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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5、第二十五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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阮二原想着崔恕心中有主意,却不料这么坚定。他不由得又想起那个厉害的丫鬟来。
看起来楚楚可怜又善解人意,枉他上次的听那个名叫紫电的小厮说了这么多,对他们院子还动了恻隐之心,在崔恕面前说了很多好话。今日若不是自己撞见他俩鬼鬼祟祟出府,觉得定有古怪,所以暗中跟随,定然还是蒙在鼓里。
没想到那个丫头年纪不大,心思却多,为达目的,能屈能伸,能忍能弃。对那个中年郎中是示之以弱,连哄带骗;而对着半瘫的管事,却更换路径,面不改色,狠狠拿捏其弱点,威逼利诱令人帮自己做事。
不知为何,那种对人心的精准把握和狠辣算计,总让他联想到一个人。
——崔相。
幸而只是个丫鬟,要是这是王家的小姐,又嫁给了三皇子派,那他们在宫中必定会因此吃大亏。
但是这个丫鬟如此厉害,他总不放心,手中把玩着一块和田玉的镇纸,思来想去,终于还是忍不住问道:“是王五小姐?”
崔恕见一眼被看穿,有些不好意思道:“是。”
阮二直呼出声:“还真是她啊!”崔恕不知此话何意,“嗯”了一声,抬头看他。阮二又觉得有些唐突,连忙找补:“我知王五小姐绘画定然一途颇有天赋,当得起你的推荐。只是这为人处事上……才接触了一两次,不多斟酌斟酌?”
“王五小姐心性守礼善良,纯真敞亮,绝不是那些性情污糟的人,”崔恕几乎是拍着胸脯保证道,“倒是你,此前不是也常替她们主仆说话,怎么如今又疑神疑鬼起来?”
“啊这——没事没事,我就随便说说。如今京中局势暗流涌动,多留个心眼总是稳妥些。”阮二一时语塞。他先前觉得楚梦是个纯善的好姑娘,正如崔恕如今依然坚信王觉柳是个纯善的好姑娘。既然丫鬟都这么诡计多端,谁知道是不是小姐教出来的两副皮子?但他也总不能说出自己跟踪楚梦之事,这也太不体面了,只得打了个哈哈过去。
说到人前人后两副皮子……他想起了那碗蜜酿肉。
紫电笑嘻嘻地说,楚梦姐姐烧的肉,连剩下的汁儿拌两三碗饭,都可以吃个精光。
旁边是之前王家送来惯常待贵客随侍的饭菜,一眼扫过去,更对比得后者干、柴、灰扑扑的,看起来缺乏食欲。
旧瓷碗中搁了不大不小一方肉。肉烧得色泽红亮,晶莹剔透,香糯软烂,筷子都挟不起来。入口即化,回味是迅速从舌根膨胀满整个口腔的某种奇妙的鲜美甘甜。
她身上好像也有种甜香味,似有若无。在他拿着花簪靠近她比划的时候,香气像蛇一样钻进了他的脑子里。他对调香毫无研究,却也闻过几十种不同的香方子,这种味道他还是第一次遇见。这香气似乎是复合出来的,该如何细分成分?越用力想越想不起来,越觉得隐隐地抓心挠肺。
一同钻进他脑子里的还有她白净纤细的一弯脖颈,她瓷器一般的脸蛋,鸦翅一般的睫毛下那双惊艳绝伦的眼睛。
阮二用力地甩了甩脑袋。
“怎么了?“崔恕看他神色沉沉,有些古怪,问道。
“没事,”阮二原本吊儿郎当地晃着腿,侧坐崔恕的画案上,拍了拍手直接跃下来,“说正经的,先生让我这个月多注意些,马上禁足要解了,最后关头可不要出乱子。”
崔恕道:“若不是你那天沉不住气去帮了四皇子将修国公家的儿子腿给打折了,哪至于被皇上关这么久。幸而你最近安生得很,就算跟着我出去也是低头垂手,没被认出来。”
阮二心道:“你要是知我改了装扮偷摸着溜了许多次出去,还不知会数落成什么样。”
崔恕又道:“虽说四皇子是你表弟,但他从来都的冷面待你,你又何必上赶着热脸去贴他?”
阮二勉为其难提了提一边的嘴角,算是笑了笑,但只是不说话。
楚梦当然不知道阮二的腹诽。
王觉柳今天宴上受了夸奖,不光是夫人脸上有光,连昌平侯都久违地专门把这个小女儿招至跟前,亲自褒奖并勉励了几句以示赞许,还额外赏赐了一些小玩意儿给她。虽说今天一切都不得不听二弟的建议,让那傲慢无趣的崔氏来安排主持,后又为了女儿们的前程,不敢再得罪崔恕,唯恐说错话,只好死死憋着不开口。这让他这顿饭吃得简直如鲠在喉,全无滋味。不过从结果看来,那还是皆大欢喜的。崔恕对几个女儿都略有赞许,尤其是二女儿和五女儿,更是评价不俗。
“这老五看起来平平庸庸,没想到还能得姓崔那小子的青眼,总不枉我我辛苦筹划一场。”昌平侯见着眼前笑逐颜开的小女儿心想到,“若是崔恕能在他们雅士圈子里多提她几句,日后能和个正得上宠的勋贵人家定亲。那对于整个王家,对于我和她大哥,都是大有助益的呀!”
王觉柳可不知道她父亲心中想了这么多。回来后就开心地在屋里一端连踱带蹦到另外一端,又绕着桌子快步兜了两三圈,欢快地嚷着:“我都快忘记上次我爹这样和我说话是多久以前了!爹爹是记得我的,你说是不是——阿梦?阿梦!你在找什么呢?”
楚梦此时正一处处翻看着荷包袖口,突然听到王觉柳叫自己,“啊”了一声,这才回过神来:“无事,帕子不见了。”
王觉柳几步快走到她面前,拉起她袖子左看右看:“好端端地怎会不见,你自己想想?”
楚梦又再看了一遍,确实是没有,终究作罢:“算了,不是什么贵重物件儿,许是放在哪儿搁迷糊了。”
王觉柳道:“也是,我就经常这样。你不去刻意寻它,过一会儿指不定自己就出来了呢!”说道这儿,主仆两人皆笑了起来。
笑完楚梦想起来王觉柳还未讲完今天宴上发生的事,给她倒了盏热腾腾的红枣梨汤,让她接着说。王觉柳说得神采飞扬,尤其是说到昌平侯称赞她的一段,更是恨不得一蹦三尺高。听完全部,看着王觉柳兴奋喜悦的脸,楚梦反而觉得笑不不起来。
楚梦问道:“你说侯爷今天当着其它几位小姐和大公子的面夸你了?”
王觉柳忙不更迭地连连点头:“是呀是呀,爹爹夸我努力,争气,给家族长脸面——”
楚梦不管她的话还没说完,接着又问:“那侯爷可表扬了什么关于其它三位小姐的?”
王觉柳偏着脑袋仔细思索片刻,而后缓慢摇头:“没有啊,爹爹说崔先生也夸了二姐,他就把二姐也表扬了一番……”
楚梦紧盯着王觉柳:“那三小姐和四小姐?”
王觉柳脸上笑意渐散,开始吞吐不定:“爹爹……爹爹责骂了三姐和四姐,说她们,说她们脑不开窍……阿梦……可是有什么不妥的地方?是不是……是不是哪儿不对劲?啊?”
楚梦也不说话,盯着王觉柳,心里却翻江倒海般激烈地挣扎。
她和王觉柳相伴长大,自然知道慧姨娘母女受了多少冷落。在她这个旁人眼里,昌平侯待她们娘俩如同待件器物,想起了就把玩一番,更多的想不起来的时候,扔在一旁,任其积灰。
慧姨娘自然是看透也接受了这个命运,可是王觉柳不同,她不过是个还未及笄的小姑娘。父亲的常年冷落使她根本不敢奢望拥有一丁点的父爱。
可今天昌平侯无意擦燃的一粒火星子掉进了这堆积年的干柴之中。
他是她的父亲,他却把她当成是待价而沽的物件。
三小姐王觉桐,李氏夫人的次女,平时日日在侯爷跟前承欢,也是颗抱在怀中长大的明珠。然而即便如此,只要昌平侯有一事不满,动辄当众斥责贬低,一丝一毫为女儿的自尊体面考虑都没有。
女儿之于昌平侯,与其说是爱不爱,不如说是有没有用处。
她一早便看透,今日不过多一重确认。
可是看到今天王觉柳欢欢喜喜的样子,楚梦觉得开不了口。
王觉柳是个那么单纯善良的女孩子,从不因为母亲出身低微而觉得抬不起头,却会因为得不到父亲的爱与关注而自卑。
“我……”楚梦几次试图将话说出口,都觉得喉咙被一块无形的棉花给堵住了。急得王觉柳连连呼唤她。
她挣扎许久,终究没有的在这个炽热的档口浇上一桶凉水,两人一起长大,情同姐妹,她没有勇气去做这个掐灭王觉柳所有关于父亲这一高大形象的美好希冀的恶人。
罢了,罢了,还可以从长计议,日后不缺能让王觉柳看清昌平侯本性凉薄的时候。
在王觉柳渐渐也慌了之前,楚梦幽幽叹了口气,轻声道:“三小姐争强好胜,如今侯爷夸了二小姐和你,她知比不过二小姐,多半会来找你麻烦。最近低调谨慎些,多留神吧。”
王觉柳不疑有他,如梦初醒地重重拍了自己脑袋几下:“原来是这事儿!阿梦,多亏你提醒了我。不然我这一得意忘形,又要生出事来了。”
楚梦一把将她拉过来,查看她额头上的红痕:“你心里有个数——哎呀,怎么这么红,对自己下手也没轻没重的。”
王觉柳嘿嘿嘿地笑了起来,见着她又笑了,楚梦的脸上才松和了些。
正在这时,门外传来了小蝶的声音,楚梦把人唤进来。小蝶道:“小姐,楚梦,二爷过来了。”
屋内两人顿时一怔,皆不知道王厦此时来所谓何事。不过王觉柳对这位二叔从来都印象尚佳,现下看来更一日好过一日,没想那么多,大手一挥:“快请二叔进来。”
楚梦也连忙起身退到王觉柳身后站好,只是在小蝶即将退出去之时,她忽而想起来一件事,连忙出声:“等等!”
小蝶惊讶回头,诚惶诚恐地跑过来:“楚梦你还有什么吩咐?”
楚梦见她这样不由得笑了,王觉柳更是扑哧一下笑出了声。楚梦则将小蝶唤到身边,轻声说道:“我有一方帕子,白绫的,上面绣了两片竹叶,估计是今儿回来的时候掉在路上了。我这边走不开,要是让人拾到了又怕生事端。你可愿意帮我去找找?”
小蝶连连点头。楚梦笑着拍拍她的肩膀:“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