿王啤酒批发”对面是鱼货店和无人居住的空楼。
“台风‘亚奇美’在五天后将要登陆我省,本次台风的最大风速可达每秒五十米,达十二级,可能是近二十年来最大的一次台风登录,这些地方需要特别加紧防范······”
电视里的天气预报里满屏的警报标志。
“方昭应,你又和别人打架了?”
穿着背心的秃顶中年男人躺在摇椅上看电视,周围都是各种摆开售卖的零食和杂货。
抬眼看了看正在店门口锁车的儿子。
男生没理,锁好车就要上楼。
“听你隔壁美姨讲,你回来的那条路上冲上来一具尸体,你见到了没?”
他还是没理,快速穿过各种售货架,货架上的一些东西被他碰到地上。
男人头上传来哒哒哒上楼的声音。
“嘣!”
方昭应甩上房门,整间小楼都被震了一下。
男人扭头看回电视,一脸不悦。
“做事情毛毛躁躁的。”
他猛按遥控器,换了个频道。
“哇”
方昭应猛地干呕,他扶着关上的房门,慢慢靠着门瘫倒,眼中的惊恐终于显露,颤抖的手伸向斜挎的包里,一颗烟塞进了自己的嘴里。打火机打了几下,没打着,他甩了甩,还是没打着,最后调了一下气阀,依然没打着,他暴怒了,狠狠地把打火机砸到地上,还狠狠地跺了两脚。手抓向自己脑袋,然后狠狠地扇了自己几巴掌,他双眼通红,鼻子抽泣,目光直勾勾地盯着地面。脑海中回想着那天的情形,他不明白,到底是哪个部分出了问题。
三年前
另一场台风到来的前夕
天色比今天还阴暗,天与地一体的墨色,似乎已近午夜。
波涛怒涌的大海上,雨水轰炸般砸向这片海域,渔船都在港口内避风不出。
蓝色的渔船依然航行在危险的海面上。
方昭应穿着灰色的雨衣,蹲下身子,按住一块隆起的油帆布,看着阔眼无际的大海。
“周会,差不多了,可以丢了吧。”
方昭应在骤雨中大喊。
顷刻
发动机渐渐熄火。
驾驶室里显出另一个身穿灰色雨衣的身形。
他摘下帽子,雨水迅速沾湿了他的长发,模糊了他的镜框,冲刷掉他脸上的血迹。
那人正是今天站在方昭应对面的那个男生。
“还得用水管缠一圈,锁链有可能被腐蚀然后断掉。”周会也喊。
“那你他妈怎么不早说,都到这了,哪来的管子?”方昭应怒吼。
“有的,渔船有备用的油管,缠他够用了!你把他翻开,冲一冲血迹。”周会重新返回驾驶室。
方昭应掀开油帆布。
里面是一个浑身被帆布包裹住只露出脑袋的中年男尸。
他的面色如纸般苍白,满脸鲜血,嘴唇发紫,胸口一大片血迹渗出。
尸体如同条死猪般被锁链五花大绑,胸口还压了个巨大的船锚。
“把他翻过去。”周会从男人的脖子开始绑起。
缠绕,翻转
最后勾连上船锚打上死结。
“抛了吧。”
结束工作的周会看向方昭应。
方昭应点点头,但他浑身颤抖,手拖着尸体的腿就是用不上力。
“一定要做到这一步吗?”
周会皱眉,仿佛方昭应说了什么屁话。
“我捅了他五刀,你捅了他三刀,人都死了,我们还有回头路吗?你他妈清醒一点,想想我姐,想想她怎么死的。”
周会怒吼着,拽着方昭应的领子,然后重重地给了他一巴掌。
脸上火辣辣地疼,这一巴掌却把他打醒。
方昭应这才反应过来。
他逃不掉的。
或许不是从杀人开始,而是从遇见这对姐弟开始。
两个人把尸体抬到船边。
"嘭!"
尸体重重地砸向水面,船锚带着男人往海底沉去。
海底安静如寂夜中的森林。
海面上小船飘摇,风雨咆哮。
两个男孩站在船边,看着缓缓沉下的尸体,一言不发。
不知道心中是慌乱还是安宁。
空空地让这世界,漆黑如墨,大雨滂沱。
方昭应找到了新的打火机和烟,烧完的烟头绕了他一圈,屯着的烟基本被他抽完了,整个房间烟熏雾绕。
这短短的时间内,他就重复着找烟,点烟,用力地吸烟,这三个动作。
眼神木然,像行将就木的亡人。
“哟,是小周啊,好久不见了啊。”方父的声音从楼底透过门缝传来。
“叔叔好久不见,最近生意怎么样啊?”另一个声音也是异常地熟悉。
“马马虎虎吧,现在渔民越来越少,搬走的人越来越多,赚地不如从前了,勉强糊口,来找我儿子吗?他在楼上房间里。”
“嗯嗯,那我先上去了。”
“留在我家吃晚饭吧。”
“没事,我找他聊几句就走,再晚回去的话估计要下大雨了。”年轻的声音婉拒方父的好意。
“咚咚咚……”
敲门声响起。
方昭应眼里带着戾气,挣扎着爬起,拉开房门,把门外的人猛地拉进来,然后用手臂把他狠狠地架在墙壁上,整个人架离地面。
“咳……”
来人喘不过气来。
“你搞什么鬼,你不是说没问题的吗?”
方昭应恶狠狠地低吼,手上的力度加大了几分。
周会额上青筋暴起,两眼翻白,两腿挣扎,使劲拍打着架在自己脖子上的手臂。
方昭应死死地看着他,猛地撤步。
周会摔了下来,瘫倒在地,猛烈地咳嗽。
“怎么办!你他妈告诉我现在怎么办!”
方昭应朝他怒吼,在他面前不停地转圈,抓脑袋,踢东西。
周会没理他,捡起一根方昭应没抽完的烟头点燃,然后深深地吸了一口,再缓缓吐出。
方昭应沉默地凝视着他,眼中火冒三丈。
周会对他的愤怒视而不见,自顾自地捡起掉在地面的眼镜,重新架在脸上,踱步走向窗台,嘴里慢慢吐字,
“警察只需要查一查附近失踪的人,就可以找到一个三年前失踪的叫周晃的人,他的身份证件虽然都被我们烧了,但是通过和我的DNA对比鉴定,可以知道在海底的尸体属于我父亲,然后我会被调查,我当然可以否认是我杀了我的父亲,但是凡事总有纰漏,只要被他们找到一个,我们两个就都完了。”
周会风轻云淡地看着窗外咆哮的海,嘴里风轻云淡地说着那些麻烦事。
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从小就喜欢在方昭应的房间里透过窗台看外面的海,可能是这个角度或者是受限的视野,坐在这里的时候,总感觉海被框住,它的吵闹和愤怒成为了困兽之斗,这让自己感觉到松快。
“我们两个杀人的时候,还是未成年,你放心,死不了。”
周会还是抚慰了一下有些失去理智的方昭应。
“什么死不了,两个杀人犯,被别人知道了,我们两个以后和死人也没分别了。"
方昭应过去揪住了周会的领子,两眼圆瞪。
“那又有什么大不了的呢,我以前就活得像个人吗?更何况,那年杀人,我没逼你。”
周会的眼睛看着比他高一个头的方昭应,眼中毫无波澜。
方昭应看着那双漂亮的瞳孔,实在是不知道要把气撒到哪,而且他说的话,自己无法反驳。
造成今天这样的局面,也有自己的一厢情愿的因素。
方昭应撒开他的衣领,坐在床角继续抽烟。
两个人就这样一言不发。
周会的烟抽完了,他就这样倚着窗看向远方。
眼神眼波流转,能渗出水一般。
远处灯塔的幽光照在他白皙的脸上,衬出他柔和的下颌线条。
风吹起周会额前的长发,带着周会身上的气息传到方昭应的鼻腔。
那是淡淡的花香。
悠远而又清冽。
面前这个男人俊美地太像女人,准确点来说是像他姐姐。
方昭应蹙了蹙鼻子。
”既然不能解决问题,你过来找我干嘛?“
”找你叙叙旧,那天抛尸以后,我们就再也没有一起说过话了。“
”......”
方昭应无言以对,现在的当务之急是叙旧吗?
两个杀人犯呆在一起就为了叙旧?
方昭应斜着脑袋看他。
他觉得面前这个人三年过去了,个头长了点,智商似乎在倒退。
“这场台风比那次地大,那片倒塌的荒地,以前是我们的小学,以前姐姐总是和我喊你一起去上学,这个角度看,这个学校真小,我记得以前自己还能在学校里追着蝴蝶跑,我是怎么在这么小的地方追着蝴蝶跑的呢。”
周会眼神迷离,嘴边呢呢喃喃,伸出纤细的手指接雨。
“县城在扩大,这里慢慢靠近城市了,村里的小学和城里的小学合并,这个地方被推了。”
方昭应还是回了他。
“是吗,真好。”
他漫不经心地答,看着倒坍的屋子,自顾自地出神。
“你这几年都在干嘛?”
方昭应突然发问,他们确实已经很久没有联系过了,即使两个人在同一所学校。
“写字,看书,回想过去。”
周会回答地很简洁。
窗外风雨大作,窗内静悄悄。
就这样沉默良久。
周会弹开早已熄灭的烟头。
他拍了拍方昭应的肩膀,拉开房门自顾自地走出去。
看着周会离开的背影,方昭应还想说些什么。
但事已至此,他还有什么好说的呢。
话堵在嘴边,还是咽下去了。
只留下屋子里烟的气息和周会身上清冽的花香。
“小周啊,这么快就走啊,留下来吃饭吧......"
方父的声音越来越小。
窗外渐渐增大了雨势,窗内方昭应脑海里浮现了过往。
那是两个男孩和一个女孩
在余晖洒下的海岸上,想象着缈不可见的明天。
迷迷糊糊中
方昭应闭上了双眼,睡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