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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6、第二十六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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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叔!”王觉柳眼力劲儿好,远远瞧见了院门外的王厦的身影,笑着叫着出来,挥着手便跑了过去。
王厦笑了笑:“慢点,别摔着。”
楚梦见王觉柳已奔了出去,只好拎起裙子跟在后面一路小跑而来。等快要到跟前,她不由自主地抬眼朝王厦望去,两人目光正正好好互相撞了个满怀。王厦今日穿了件外间拢了纱罩的青色袍子,更觉身姿挺拔,仪态从容,如玉山上行,光彩照人。只见他眉眼微微一弯,散出一丝笑意。楚梦先是看得怔了,又立马回过神来,觉得羞窘难当,只得刹住了脚步,最后两丈路改为小心翼翼地踱了过去:“二爷安好。”
王厦只是安静打量着她,并不说话。
倒是王觉柳大大咧咧直接把人往里面迎:“这里是风口,不是冷天都风呼呼的。二叔可别在这里久站,小心给吹着凉了。”
听闻这话,王厦也撩袍子往里走,笑道:“你二叔哪有这么娇弱,吹吹风而已,不碍事儿。”
进了堂屋。楚梦依次给主客二人奉茶,而后又迅速退回王觉柳身后,好像这样就看不见她似的。
王厦不紧不慢地落座,而后对王觉柳说道:“今儿这顿饭吃得畅快了?今天邀崔画史去我那儿小坐,还特意问了问。他对你的评价颇高倒真不是假的。”
王觉柳讶然:“这……这可是真的?”
王厦温声道:“当真,二叔几时诳过你?”
王觉柳喜不自胜,嘴角难以抑制地上扬,若不是顾及到王厦还在场,只恨不得从椅子上一蹦而起。王厦忽然听得王觉柳身后楚梦轻咳两声,再次抬眼打量了一遍王觉柳身后那个纤瘦高挑的丫鬟。而王觉柳这时才记起此前楚梦的提醒,重新收敛规矩了起来。
王厦又道:“最近听大嫂说起过数次,也说你现在年纪渐长懂事了。前些日子还和她说,想去上宫里的女学,可见是开始有自己的主意了。”王厦原本也略通书画,说罢便细细过问了她的课业等一应事宜。王觉柳现在长进了不少,虽算不上答得完全流利如瀑,但还算是有来有回。
王觉柳答毕,王厦招了招手,梁渠立刻奉上两本书。楚梦眯眼一看,正是《女则》与《女诫》。
王觉柳定睛一看,杏花般的小脸立马垮了下来:“二叔该不会现在便要考校我吧?”
王厦见她眉毛耸拉成“八”字,有些觉得好笑,晃了晃手中的书册:“容二叔先略略翻看一遍,而后你我二人接龙,每人一句,依次往后,看看是谁先中断。”
王觉柳有些不服气地说:“这如何比得,二叔博览群书是府中上下皆知的事情。这不是摆明了要欺负我么!”
谁料王厦双手一摊,却道:“二叔此前可没有看过这两本书,如今也只是草草一翻。你若真打定主意不敢应战,那我们不比就是了。”他素日清雅端正,鲜有这样活泼的时候,显出一丝俏生生地风流意味,楚梦连忙收了心思,低头不敢再多看。
这下王觉柳有些拿不定主意,求助般地转过头去看了看楚梦,见她一时没反应过来又用手去晃她的袖子。
楚梦轻声道:“二爷是个磊落的人,说之前没看过便是没看过,小姐你应下来又有何妨?”
“可是……”王觉柳还是有些迟疑,示意楚梦低下头,凑她耳边小声说道,“二叔都说他没看过,我原本又背得马马虎虎,这要是输了,岂不是很丢脸?”
楚梦灿然一笑,靥边荡开一盏深甜的梨涡,目光温柔又明亮:“二爷哪是会奚落嘲弄别人的人。”
“我不是会奚落别人的人。那你说,我是怎样的人?”王厦突然问道。
“奴婢,奴婢……”楚梦被王厦这一句突袭打得措手不及,她下意识回头,只见王厦定定地注视着她,心下更慌张了。她到底年纪不大,自己也不知为何,平日里伶牙俐齿,如今全都梗在喉头吐不出来,光脸涨得通红。
王觉柳不明所以,生怕楚梦哪里回得不尽如意会惹王厦不快,连忙反手把楚梦往自己身后揽道:“当然觉得二叔是个极好极善良的人,这还用多说么!二叔不是要考校我来着,那不妨来试一试好啦。”
王觉柳原本十分踟蹰,如今为了维护楚梦却上赶着要试一试,这让王厦有些想笑,也就收了那几分对楚梦掺着试探的玩笑,正襟危坐了起来,开始迅速浏览起手中的《女诫》。王厦翻看的速度极快,一目十行可谓毫不夸张。楚梦原先只是偏着头在心中计算他看的页数,数着数着,目光便不自觉落在了王厦低垂的眼帘与挺直的鼻梁上反复打转。
“好了。”王厦合上了书,楚梦也一下子回神,连忙收回目光,又察觉今日已是第三次看着王厦而走神,心中不免有些羞窘难当。一旁的王觉柳则有些不可置信:“二叔这才略略翻了一遍,要不再多看看?”
王厦淡然一笑:“不用了。”伸手示意王觉柳先来。
王觉柳刻意给自己打气似的清了清嗓子,方才开始背到:“鄙人愚暗,受性不敏,蒙先君之余宠,赖母师之典训,年十有四,执箕帚于曹氏,于今四十余载矣。战战兢兢,常惧绌辱,以增父母之羞,以益中外之累。”
王厦道:“夙夜劬心,勤不告劳,而今而后,乃知免耳。吾性疏顽,教道无素,恒恐子谷,负辱清朝。圣恩横加,猥赐金紫,实非鄙人庶几所望也。男能自谋矣,吾不复以为忧也。但伤诸女方当适人,而不渐训诲,不闻妇礼,惧失容它门,取耻宗族。吾今疾在沈滞,性命无常,念汝曹如此,每用惆怅。间作《女诫》七章,愿诸女各写一通,庶有补益,裨助汝身。去矣,其勖勉之!”
而后数个来回王厦均不急不徐。原本背到后文记忆上就难免有模糊错漏之处,她越是费心力想,就越反衬出王厦的云淡风轻,王厦越是云淡风轻,王觉柳就越是着急。楚梦见状在心里叹气,这个叔侄间的怡情小赌王觉柳多半是要输。
果然。
“天固不可逃,夫固不可离也……行违……行违……行违神祇,天则罚之;礼义有愆,夫则薄之。故《女宪》曰……曰……曰……”王觉柳急得双拳紧握,反复不停抿嘴唇,可“女宪曰”这个“曰”字后的内容却顽皮如鱼入大海,怎么都捞不到半分痕迹。
王厦端起桌上的茶盏,饮了一口才放下:“‘得意一人,是谓永毕;失意一人,是谓永讫。’”
“由斯言之,夫不可不求其心——”王觉柳懊恼得连连跺脚。
“是呀,怎么就想不起来了呢?”王厦说道,眼睛却不由自主睨向王觉柳身后的楚梦。王厦见着她规规矩矩候着,低眉垂眼,双手交叠,看起来很是乖巧寻常一丫鬟。思及她之前种种越矩的举动,无论是她在院中开班授课,教丫鬟们识字,还是他的书十有八九经王觉柳的手到了她手上,探寻的心再也按捺不住,脱口而出,“我瞧着你的丫鬟很有见地,不如让她来说说。”
楚梦从王觉柳的身后一点点挪出,轻轻福了福:“奴婢愚见。虽然二爷天资绝非一般人能比及,但若小姐能使出十分的力,必定还可以多背上几个回合。”
这话听不出是在讨好谁,王厦不置可否,看着她静待下文。
楚梦眨了眨眼睛,接着道:“小姐输,是输在心态。二爷越坦荡,小姐便越动摇,二爷越淡然,小姐便越着急。心急便生乱,越乱越急,越急越乱,最后脑中只剩一个乱字,别的哪能想起半分。若是小姐能专注自我,避免来自二爷的影响,虽然也同样是个输,到底场面上还能多搏几个回合。”
不过一介婢女,看得比自己伺候的小姐却清楚得多。王厦说道:“你说得都很对,唯独一点有出入——”
楚梦不禁歪着脑袋,眼珠子左右转着竭力思索却仍然不得要领。王厦见她懵懵然的样子竟有几分可爱,忍不住道:“若你家小姐真能使出十分力,她不一定会输。”
这下王觉柳嘴撅得像个球:“二叔尽诓人,莫不是找个什么由头来取笑我的。二叔分明就是过目不忘的人,我又如何能赢过你呢!”
王厦笑道:“二叔为何要诳你。如此草草一阅便能背完全篇,普天之下又能得几人?自是记不全的。二叔也不妨实话告诉你,‘曲从第六’之后起,我便一句也不记得了。”
主仆两人听闻此言皆是不可置信地长大嘴巴,王厦摊手,表情还有些无辜:“确是如此。”
楚梦惊觉:“二爷看似淡定自若,实则都是装的!”
王觉柳也大叫出声:“二叔使计!”
王厦如春风般和煦:“如何是计,我虽不知道后文,却有熟读前文的把握,只管做好自己便是。至于你记得多少,记得如何,那和我又有什么关系?”
听完这席话,楚梦心中虽不完全赞同,却也对眼前这位俊秀青年服气起来,由衷道:“二爷虽为读书人,可真是对‘兵无常势’四字颇有心得了。”
“哦?”王厦挑眉,“何以见得?”
“虚者虚之,疑中生疑;刚柔之际,奇而复奇。二爷自作闲庭信步之姿,骗得小姐不疑有诈,自乱阵脚,看似使计,实则也是在教我家小姐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