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差》拔丝白果

4、再回人间

　　“亲爱的师兄！”一声召唤打断了夏凡脑中不断冒出的粉色泡泡，让夏凡还没想明白自己这淡定少年突变为凌乱木头人的原因就被强行拉回现实。

　　白羽玄半举着一张纸晃晃悠悠地走来。

　　“五区有个魂本来要轮回了，结果中途突然形成的执念，需要无常去接一趟，走不走？一起去？带上小朋友，我顺便教教他法术。”

　　“走吧，正好我今天也没什么事儿。”严雪卿接过白羽玄手里的派单看了看，确定只是个正常的事件，没有什么危险性，便将单子递给夏凡。“这是鬼差的派单，上面会简要描述一下事件。”

　　夏凡接过单子，上面简略地写着：东五区，男，45岁，生前为企业中层，本来死后可以顺利入轮回，不知为何头七回魂时候突然产生执念，逗留在人间。烦请移交无常处理。

　　“应该没什么危险性。你第一次出任务，跟紧我们就好。有机会就和小白学两招，这货看着不靠谱，其实法术还挺厉害。”

　　顿了顿，严雪卿好像混不在意地继续说道：“虽然他法术确实比我强那么一点，但是我近战、召唤术和符箓都是比他强的！”

　　“嘿！你臭不要脸，白无常本来就是法师居多，远程做任务的！你和白无常比近战，你怎么不和小朋友比谁死得早啊！”

　　夏凡：呃......倒也不是什么值得比的事情......

　　“再说了，您老多厉害啊，严老大，无常首席，司丞都叫您严哥，难事儿才找您呢，我这小打小闹的任务可委屈了你这尊大佛~”

　　“哎，说话阴阳怪气的呢，我怎么只接难事儿了，夏凡还是我接回来的呢，多乖啊。”正常音量说完这句话，严雪卿侧了侧头，用只有两个人能听到的音量附耳对白羽玄说：“白哥给个面子，我这还得在小朋友面前树立形象呢。”

　　白羽玄一听这话笑了，哟~这一天天厌世想退休的老咸鱼突然打挺儿了，还想着树立形象呢，不是天天拿着单子唉声叹气的时候了哦。不过这声白哥叫得真是分外受用，我白某人就勉强给你几分薄面，维持一下你那才支愣起来不到一天的高大形象。

　　“嘻嘻，小朋友别介意，我说着玩儿呢，小严业务能力确实可以，要不是他自己不求上进，早就升职了。不过你这细胳膊细腿儿的，他那套近战不适合你，先学学法术看，可能以后白无常的工作更适合你呢。”

　　夏凡听着两人的插科打诨，本来第一次出任务的紧张心情轻松了不少，又听了白羽玄的这一番话，心里不住小骄傲地想：“我严哥可真是又帅又厉害。”绽开了一朵趾高气昂的小红花。

　　“放心吧白哥，无论哪项我都会好好学的。”夏凡板起一张学生脸，认真又勤恳的好学模样。

　　嗯，在严哥心里肯定能加正面分的。

　　一行人很快来到东区界河。夏凡已经过过一次界河了，但再次来到这里前往人间，仅离开人间一天的夏凡还是不禁生出些不安和怀念的复杂情绪来。

　　何况虽说是界河，可这直上直下的哪里像是河，瀑布还差不多。这与人间到冥界的反向界河完全不同哇！人间的界河只是一块雾似的虚空而已啊！

　　北方长大的孩子夏凡只在电子产品和小学教科书上见过瀑布，头一次见到如此形似瀑布的，甚至一会儿还要当头走进去，复杂的情绪里又多了些怯。

　　一只手轻轻扶上夏凡的背，耳边响起严雪卿温柔的声音：“两界之间的一扇门而已，没事的，人间依旧欢迎你。”

　　不知是背上的大手给了夏凡底气与勇气，还是严雪卿的声音唤起了记忆中的人间温暖，夏凡的不安一扫而空，随着严雪卿前推的手掌迈入已是前尘的人间。

　　11月的雨像肃杀的战鼓利剑，裹挟着刺进骨髓缝隙里的寒凉，以攻破城池的号角嗡鸣昭示着冬日铁蹄的逼近。这和夏凡想象中的江南不一样，灰蒙蒙的天半点没有流露出北方少年心中烟雨江南的模样。

　　白羽玄平时看似嘻嘻哈哈不正经，这时竟细心地从踏出界河后就罩了一层避雨结界在三人头上。

　　雨势不大，但细密的雨丝像是给世界罩上了一层薄纱，迷迷蒙蒙的看不清前路。天阴沉沉地压下来，分不清白天还是黑夜，现代化的大街上不见一人，只有淋淋沥沥拍打地面的“滴答”声清晰入耳，像是短促的鼓点警告着来着不要向前，不要向前。

　　严雪卿猝然停住脚步，将手伸出结界，两根手指像是搓线一样揉搓着雨丝，眉头微簇，若有所思。

　　夏凡也停下脚步，一动不敢动，生怕打扰了严雪卿的思考。

　　“小严，前面有个人。”白羽玄似乎也察觉到了不对劲，声音变得认真起来，右手拇指与中指在话音落下后轻轻相低，掐了个决预备着随时放出。

　　夏凡抬起头，前面模模糊糊看不清，但显然是个人影，约摸是个略有发福的中年男人，双手背在身后，佝偻着背缓慢地向他们走来。

　　这次连夏凡也察觉到了不对劲，街上有行人再正常不过，可这个中年男人就这样在绵密的雨夜里缓慢又笔直地走着，没有打伞。

　　严雪卿收回了的手，还粘着水珠的手指随着收回的动作在空中一画，一簇攒动着黑色火苗的圈在平行于手掌的方向随之而生。他回头和夏凡说：“在这等我，别离开小白，我很快回来。”

　　随后，他托着刚刚画好的圈，五指弯起，根根指骨撑起白皙的皮肉用力地就着火圈狠狠一抓。那圈好像骤然被抓紧，黑炎猛地窜起，散发出深红色的光来。光圈中心竟缓慢升出一柄刀刃，随着刀身逐渐出现，深红色的光愈来愈亮，火焰在越来越收紧的手指缝隙中呼嚎飞出，避如蛇蝎一般，像是急于挣脱牢笼的厉鬼向外挥舞的绝望的手，在刀柄出现的瞬间张狂到极致，火焰夹杂着光芒乍然一闪，幻化作一圈黑金梵文，随着已经握住刀柄的手掌破碎成金属般的碎片，凐灭于绵绵细雨之中。

　　刀体完全出现不过一瞬，可夏凡却仿佛听见了来自尸山血海上奏响的嘶竭刺耳的唢呐安魂曲，伴随着阵阵哭嚎哀鸣，上演了一出悲惨世界的交响乐。火焰连接着最底层的地狱，无数被灼烧尽皮肉的躯体在烈火中张牙舞爪尖声哀嚎，骨骼被漆黑的火苗淬出耀眼的鲜红，噼啪作响，碎块乱飞，随着火花的雀跃与锁链铛铛碰撞的伴奏，好似在庆祝此生最后一次歌唱与舞蹈。

　　烬入骨髓的歌喉盖过了唢呐的尖锐，枯槁森然的手臂越过指骨构筑的牢笼向外伸张哀求着一点垂怜，有的手臂太过用力在臂弯处断裂开来，脱离了本体，随着飞散而出的火星消弭成点点满天星，手臂脱离的痛苦却难以与挣脱而出的渴望相抗衡，失去手臂的躯体将头颅抵在愈收愈紧的囚栏之间，向外挣脱着，尖叫着，卡在骨栏上的颚骨丝丝密密地蜿蜒出一张四散的蛛网，仿若庆祝崭新的绚丽花纹般炸裂成绚烂霓虹的烟花。仅回荡的一声还未弥散的哀怨在尾音末端被涤荡灵魂的争鸣梵音打断，嗡的一声尘埃落定，从此四大皆空。

　　如此短暂的瞬间，但在夏凡眼中却好像重新走了一遍乱世之中的人间，梵音不光结束了召唤的过程，也将夏凡的魂魄拽回体内。夏凡这才意识到自己此刻已是满身冷汗，风吹过带起的丝丝凉意像是能直达骨髓，凉得砭骨。

　　夏凡定了定神，这才仔细看清严雪卿这把刀。这是一把半身长的障刀，笔直的刀身肃杀森然，大咧咧地展示着不近人情。刀尖斜切开来，棱角分明，骨白色的刃没有护手环的束缚，直接连接着障黑色的柄首，白的地方如千年枯骨般惨白，黑的地方是宛若多看一眼都会被吸了魂魄似的幽深的黑，通体全无半点花纹，像是从地狱里锻出来的、淬着了无生气的寂静的幽冥。

　　单是这把刀就让夏凡感觉到：严哥真的很强。连刚刚冒出的冷汗都瞬间消退了下去。

　　有被可靠到！

　　严雪卿左脚向前迈出一小步，握刀的手微微收紧，足尖轻点，衣袍兜起的猎猎风声才将将传入夏凡耳中，严雪卿却已出现在那道黑影身后。

　　夏凡以为自己会迎来此生第一次亲眼目睹鲜血四溅的凶杀现场，心脏提到了嗓子眼，眼睛还在将闭不闭的中间状态犹豫着，严雪卿的刀就果决迅速地从黑影脖子上横切而出。

　　然而，夏凡预想中的的场景却并没有出现。

　　骨刀森白的刀刃仍然光洁，没有带出一滴血丝，黑影向前走的姿态速度甚至都没有减缓与消散的过程，就这样凭空倏忽消失了，只剩严雪卿一人维持着收势的姿势，好像那漆黑雨雾中的来路上本来就只有他孤身一人。

　　严雪卿微微皱了皱眉，骨刀在白皙修长的手指间翻了个花，刀柄绕着透着浅粉色的鲜明骨节转了个8字回环，原本朝前的刀刃被翻到了手臂后，刀脊对着夏凡白羽玄的方向。

　　他反拿着刀背着夜色缓步走回来。

　　这在夏凡看来，严雪卿像是从漆黑深渊般的水牢中孤身一人，带着与地狱千百恶鬼厮杀过后的肃杀，散发着魑魅魍魉不得近身的气势，周遭一切都噤了声，连月光也要躲避这份戾气的、无情无欲、无声无息的阎魔罗刹。

　　不知为何，夏凡竟觉出分孤独的意味。

　　这让他蓦然有种想抱一抱严雪卿的冲动。

　　于是夏凡就身随心动地真的往前迈了一小步。谁知他的手立刻被拽住，后带的力道反倒让他向后退了个踉跄。

　　严哥不会以为我害怕他杀完人之后的样子吧！千万不要误会啊！

　　“小严刚不是说让你在这儿等他不要离开我么。”白羽玄的声音传入夏凡耳中。

　　夏凡转过头，眼神幽怨地看了看白羽玄，心想：那你也不能这么大力拽人呀！严哥要是误会可怎么办好！

　　“你这什么眼神？”白羽玄感到莫名其妙，小可爱第一次直面这么刺激的场面，不应该崇拜么？不应该激动么？不应该立刻拜师求我教教他如何使出比严雪卿更酷炫牛掰的法术么？？？怎么从他眼里看上去好像自己才是刚被严雪卿手刃的那个？？？？

　　严雪卿已经走到了夏凡的避雨结界中。夏凡很好地飞速收起了刚刚幽怨的小眼神，轻轻扯过严雪卿没有拿刀的那只手的袖子，上上下下仔仔细细打量了番有没有受伤。

　　虽说此举实属多余。刚刚那一刀干净利落，丝毫不拖泥带水，任是三岁小孩看了也知道挥刀之人绝无可能受伤。可夏凡毕竟是深受现代奇幻电视剧等文学产品荼毒长大的人。一瞬间，什么恶灵附体、尸疽感染，统统争先恐后地涌入脑海中，他生怕眼前的严哥是虚假的严哥，或者袖子里的手是漆黑枯槁的白骨。

　　所以，在仔仔细细查看了番确实没什么不对劲之后，夏凡还是不甘心地关切道：“严哥，没事吧？”

　　这小动作小眼神，柔柔弱弱又充满关心的软软小声音，给严雪卿不知道第多少次戳中心脏。他的心脏但凡能被看见，此刻应当已经布满一个一个软绵绵的洞了，洞里没有血，全是粉色泡泡。

　　他微簇的眉毛都舒展开来。小朋友实在是太可爱了，难道我刚刚的操作还不够酷炫吗？小可爱不会是没看见我帅气的秒杀吧！？我不会白耍酷了吧？？？

　　想到这严雪卿微笑的表情一僵，不会吧不会吧，机缘巧合造化弄人啊！

　　看到严雪卿表情一凛，夏凡心脏咯噔一下。严哥不会真的受伤了吧！

　　“严哥你哪疼？是不是刚那个黑影带毒？是不是不小心吸进毒气了？是不是外面下的雨有腐蚀性？”

　　“没有，我好好的呢。”严雪卿无奈，小可爱的脑回路怎么长的，不过怎么看着小朋友着急自己还有点开心呢，有点为老不尊不知好歹了啊严雪卿，严肃警告！

　　然而内心发出的严肃警告并没有什么用，这么想着，回过神时手就已经接受到好想摸摸头的信号擅自行动了。

　　夏凡的头发是软软的，在雨天的环境中泛着股潮气，揉在手心里特别舒服，好像猫咪圆滚滚的肚子，雏鸟新发的羽毛，春风拂过的嫩草，轻轻撩在严雪卿的心尖尖上，逗猫棒一般撩拨着的沉寂心脏似乎也要欢腾雀跃几下。

　　夏凡的头发是魅魔。

　　“嗯？”白羽玄疑惑，不大对头，很不对头。凭借我撩天撩地上百年的情场老手的雷达，这俩人之间气氛很不对劲。不会吧，严雪卿老树发新春啦？可夏凡才到冥界一天半啊，昨天今天我都在，不至于有什么我没察觉到的进展啊。难道是一见钟情？轮回转世？救命之恩以身相许？三生三世只为你等到你？狗血竟在我身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