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差》拔丝白果

33、找死

　　可此刻的夏凡早已没心情在意这些“英勇无畏”的鬼影们，从怀中传来那一声痛苦的嚎叫到现在，他都没敢低头看臂弯处一眼。他不相信望潮仙人说的话，这人是个狗屁仙人，惯会恐吓欺诈，满嘴谎言胡说八道，最是不可信了。

　　他说的定是假的，双胞胎有三百多年的道行，怎么可能捏一盏灯就没了呢，不会的，不会的。

　　“哥！”花雯带着哭腔的喊叫刺穿了夏凡的耳膜。夏凡混乱不堪的思绪被这尖锐声音突兀打断，鬼使神差地就低头去寻了声音的方向。

　　怀里刚刚攒动的两只白团子只有一只睁着一双闪着水光的泪眼抬头望着他，另一只安安静静窝在臂弯里，像是睡着了。

　　花雯在哭，泪水连珠串儿似的落下，打湿了夏凡为安抚双胞胎而堆在臂弯处的衣袖。雪狐的毛沾了水，湿哒哒地黏在身上，没了软乎乎的蓬松感，便显得那么弱小无助。

　　怎么哭了呢。夏凡不明白，夏凡控制着自己不想明白。他拍了拍抽噎得喘不上气来的花雯，朝着另一只一动不动的白团子喃喃问着：

　　“花蕊？”

　　出口声音尽是颤抖。

　　“快去找大哥！大哥肯定有办法的！大哥肯定能救她的！”花雯涕泗横流，三口气说不完一句话，此刻强撑着点力气，拽着夏凡的手抽抽噎噎吼完了这句话。她又急又怕，她能感觉到自己姐妹的灵相在以极快的速度离体而出。她作为双生子，又有着道行傍身，固然能一时控住魂灵不离体却控不了太久。她从未有一刻如此恨自己整天只顾着摘花追蝶，妖法都是半斤八两得过且过。大哥虽然每天对她们凶巴巴的，可却从没让她们吃过半点苦，连白天贪玩擦破个皮，晚上也会在训一顿之后悄悄嘱咐厨房补顿鸡汤。

　　大哥现下不在，她怕极了。花雯拽着夏凡的爪子都打着颤，这也是哥哥，她害怕这位哥哥也会不在。

　　“不怕，我们马上去找花钿大哥。”夏凡定了定神。花钿会有办法的，还有办法，他不能先乱，还有位妹妹要保护。夏凡一层一层地在怀中两狐周围套守护阵，动作干净迅速。要快，一定要快点打败对方，破除幻境。

　　狐灵群已经自发与人影撕咬成一团，白光缠绕着黑雾，獠牙撕扯着鬼魅，宽敞的佛堂间霎时充满着野兽啖血声与鬼影嚎叫声，宛如一场盛大的往生曲，祭奠着每一个自弃的灵魂。

　　一声尖锐的哀嚎破空传来，夏凡倏然回头，一道残破不堪，已分不出人形的鬼影猛扑而来。

　　夏凡挥刀砍下，本就残破的鬼影被横切两半，终于停止了哀嚎，散作一团阴沉雾气融入夜色。

　　这一下短暂地在重重鬼影间劈开一道豁口，夏凡在这细窄的缺口处看到望潮仙人将那盏还亮着的长明灯从断手血泊中踢开，手隔着层白布，像捡拾个脏了的玩物般拿了起来。

　　这一动作仿佛触碰到了什么开关，夏凡表情瞬间变得阴郁冰冷，摇晃的微光从缝隙里映衬上夏凡的脸，那原本如晨星般的双眸此刻无一丝光芒，冷的如同数九寒天，只消一眼便会从骨子里生出颤栗。

　　“找死。”

　　夏凡不见眼前是何鬼魅，凡是挡我路者皆一砍了之。他握刀的虎口如一弯新月，寒芒寸闪，烛花微爆间便掠至望潮仙人身前。

　　“锵”的一声，匕首与象牙扇相撞，两股极强的灵相正向对冲，震的周遭砖瓦碎石都齐刷刷飞溅出去摔到了墙上。

　　望潮仙人才拿了长明灯，抬头便见刚被团团围住的夏凡不要命似的破开鬼影劈砍向来，衣角被鬼影抓得破烂，除了面前完好无损，四肢后背无一不是道道血口，素色衣袍瞬间变成了绣满艳红牡丹的锦衣。

　　望潮仙人来不及啐上一口，起身便掏出腰间别着的象牙扇，堪堪挡下这一击，怒喝道：“黄口小儿！不自量力！”

　　望潮仙人像终是被这接二连三的不如意惹怒了，胸前豁口刹那间喷涌出更多的黑雾，浓烟滚滚的让夏凡看不清眼前人。这黑雾与刚刚的不同，它们没有再聚成一个个人影，而是团聚在望潮仙人周围，逐渐聚拢包裹。

　　夏凡收刀后撤，他辨不清这黑雾的路数，唯恐其伤了怀中两狐。

　　这雾气黑压压的又厚又多，却凝聚的出奇得快。雾气包裹着望潮仙人，转瞬间便形成一具巨大的黑雾骷髅，咆哮着填满了宽敞空荡的佛堂。只是这骷髅却拿着一把硕大的黑色折扇，着实有些荒唐怪异。

　　可下一瞬间，这荒唐感便不复存在了。骷髅像是急于证明这扇子绝不可笑，僵硬的躯体才刚立起就猛地挥动庞大的黑色折扇。霎时间狂风骤起，才刚四散飞去的砖瓦碎石瞬间碾成灰末，古朴厚重的砖墙“哐哐”作响，仿佛下一秒就要分崩离析。

　　时间越是流逝夏凡越是心急如焚，巨大的骷髅泰山压顶般矗立在面前，他却根本无暇他顾，只想赶快击破他，杀了他。

　　双胞胎还在生死线上徘徊，他哪里有心情惧怕。

　　可这匕首在庞然大物面前属实不够看，匕首不似严雪卿的骨刀，不是什么珍宝法器。夏凡摸了摸腰间挂着的最后一个木雕，只犹豫了短短一个眨眼便把它扯了下来。

　　这是他来之前在花丘收拾房间，往严雪卿乾坤袋放毛毯时看到见的，被严雪卿没收走了的木雕“饕餮”。严雪卿怕夏凡被凶兽反噬，三令五申过不准再用了。夏凡也不想让严雪卿担心，决心不再使用，可在乾坤袋里看到它时，鬼使神差的，夏凡还是给拿了出来。许是对自己能力还有那么一点点小小的不自信，许是想给自己留个最后的后手，许是单纯的脑子一短路，什么原因夏凡自己也讲不清，可现今夏凡只有庆幸，因着这一点说不清的原因，他现在还有办法快速打败对手，冲出幻境。

　　或许代价会有点大。

　　“严哥，对不起，我要食言了。”

　　啖肉撕咬的声音霎时间消失，与鬼影缠斗的狐群在一瞬间统统变为了一个个憨态可掬的木雕，坠落到地上，发出“哒哒”的响声。白色的灵相碎片自周围向夏凡手掌聚拢过来，一时间银光四起，像是月色下荡漾的波浪，照的漆黑永夜如同染上了灼灼月华，圣洁而美好。

　　然而这圣洁只持续了短短一刹那，下一秒，夏凡手中便翻涌起黑雾裹挟的滔天巨浪，那浪潮大有翻江倒海之势，伴随着令人闻之便肝胆俱裂的怒吼声逐渐变得庞大非常，只不过这次的饕餮没了锁链束缚，嘶吼之声愈发凶狠恐怖，像是饿了太久的狮犬豺狼，见着点儿肉腥便会发狂。

　　一股腥甜自胸口处向上翻涌。夏凡忍了片刻终是没忍住，呛了一声，鲜红的血液逮到机会纷纷逃离而出，素衣刚还只是绣上了大朵大朵的牡丹花，此刻却已然看不出原貌，完完全全是件火红的艳袍了。

　　饕餮的身体不断涨大，灵流飞快凶猛地在其周身乱窜。夏凡双眼渐黑，四肢愈发不听使唤，“这些灵相应该够了吧......我不能倒，不能倒！还要走出去找花钿呢......”扑通一声，夏凡膝下一软，单膝跪在石板地面上，掌心间最后一丝白光一闪，牵制饕餮的最后一根线“啪”的断了。

　　饕餮得了自由，立刻扑向面前眼馋了半晌的“珍馐美宴”。包裹着望潮仙人的巨大骷髅像是没料到眼前这庞然巨兽竟身手如此敏捷，猎豹般躬身一跃的瞬间，黑雾形成的血盆大口便已近在眼前。骷髅只来得及侧身躲避，可仍是被咬去了半边肩膀，巨大的碎骨砸下，“哐”一声巨响，地也跟着震了三震。

　　花雯看着眼前比自己大上千百倍的两个巨怪缠斗，一时呆的忘记了啜泣，鼻涕泪水挂在脸上耷拉着，地面震动时晃掉了，砸到爪子上才回过神来。花雯担忧地望着夏凡，细软的舌尖一下一下舔着夏凡被血染红的下颚，本就水汪汪的眼睛又再度续满了晶珠，眼看着就要决堤而下了。

　　夏凡低头磕了磕花雯沾染了血污的小脑瓜，轻声道：“没事。”这弱的只有气音的二字奇妙地安抚了花雯担忧不已的心情，连盈满的泪水也收回去了半瓢，花雯原本急得不知如何是好是心此刻也平息了下来。

　　凡凡哥很强，他们一定能很快出去的。

　　半边肩膀被尽数撕扯了去对望潮仙人伤害着实不小。望潮仙人勃然大怒，“啊”的大喝一声，怒吼着：“你好大的胆子！屡次三番阻挠于我！我要你性命！我要你死！”

　　可现实却并没有朝着这声怒吼的方向而去，骷髅巨大的身躯虽然力道骇然，动作却慢了不止一点，与饕餮凶兽迅捷的身姿天差地别。黑雾排山倒海般不断冲向骷髅，骷髅避无可避挡又难挡，森森黑气转瞬便被吞的所剩无几，只剩下摇摇欲坠残破不堪的骨架包裹着望潮仙人，脆弱的仿佛踹上一脚就会倒。

　　望潮仙人已然癫狂，嗓音愈发扭曲狰狞，“你杀不了我！你杀不了我！！！我是上仙！我是神佛！！！”

　　电光石火间，望潮仙人猛地飞身朝夏凡扑来，他抛弃了身后破败的骨架，脚底生风孤注一掷，布满鲜红血丝的双眸闪着精光，右手像要脱离身体般狠狠往前伸着，华袍翻飞，迎风招展。

　　夏凡静静看着眼前渐近的人，动也没动。

　　他连起身都力气也没了。

　　望潮仙人手越来越近，越来越近，下一瞬间就要碰到怀里的花雯。

　　“我得到你了！我终于得到你了！哈哈哈哈哈。我就要飞升了，我就要成神了！”

　　岂料就在望潮仙人的手即将碰到花雯的瞬间，空中遽然出现一圈刺目金光，那光圈上依稀刻着梵文，像是被注入了生命一般滚动着，接触到望潮仙人的手指也没什么大反应，只是轻微的凹进去一点又飞快弹了回去，四两拨千斤般推停了望潮仙人。

　　望潮仙人猝不及防被刹停，错愕的表情却只在脸上短暂停留了一瞬，便被痛苦扭曲所取代。

　　他“啊”的大叫，捆缚于体内的鱼龙混杂的灵力好像因着这一金光望见了牢笼的缺口，争相从躯壳中奔涌而出。一时间，望潮仙人眼眶耳窝、口鼻指缝都窜出无数游灵，那些游灵四散窜逃，被饕餮混着幻境的灵力尽数吞入腹中。

　　望潮仙人痛苦地捂着五官脸庞，握紧五指手掌，可无论他怎样阻拦，都阻挡不了游灵从缝隙中流走。他赤红的双眼仍旧死死盯着近在咫尺的雪狐，明明那么触手可及却又无论如何都触摸不到，反而因碰着金圈，体内游灵奔逃得越发激烈，他也越发痛苦不堪。

　　他不甘地嘶吼哀嚎，飞升离他不过方寸远，可他就是，就是得不了。

　　“你！都是你！！！你为一畜生毁人仙途，你该死！你该死！！！”

　　这一声怒吼终是耗光了望潮仙人最后一丝力气，他再维持不住怒火冲天的表情，连捂脸的手掌都无力地垂落了下来，断线木偶般挂在手臂上。他的目光也终于舍得从花雯身上移开，行将就木地抬眼看向夏凡，像是想从这满是细汗血污的脸上看出些什么，自言自语喃喃道：“我是万中无一的得道仙人，岂是尔等凡人可以相提并论的......”

　　他的话音渐弱，神识也逐渐模糊不清。那些四散而去的游灵一并将道行也带了出去，他们逃离得越多，他觉得自己与凡人越是接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