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差》拔丝白果

10、尘缘

　　“我不知道，我连是在梦里还是现实见到的都记不清了，更不记得他的长相和声音，就朦朦胧胧一个虚影，应该......是个男的。”

　　“信息实在太少了。”严雪卿心想，和白羽玄对视一眼，见他也微微摇头。

　　看来仅凭这点信息实在难以对应起哪个人物。

　　“你还有其他有关于这个人的么，像他怎样给你能力的，有没有教过你什么。”

　　“没有，我想不起来了，这个能力好像做了个梦之后突然就存在的，就像影子一样。那之后我心里的怨恨越来越多，每次见到徐陈总是忍不住想：他怎么不去死，他死了我就有更好的机会了，他死了对谁都好。好像我每天除了埋怨和憎恶，再没有其他情绪。那天他来问我要行车遥控器，我知道那个遥控器可以同时操纵两台行车，是我之前为了方便装卸货物特意设置的，我没告诉他。我不是故意的，我本来没想杀他。”

　　“但那时候我竟然没有一丝负罪感，我好像解脱了，好像脱离了枷锁一样觉得浑身舒爽。之后果然像那个人说的一样，我变强了，我能得到我想要的，甚至更多。我开始相信他说的话，我安慰自己徐陈能重新开启一段更好的人生，也不必再做一个懦弱无能的人，我做的是对的。我没想他魂飞魄散，我没想的。”

　　“看来确实没有更多的信息了。”严雪卿在心里叹了口气，忙活了大半天，还是揪不出幕后黑手，这不上不下卡在中间的感觉真是难受。

　　“他是地府的白无常，他刚在徐陈发难的时候施了结界，可以拢住灵相暂时不会消散，只要我们回到地府，将灵相重新投入往生池，还是可以顺利进入轮回的，只不过可能下一世会体弱多病。”严雪卿蹲下来和左亭平视，手指了指白羽玄。

　　“不过我们的工作得做完才能回地府。你的鬼气我们要收走。本来是想直截了当从你额前引血吸走的，但这样难免会折你阳寿。现在牺牲了小白的一件法器才收掉，但鬼气依附七魄而生，多少带出来一点哀恶欲，以后可能会有些小病，不过总比折阳寿强。”

　　左亭听到徐陈还有往生的可能后似乎整个人松了口气平静下来，像是浑不在意后半句关于自己的这点影响。

　　“多谢。”

　　“你该谢谢徐陈，要不是他宁可魂飞魄散也要保你，我也不会随随便便给一次任务对象用法器，要知道一件趁手的法器是很难得的，我这件银线掐丝球费了我20年的心思呢。”白羽玄拿起包裹着黑色雾气的银球，心疼地冲着严雪卿说道：“你回去要赔我一个，你家那么多古董，我要选个好看的。”

　　“不是你接的任务么，我凭啥赔你，我不赔！”严雪卿懒得搭理他，继续对左亭说道：“那现在，我要改变一下你的记忆，不疼的，今天的一切会像做了一场梦一样。”

　　说罢，严雪卿两指抵住左亭额头，一声清脆铃音从指尖传如脑海，如空境中从远处飘来的风信子，轻轻落入古井无波的水面，荡漾开的涟漪少女的裙摆似的轻柔地安抚了纷乱思绪。

　　铃声一入脑海，左亭便顿觉昏昏欲睡。他沉睡前倏然觉得这个铃音和自己的某一段记忆重合了，好像不久前才听到过相同的铃声......什么时候来着？

　　是那个人！那个人也有过一样的铃音！

　　然而法术已经起了作用，左亭的意识已经模糊不清，他奋力催动自己仅剩的半截神经，拼命调动嘴部肌肉，艰难地发出了蚊呐般的嗫嚅。

　　“他也有铃音......”

　　左亭终于沉沉昏睡了过去。

　　“你说什么！”白羽玄恨不得冲上去把左亭一巴掌扇醒，“什么叫他也有铃音，哪个他，那个把你变成厉鬼的男人吗？？？给我起来！！！”

　　严雪卿也无语，这想起来的也太不是时候了，都怪自己法力太高强，起效太快，半句话都没来得及说完就昏了。

　　“行了，你叫醒他也没用，多半也不记得这期间发生的事了。”严雪卿一手死死拉住即将暴走的白羽玄，一手轻轻托着夏凡的背，对比非常鲜明地带着两位往回走。

　　“想开点，至少我们知道，这个人是鬼，还是个会鬼术的鬼了。”

　　严雪卿的眼神变得犀利，鹰隼般盯着前方通往冥界的界河。

　　平静的河面下是暗潮汹涌呢。

　　“你刚施的法术会让接受者听到铃音，这个法术是冥界的法术是么。”

　　夏凡的询问让严雪卿瞬间收起眼底阴沉，变脸一般立刻换上了一副温柔的浅笑表情。

　　“是的，小朋友真聪明。冥界也有些不怀好意的人，所以回去以后一定要注意安全，遇到不对劲的事情千万要知会我。”

　　严雪卿的语气是半开玩笑似的随口一说，但注视着夏凡的漆黑眼瞳却让他读出了认真严肃和......在意。

　　“应该是在意吧。”夏凡自以为是地偷偷想，“严哥......也在意我的。”

　　回到冥界，他们脚步不停直接来到了送往轮回的三生池旁。

　　法器存不了碎魂太久，需得早入轮回才行。不过无论再怎么快地入轮回，还是免不了下一世多灾多病。

　　夏凡看着白羽玄用禁制锁住的一圈淡蓝色魂灵就这样飘飘悠悠地飞进三生池，雨打萍一般结束了匆匆忙忙的一世。

　　众生在三界间不过都是轻如鸿毛。

　　回去的路上，白羽玄便与他们分开，扬言这次任务属实把自己累到了，要回去好好休息一番，找前调科理论的事就交给严雪卿一人去处理吧。

　　白羽玄一走，吵吵闹闹的轻松氛围仿佛也被带走了，留下的两人不约而同地一路无话，连空气都变得尴尬中带了点说不清道不明的微妙。

　　夏凡去时还纯把严雪卿当朋友、当师傅、当大哥，回来后通了情窍，明白好兄弟必是做不成了。但少年心事是秘不能宣之于口的，何况自己现在这囊中羞涩的功夫实在难以和严哥比肩。

　　而严雪卿全然没有注意到20岁的少年人纠结又隐秘的小心思。称职的鬼差大人心中翻来覆去想的都是这次任务中的细节。他总有一种这显而易见的表象之下隐藏着暗流的感觉。

　　最后还是夏凡率先打破了安静。

　　“徐陈......一开始的分身和幻象，是为了阻拦我们发现左亭的不对劲么？”

　　“嗯，他应该本来是想自己查明一切的，后来发现自己的能力确实太弱，再加上我们的出现和让他难以反抗的手段，他才同意让我们帮忙的。不过他也留了一手，只是带我们去了事故现场，没有直接去到左亭那里。”

　　“他大概也没想到左亭会突然出现吧。”严雪卿说。

　　“执念真是强大的东西，会让人宁愿魂飞魄散也要守护。”夏凡不禁想到了自己的执念。或许徐陈的执念只是单纯地想要查明真相，但他到底没有窥探到真相的本源就因为一腔回护之情而被迫斩断了执念。那自己执念的结果会不会也是出乎意料的呢。

　　执念将他留在了冥界，遇到了严雪卿，执念的结果或许也会与自己的初衷背道而驰，甚至伤害到其他人。

　　夏凡悄悄看向严雪卿，“这样的结果不行，绝对不行。”

　　“好啦，别想那么多。” 严雪卿像是能听见人思想，抬手揉了揉夏凡的头，轻笑着说：

　　“执念，是上级部门方便鬼差办事，起的一个表象浅显的名字。我倒觉得，这牵扯着魂灵哪怕失了□□也要弥留于人间的东西，应该称作尘缘。”

　　“我在冥界做了近三百年无常，接过形形色色的人。他们不肯入轮回的理由也五花八门，不过说到底，不过是求不得，放不下。”

　　“像徐陈，就是放不下。但无论哪一种，都源自人类最诚挚最珍贵的情感，执念一词把这种情感描述得太冰冷浅显了。所以，冥界才需要地府来迎来送往，才需要我们无常来成人之美，弥补遗憾，了此世尘缘，无牵无挂地重启新的人生。”

　　夏凡听到这全然不同的解读，一时间呆住了。严雪卿的话像一缕清风，瞬间扫除了他内心的阴霾。

　　夏凡突然就释然了。何苦现在就开始愁结果，既是尘缘，那就该相信自己的本心，自得其然吧。

　　正好赶上周末，他们回家好好休息了一番。第一次出任务就遇到各种突如其来的插曲，属实让夏凡从身到心都疲惫万分，结结实实地过了两天猪一般吃了睡，睡了吃的生活。其实鬼是不需要一日三餐按时按点吃饭的，但耐不住严雪卿有一颗热爱生活的心，搞得夏凡不仅做了两天猪，还是只偷偷甜蜜的小粉猪。

　　星期一一早，严雪卿上班后马不停蹄直奔前调科，差点把派单拍在前调科科长的脸上。

　　“你来给我解释解释，你们科室是怎么干活的，啊？这现场和单子上也出入太大了吧！出了事你们付得起责任吗！”

　　前调科科长顾连是个老实人，一直做的都是办公室文书工作，鲜少出外勤，鬼术更是三角猫的功夫，此刻被严雪卿咄咄逼人、不给个交代誓不罢休的气势一压，汗都下来了，连连道歉：“实在不好意思，确实是我们工作没做到位，我回头一定给他们开个会，好好肃清一下工作态度。”

　　“再有一次，我真的要向上级报告了！你们一个工作不到位，给别人带来多大危险，真的要好好整顿整顿。”

　　伸手不打笑脸人，严雪卿问也问了，气也撒了，这顾科长又属实脾气好，搞得严雪卿气势也弱了下来，准备好的质问三连腹稿是怎么也说不出口了，最终只得兀自郁闷地带着夏凡离开了前调科办公室。

　　“今天起你就要系统开始学习鬼术了，我带你去见一个前辈，我师姐，与我和白羽玄同出一门，法术近战都很牛的，也干过一段时间无常，后来做了专带新人的老师。她的课很难约的，我周末特意去求的她，她才同意带你。以后她就是你正儿八经的师傅了，要好好跟师姐学。”

　　原来不是严哥教我啊。

　　夏凡不禁有些失落。

　　鬼术修炼场在离地府不远的对街上，这些日子夏凡也路过几次，却都没有注意到这其貌不扬的灰砖土墙竟是修炼场。那大门仿佛上上个世纪的老古董，锈迹斑斑看不出底色的铁门上嵌着几颗拳头大的铆钉，门旁歪歪扭扭地挂着写着“地府专用鬼术修炼场”几个大字的牌匾，牌匾显然好些年没人打扫过，蒙了厚厚一层灰尘，活脱脱地现出了几分阴森气来。夏凡站在修炼场前，才终于觉得有个东西符合冥界刻板印象中应该有的气质了。

　　然而推开大门后，冥界刚刚才产生的一点气质顿时一扫而空。

　　破烂的大门内竟别有洞天，宽敞整洁的红砖地，一排排光洁红木桌案，书架武器人形靶一应俱全，甚至角落里还立着个趾高气昂的木人桩。

　　可夏凡完全关心不到周围器具有多么齐全，桌椅板凳有多么华丽。他的目光全然被场内唯一的人吸引了。

　　呃......与其说是吸引，倒不如说敬畏。夏凡从未见过这样的人物，与寻常凡人全然不同。

　　修炼场中央空地中间站了个让周围的一切瞬间变成背景板的女人。她三十岁左右，五官精致得挑不出半点毛病，微卷的头发随意别在耳后，熨帖收腰的衣服勾勒得身材玲珑有致，若不是后腰挂着一把鬼头刀，很难将她与血腥暴力的生杀战场联系在一起。

　　然而她虽然美得不可方物，气质却冰冷像是块美人玉，浑身散发着生人勿近的气场，唯有看到严雪卿时，才带了点美玉的温和柔润。

　　“师姐，这就是我跟你提到的夏凡，小朋友悟性很高，很适合学鬼术。”

　　师姐瞟了夏凡一眼，全没放在眼里道：“一看就是爸妈捧在手心里长大的温室花朵，可别给训哭了，我可不会哄小孩儿。”

　　夏凡一听这话就不高兴了，刚见到美女本能的欣赏之情与乍然畏惧齐刷刷烟消云散，再加上她和严雪卿熟络地交谈和明显与他人不同的态度，夏凡小朋友的醋坛子掀盖儿了。再不可方物的美人也变得不顺眼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