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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往事 ...

  •   刀尖抵上喉咙,是夏凡只在电视上见过的场景。他从未想过自己有一天也会体验到这种恐惧。

      那刀锋冰冷又锐利,擦过皮肤的时候每一个细胞都在不自主地颤栗。这让夏凡一面本能地因为危险而惊恐,一面又因惊恐而越发嫌弃自己的无能。

      尤其是在严哥面前,刚刚还发誓再不做拖油瓶,转眼间却连拖油瓶都不如,直接成为了威胁的工具,成为了严雪卿的把柄。

      “学习只用眼睛看是没用的。”夏凡想。回忆起这两天的所见所闻:严雪卿可以将灵相抽丝画符通灵;白羽玄可以将灵相铺平散得广如烟海来索灵,连徐陈一个才做了几天的鬼都能用灵相分身。

      徐陈必不可能学习过什么法术,但他仍能用上凡人所不能及的力量。

      那么想必分出灵相便是所谓法术的根本。

      那我也可以运用灵相来杀人。

      “杀人”二字在脑内一经出现,仿佛通了灵窍一样,夏凡抓着这一念头沉下心去。灵相像生出了形状,潮涌似的汇聚这一起。原本应激反应而举起的手无师自通般地竟生出了柄灵相化成的短刺,虽然只有个大概模样,锋利程度却不减分毫,离弦利箭般正正贯穿了徐陈的咽喉。

      他斩断了这短暂懦弱尽头的剑拔弩张。

      “师傅!”

      左亭的嘶吼让夏凡霎时回了魂,豆大的汗珠后知后觉落了下来,夏凡僵硬转身,直到见到背后双膝跪地,灵相边缘已经开始呈星星点点逐渐消散的徐陈的时候,才大梦初醒般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

      我杀人了。

      夏凡被父母捧在手心里呵护了20年,一直是个健康阳光向上的好青年,连杀鸡都没见过,一个人看恐怖片都不敢,更妄论亲手杀人。虽然严格意义上来说他杀的人早已经死了,但这仍对一颗无暇不谙世事的心产生了翻天覆地的影响。

      夏凡手上用灵相幻化出的短刀早已在完成使命后消失了,只有他的手还僵在原地,瑟瑟颤抖。

      突然一只手搭上了他的肩。

      夏凡一个激灵,转身就要再化一柄灵相刺过去,却在看清来人时堪堪停住了。
      严雪卿不知何时已经走到了他的身边,手搭在他的肩膀上有一下没一下缓慢轻轻地拍着,像是在安抚一只受惊的鸟,细声道:

      “没事了,你没有做错,放宽心。”

      那声音像是一捧清泉汩汩流淌进干涸的荒漠,瞬间抚平了夏凡躁动不安的心。

      夏凡转过身。若是寻常,他当是不好意思的、做不出来这种事的,毕竟自己不再是半大孩子了,但他现在大脑一片空白,出于寻求保护的本能,他窝进了严雪卿怀中,脸深埋进层层叠叠的衣服里,双手紧紧攥着衣襟,强迫自己镇定。

      “没事的,鬼差都要经历这一遭,早晚的事,越早经历就能越快成长,越快变强。”

      这是夏凡第一次主动和严雪卿如此近距离的接触却不是甜蜜悸动是,而是带着强烈害怕、慌乱与不安,充满颠覆世界的绝望和绝处逢生的希望。

      白羽玄到关键时候还算靠谱,从楼上跳下来,出奇识相地主动接起进行到一半的清除厉鬼工作。

      “喂,你哭什么,他人不是你杀的么。”白羽玄简直不理解,左亭这鳄鱼的眼泪打哪儿来。

      还在青青爪下趴着的左亭此刻已是满脸泪痕。“师傅”二字像是打开了闸口,情绪泄了洪地拥挤着狭窄的甬道,却呜呜咽咽挤在嗓子眼儿不知该如何宣泄,只剩下断断续续不成音调的哀嚎。

      “我是杀了他,但是我没想让他魂飞魄散啊!我本是想让他转世投胎的,那个人说这样对我们两个都好,他会帮他投胎到富贵人家,再也不用过这种窝囊生活的。我没想他魂飞魄散......”

      他深知死亡不是终结,然而直到此时此刻,徐陈灵魂的堙灭才终于让他打心底认识到:这个人不存在了,这世上一草一木都与他再无半点联系,再没有什么轮回了。

      “那个人?那个人是谁。”白羽玄蹙眉,他虽然也知道事情不简单,但乍然听见左亭亲口承认还是没来由地有些心慌。

      “那个人......那个人说好帮我的......那个人说这样最好的......”

      泪水流下连带着将力气也一并带出去了一般,左亭的声音越来越小,絮絮叨叨反复说着这两句话。他的四肢卸了力,断线风筝似的垂在一边,双目从瞠目欲裂变得无神空洞。

      不对!不是无神空洞!他是将躯体彻底交由鬼气控制了!

      “快躲开!”

      严雪卿喊出声的同时白羽玄已经最近距离直观地察觉到不对。他不假思索,立刻从乾坤袋中掏出一个银线掐丝镂空球,三指紧握球身迅速一戳,将其悬停在左亭因泄力未来得及闭合的嘴上,双手飞快掐印设了圈布满墨色梵文的禁制,将周围瞬间涨大的黑气悉数收拢其中。

      “收!”

      随着一声施令铮然,半圆形禁制不断缩小,将拢进的黑气逐渐压进银丝球中,左亭体内的黑雾也经墨色梵文洗礼了一般从口中喷薄而出,翻涌进球内。

      银光倏忽一闪,黑暗锁进牢笼。

      光线消失的一瞬间,葱茏流年仿佛铺开的胶卷,在左亭眼前一一掠过。

      这就是常人所说的走马灯吧。左亭心想。

      左亭很小的时候母亲就跑了,他已经记不清那个女人的样子,甚至恨都没个目标。父亲十天半个月见不到人影,偶尔碰个面,不是鼾声震天地睡觉,就是烂醉如泥地对着未成年儿子滔滔不绝地吹牛。父子屈指可数的几次交谈几乎都是父亲吹嘘自己又在哪儿发了笔横财,改天带他去东街新开的龙虾馆里吃顿好的。这话比门口花坛子里的狗尾巴草还弱不禁风。左亭从小学到了高中,传说中的横财一个子儿都没见着。他也从没尝过龙虾的味道,甚至东街的龙虾馆都不知道换了几茬儿老板,现在已经变成了一家羊肉汤馆了。

      那一年是冬天,高三的学生放学晚,北方冬天的寒风能穿透棉衣直往人骨头缝儿里钻。左亭踏着被融雪盐化得黑乎乎的雪,匆匆路过羊肉汤馆。扑鼻香味儿从暖烘烘的店面里飘出来,左亭脚步半点没慢。这么多年过去了,他早就不再对这家店面抱有不切实际的幻象了。现在的他一门心思只想早点到家,外面实在是太冷了,冷得他牙齿控制不住地打颤。

      可今天不知怎的,钥匙还没插进锁孔内,左亭就似有所感似的生出了些没来由的后悔。

      应该在羊肉汤馆门口多徘徊一会儿的,那门口又香又暖。

      门内迎接他的是许久未曾露面的父亲,还有一个陌生的女人。

      这女人长得牙尖嘴利,刮大白一样厚重粉底都遮不住皱纹的脸上涂了艳得像是刚吃过小孩儿似的鲜红口红。左亭不记得母亲长什么样儿,但单比较自己的模样和眼前这个女人,想必母亲定是比她好看的。

      这女人就这么理所应当地在这儿住下了,父亲甚至没和他多说一句什么,相互介绍都没有。三个人就这样比陌生人还不如地在一个屋檐下开始了生活。

      日子就像压在左亭身上的雪花,轻飘飘看着没有重量,却一点一点压得左亭喘不上气来。

      女人自从住进来之后就没拿正眼瞧过左亭,我行我素全当他不存在。冬天里北方的暖气给得足,屋子里又热又闷。女人大大方方地穿着假的丝质睡裙在房间里来来回回走,两个大胸脯晃啊晃,晃得左亭眼晕。她尖利的嗓音比窗外偶尔经过的警笛声还刺耳。

      肩上的雪花越来越厚,终于在期末的最后一天,将左亭压垮了。

      高三的学生是没有寒假的,但学校一边要求着期末之后统一参与学校补课,一边索要补课费。左亭拿着“自愿参与补课承诺书”回家,向正在喝酒的父亲索要补课费。那从没搭过一句话的女人一听到钱,便像疯狗似的叫唤,以18岁已经成年了,不该再要钱为由尖锐地谩骂。她嵌着塑料钻石的指甲直直指着左亭的鼻子,骂人的话竹篓倒豆似的脱口而出。而自己懦弱的父亲就在旁边咂摸着酒,屁都不敢放一个,别说是钱了。

      这六十平米的屋子里,比数九寒天还要冷。

      那之后,左亭便再也没回过家,学校也再没去过,就这样只身到了另一座城市。
      18岁了,成年了,是可以出来赚钱了。

      左亭不知道有没有人找过他,他没娘,爹也约等于没有,现在更是连家都没有了。

      他在一家招学徒的机械装备厂遇见了徐陈。徐陈带他吃了平生第一顿羊肉汤。羊肉汤的味道比闻上去更香,鲜美的汤汁下去,从心到身都是暖的。左亭从没感觉过这么暖。徐陈盛汤时憨厚的笑,竟让他有了一种名为幸福的感觉。

      然而这感觉并没有持续多久。左亭聪明好学,年轻力强,什么都上手得快,迅速地在一群学徒中脱颖而出。徐陈信誓旦旦地保证这次提拔的肯定是他,拍着胸脯说评优名单里肯定有他。可就像那年的龙虾馆和钱子儿一样,轻飘飘得很,风一吹就没了。左亭从羊肉汤的温暖中清醒了过来,他意识到了徐陈不是憨厚,而是和父亲如出一辙的懦弱。他们的区别在于一个是酒后说大话,一个连喝酒这一步骤都不需要的。

      他恨死这种言而无信的懦弱了。

      左亭的眼神逐渐恢复清明。

      青青移开了按在他身上的爪子,左亭撑着地,缓缓地坐起来,但目光仍然像大梦初醒般茫然无措,怔怔看向朝他走来的严雪卿。

      严雪卿的手还扶在夏凡的背上,就这样带着他一起,走到白羽玄旁边,面对着左亭。

      严雪卿:“结界下了么。”

      白羽玄道:“下了。”

      两人没有对视,像不是对对方说的一样前不着村后不着店地对了个谜语。

      “左亭,你想让徐陈有往生么?”

      严雪卿的话仿佛一朵火苗,将左亭迷茫无神的双眼噌地点亮了。

      “他还能有往生?他不是......不是已经......魂飞魄散了么。”

      “我自然有办法,但是你要告诉我,鬼气,就是你身上的那团黑雾,是怎么来的。”

      “是一个人,是他给我的!”左亭这次没有丝毫犹豫,竹筒倒豆子只恨不能一句话把前因后果交代清楚。“我是在梦里,不对,我也分不清是梦还是现实,见到他的。那时候徐陈答应我的事情再一次食言了,多少次了,就因为我师傅他软弱无能,本该是我的东西都被其他人抢走了。我又生气又不甘,我恨为什么偏偏只有我的师傅是这样。这个时候那个人出现了。”

      “他说他能帮我得到我想要的,他说徐陈这一辈子注定碌碌无为平庸无能,我也会跟着一样一无是处,不如让他重新投胎转世,他会让徐陈投到个好人家,大富大贵一世的。”

      “我不知道怎么就信了他,我为什么会信了他,我没想这样的,我没想的。”左亭的双手紧紧捂住脸,看不清表情,只有哽咽的声音泄露了他的难过。

      “那个人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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