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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二章 乐正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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石壁上的彩绘在暗淡的灯光下变得扭曲又狰狞,张牙舞爪地睥睨着鹿萼。鹿萼脸色苍白,只觉得像被掐住了脖子,呼吸几近要停滞,也发不出一点儿声音。
那只扶住木棺的手有着非人般的白,白得几乎可见皮下青紫血管。就连指甲也是白的,锐利十分,仿佛只需要一爪,就能撕开她并不粗壮的脖颈。
想到这里,鹿萼觉得脖子也开始疼起来。
当务之急是要保命。
鹿萼大脑飞速地转了起来,以她不多的记忆来看,这种有违科学的事她也是头一回碰见。不过小说中这种会说话的鬼一般还有斡旋的余地,如此看来,只有一个办法能让她苟活。
鹿萼没有再多思考,麻利地转过了身,朝甬道那头的棺椁行拜伏大礼,一边磕头一边诚恳道:“对不起祖宗,抱歉祖宗,小的就是临时来避个雨,没想到惊扰了您休息。您看我现在也出不去了,您就饶了我吧,我知道错了。”
滑跪乃是反败为胜逆转风向的不二之选。鹿萼一边磕头一边双手合十,深觉清明上坟也不过如此。
然而跪了许久也不见反应,鹿萼从拜伏的手臂下移出半张脸,小心翼翼看了一眼。
谁知这一眼让她大惊失色。
她方才还在甬道半截处,不过几秒时间,竟然移到了墓室里!
此刻再想收回目光已经来不及了,鹿萼条件反射地看向了墓室正中的棺椁,随即就定住了。
那是一张十分刚硬的脸。
丹凤眼,高颧骨,眉形似剑,鼻峰高挺,冷淡的薄唇此刻紧紧抿着,天青色的眼略带不耐地看着她。
这张极具欺骗性的脸可以让人忽略他苍白的肤色,如果不是看到了他黑衣下露出的瘦骨嶙峋的手,鹿萼几乎要以为他是个武侠片里强壮的杀手。
他有一种病态的凌厉。
但现在不是欣赏帅哥的时候,鹿萼也无心再看,震惊后又果断地朝他磕头,嘴巴里念念有词:“抱歉祖宗,对不起祖宗……”
就算是帅鬼,那也是鬼,鬼不会因为他帅而对她格外开恩,该走的流程还是得走。
“吵死了。”
鹿萼一下噤声。
坐在棺椁里的男人又敲了敲木棺,命令道:“你过来。”
鹿萼怕得要命,又不敢不从,只能缩着脖子慢慢往他那边挪,同时小声问道:“您不会要杀我吧?”
“……杀你?”
等到鹿萼慢吞吞挪到搁置棺椁的棺床前,头顶的男人才嗤笑一声,似乎对她的话有些鄙夷。
电视剧里的反派都喜欢这么笑,笑完炮灰就要倒霉了。
鹿萼趴在地上筛糠似的抖。
头顶传来嘎吱嘎吱的声响,像是骨头在相互摩擦,听得鹿萼一阵牙酸。
一双宽大且白的脚落到了鹿萼眼前,这只脚的主人轻“啧”一声,又命令道:“抬头。”
鹿萼哆哆嗦嗦地抬起了头。
男人一头黄白间色长发随意披散着,低头看到她的一刹那瞳孔微缩。他蹙了蹙眉,挣扎着犹豫半晌,最终蹲下身凑近她闻了闻,嫌弃道:“你叫什么?”
“叫……?”鹿萼茫然无措,“我,我没叫啊?”
“……问你叫什么名字。”
“哦……我叫鹿萼。”这位祖宗似乎还有点温和,鹿萼绷紧的身子松了松。考虑他可能在棺材里待久了,她还好心解释道,“梅花鹿的鹿,花萼的萼,那个萼有点难写,就是草字头……”
“我知道。是绿萼的萼。”男人打断了她的话,伸手想要捏起她脸仔细看看,但最终没下得了手。
她实在是太脏了。
鹿萼半长的头发湿嗒嗒地粘在头上,浑身上下都是稀泥,血被雨水稀释得到处都是,比起他,她更像个从棺材里爬出来的尸首。
但她对此浑然不知。
“你知道我是谁吗?”
他是谁?鹿萼再度陷入了茫然。
这莫非是个送命题?答不出就得死?
头脑风暴中想到方才在石椁上看到的刻字,她恍然大悟道:“您就是姜怀忍?”
“姜怀忍?”男人似乎也有些疑惑,他看了看鹿萼,起身去看那石椁,纤长两指摩挲着石上的刻字,喃喃道,“原来这是他的墓。”
?鹿萼彻底迷糊了。
听他所言,他并不是姜怀忍?
姜怀忍的棺椁里没有躺着姜怀忍,那他去哪里了?这个男人又为什么躺进去了?
察觉到鹿萼惊奇的目光,男人转过头,凉凉地看了她一眼,问道:“你认识他?”
石椁上的刻字只有“怀忍”堪堪可辨,这人怎么准确地叫出了他的姓?
“我当然认识他!他是我最最最喜欢的历史人物!”谈及姜怀忍,鹿萼的雀跃都写在了脸上,导致她完全忘了自己的处境,露出了醒来第一个笑容。
“喜欢他?”男人的表情一下变得费解。
他低头注视着那两个模糊残败的字,原本摩挲着的手指突然用力,锋利的指甲在字上划出了两个大叉。
“他不是什么好人。”男人自顾自道。
……这种当着粉丝面侮辱正主的行为真的很欠打。
但是这人能用指甲在石料上划下那么深的口子,想来划她的脖子也轻轻松松。鹿萼不敢反抗,只能忍气吞声,扯起笑脸小声问:“那您为何躺在这里?”
“我?”男人理了理衣服,慢条斯理坐到了石椁上,“我只是来这睡个觉。”
鹿萼噎住了。
这位不知道从哪来的祖宗实在非同常人,连睡觉都要来这荒郊野岭,专挑人家墓里睡。
还睡得如此安详,以至于她都要以为眼前这人就是姜怀忍了。
见偶像的激动心火一下子被浇灭得干干净净,鹿萼垂头丧气,嘟囔道:“那您是谁?我真不知道。”
“你应当认得我。”男人两手撑着石椁边缘,垂眸看她时有些莫名的熟稔,“我是乐正郃。”
“……”
男人说得实在太过笃定,让鹿萼不禁怀疑起了自己的记忆。但即便那些零零散散躺在脑子里的东西并不多,也能看出她是个坚定的唯物主义者,一直受无神论熏陶,生平也从未接触过诸如他类的超自然现象。
但鹿萼既不敢说自己并不认识他,也不敢假装认识,只能梅开二度尴尬一笑:“我好像是从山上摔下来了,这个脑子……不太灵光。”
“你不记得也对。”乐正郃出乎意料地点点头,竟然接受了她这个无力的狡辩。他抬了抬手,道:“你起来说吧。”
鹿萼已经笑不出来了。
自她跪着起,膝盖上的伤口就一直处于裂开状态,那颗尖锐的石子扎进了她的皮肉,随着她每一次挪动更进一分。失血和疼痛让她的双腿麻木又僵硬,她已经站不起来了。
鹿萼愁眉苦脸,苦巴巴道:“我起不来。”
乐正郃这才注意到她腿上的伤。
伤得这么深,还能撑着副小身板跟他嬉皮笑脸,倒还有两分骨气。
“坐下。”
他将衣袖双双撩上去,确保不会沾上鹿萼身上的污迹后,伸手将她的左腿托了起来。
扎进去的石子深埋在血肉之中,乐正郃从腰际取出一把小刀,轻车熟路地对着伤口插入,将那颗石子硬生生剜了出来。
鹿萼疼得一声惨叫,冷汗直流,乐正郃眼疾手快地往她嘴里塞了块布,随即伸手覆在血淋淋的伤口上。
奇特的温热感从他掌下传出,紧接着是滚烫的灼热,仿佛要将她的膝骨烧穿。鹿萼痛得挣扎了起来,却被乐正郃死死按住了小腿。
“呜呜(好痛)!”鹿萼叫了出来,在地上扭成了一条蛆。
“置之死地而后生。痛是对的。”乐正郃面不改色,手下动作愈加用力。
鹿萼不知道他在干什么,也痛得说不出话,索性咬紧嘴里的布,视死如归般瘫在地上。
如果她有罪,不如给她个痛快,而不是在这里折磨她,让她生不如死。
但乐正郃似乎并不打算继续烧她。磨人的痛意尚未消退,黑衣男人就收了手,十分厌恶地拍打着手上被蒸干的泥屑。
眼见鹿萼还在地上躺尸,乐正郃挑眉道:“好都好了,还躺着?”
鹿萼闻言一愣,一个鲤鱼打挺坐了起来,不可置信地抱着仍带有滚烫温度,却光滑如新生的膝盖。来回摸了好几回,确认自己腿的确保住了,鹿萼喜极而泣,再望向乐正郃的眼神充满了崇拜。
这哪是什么诈尸现场,分明就是神迹显灵!
哪知乐正郃直接无视了她的眼神,从地上抱起棺盖,重新又坐进了木棺里,顺口提醒道:“我劝你先把布吐出来。”
经他一说,鹿萼才反应过来自己还咬着块布,赶紧从嘴里扯了出来。一股令人作呕的味道随即扑面而来,鹿萼呸呸两声,反手将那块布扔出老远,捏着鼻子嫌恶道:“这是哪来的?”
乐正郃拍了拍身下的棺木,一脸无辜道:“这里的。大概是姜怀忍留下的东西。”
姜怀忍可是历史上赫赫有名的风流奇谋,他怎么会把这么臭的东西放在自己的棺材里!
但一想到是他的东西,鹿萼的愤然也少了几分,甚至还畅想出了明日带它出去洗洗又是一块好布的可能性。
那个混乱年代的鬼才嘛,多多少少有点奇怪的癖好,也不是不能理解。
乐正郃见她变脸如翻书,突然问道:“如果他就喜欢这种,你也喜欢他?”
鹿萼犹豫了一下,随即肯定地点了点头:“当然喜欢。”
她当然知道隔着史书喜欢一个人,其中有很大一部分都是脑补加成。她欣赏姜怀忍在史书中的睿智果敢,那种运筹帷幄之中决胜千里之外的魄力,是从灵魂中透出,能跨越千年让她为之着迷的吸引,这种吸引直击神魂,根本不受外力阻隔。
乐正郃眼睫颤了颤,随后移开目光,将木棺的棺盖挪了上来。
“骗你的,那是从你裤子上撕的。”说完这话,棺盖“啪”一声合紧了。
鹿萼低头一看,左裤腿果然空了个大洞。
这人怎么还有逗人的恶趣味。鹿萼在心里嘀咕,又听乐正郃在木棺里说道:“今晚凑合睡,明天送你出去。”
石椁的盖也缓缓移回原位,乐正郃又闷闷道:“允许你睡上面。”
明明是姜怀忍的墓,这人怎么搞得像自己的家一样。鹿萼气呼呼地爬上石椁,直条条地躺了上去。
石椁竟然很暖和。鹿萼没了伤痛,翻身蜷了起来,闭眼很快进入了梦乡。
手电故障般暗了暗,一闪便熄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