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差》拔丝白果

32、长明灯

　　那人还是那般模样，明明是地狱的走狗，偏要自以为是灵台之上的仙。

　　红光砸下的刹那，夏凡倏忽一闪，随着一个转身，腰间锦袋里的小玩意儿悉数掉落出来，滚地顷刻变为一只只千模百样的狐，不过这些个狐与刚刚的棕色灵狐不同，它们没了憨态可掬的和气，周身布着圈寒煞冷光，面容狰狞，双眼鬼魅，恶狠狠地奔着再度黑下的空中一点龇牙飞扑而上。

　　一时间血肉撕咬声，鲜血飞溅声，吞咽咀嚼声，骨骼碎裂声不绝于耳，混杂着浓烈的血腥味，搅得夏凡隐隐有些恶心。

　　“你不会以为就凭你这些小宠物就能杀了我吧。”

　　夏凡听到头一个字的瞬间便回身横刺，匕首将身后人捅了个对穿。红眼紧贴着夏凡侧脸，声音就像耳语般幽幽传来，不带有一丝被捅穿胸口的痛楚，反倒带着若有似无的嗤笑继续说道：“这就是个分身，你杀不了我。”

　　夏凡自然知道这是分身。他从那道白色惊雷劈下的瞬间便用灵识探到了环境中出现的这缕陌生灵相，不算弱，但也断然称不上强，绝无可能是夺了这么多生辰八字之人所该有的灵相。他抬脚踹开还睁着血眼的灵体，翻手握刀，对准面前还瞪着红眼狞笑着的头颅便捅去。一下又一下，黏糊糊的脑浆烂糟糟流了一地，双眼混杂着喉舌变成了一摊辨不清的杂碎，刚还嗤笑的头被捅了个稀烂，直到再不能看，再不能说才作罢。

　　这分身做得精细，血水随着刀刃的动作喷溅而出，湿了夏凡半面。素色的袖摆像是从染缸中捞出，粘稠的血挂着丝儿坠下来，衬得臂弯中纤尘不染的两只白团子无比圣洁纯净。

　　夏凡握着从刀尖儿上往下不断滴着血的匕首起身，目光森然望向虚空，语调冰冷阴郁：“这分身来一个我杀一个，来百个我杀百个，我这刀就爱割眼球和舌头，我这宠物就爱吃半残的碎灵，你猜我几时能将你的灵相悉数吞尽。”

　　“呵，我用分身也能杀得了你。”又是一道惊雷劈下，击中了撕咬着碎肉的狐群堆。一只嘴边挂着紫红血肉丝的墨色狐来不及发出一声呜咽便碎成了一片焦土，而它的同类却并未多看这焦土一眼。那暗处在声音响起时多了个更为吸引人的东西，狐群全然顾不得其他，转身便朝那处涌去。惨白的獠牙在黑夜中分外显眼，反射的细微光亮照亮了凌空喷薄的血雾。

　　饿极了的野兽又多了道美餐。

　　夏凡冷冰冰地看着这一切，一回生二回熟，刚刚的捣脑浆好像与吃人负负得正了，他此刻再看眼前野兽“分餐”这一幕，心里平静的如一汪池水一样，半点恶心劲儿也没有了。

　　“你的分身刚刚两度离我仅有方寸远，却都没能杀得了我。你这是蠢得连刀都不会使，还是你那分身根本杀不了人呢。”夏凡甩了甩匕首上的血珠，可袖摆浸透的血仍旧滴滴答答往下淌，像是倒计时的警钟，催着人索命。

　　夏凡蓦地想起在人间时看到的鬼故事里面讲，好像黑白无常本就是索命的。

　　挺好，自己离严哥又近了一步。

　　骤然一声惊雷像要将这天际劈开，森白的光芒照亮了夏凡的半边脸。那半张脸淡漠的如同地狱里最凶残的鬼魅，单瞥一眼就叫人遍体生寒。猖獗的风肆虐着这方寸天地，柳条像是被卷起的吊死鬼，沙沙咆哮着宣泄自己的不甘与愤怒。大夜弥天，又一道巨雷劈下，而后像是周遭的一切倏忽消失了，月色逃离了九霄，柳条停止了咆哮，四周连一丝风动也感受不到。短暂的岑寂后，黑暗尽头闪出两豆烛光。

　　夏凡站定着一动不动地盯着越走越近的烛光。光亮由远及近，场景像是长了脚，朝他缓慢走来。他渐渐看清了这仿佛是一间年代久远的佛堂，虽说是佛堂，可偌大个厅里空空荡荡，连一尊泥像也没见着。原本的杂草乱石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坚硬的石板地面。这地面上薄薄铺着层灰，却一个脚印也没有，不知多久没人来过。角落的香案台上杂乱不堪，青铜香炉不知被什么利器砍碎了，左一半右一半地埋在香灰中，案台下滚着几个蒙了尘的黄纸团，依稀看得出几笔朱砂。

　　夏凡仔细敲了敲黄纸上歪歪扭扭的朱砂字。

　　“王...超......王超，望潮，呵。”

　　是个连自我都不敢面对的胆小鬼。

　　纸团乱糟糟地散着，看样子想必未得其法，被失了耐性的执笔人用作宣泄的工具了。

　　来人走得缓慢，昏黄的光影将他的背影投得修长，象牙扇斜斜别在腰间，上挑的眼眸中没了猩红，倒多了层波光流转的紫气，配上这得道仙人的装扮甚是诡异。

　　他越是靠近，夏凡的灵识越是不受控制地往回退。和刚刚在山林中的浅薄灵相完全不同，这靠近的魂灵强大中透着股诡异的不和谐，像是东扯一块西扯一块用针线缝在一起，又用铁丝网牢牢捆成了个人形，硬塞进这宽大衣袍包裹着的躯体里的。而这躯壳成了个泾渭分明的线，将外来的灵力统统挡回，护着这鱼龙混杂的内灵。

　　这该就是本体了。

　　夏凡干脆收拢回了灵识，提了提匕首，反射着寒芒的刀尖正对着来人。

　　望潮仙人在距离夏凡几米远的位置停了脚步，端着两盏莲花烛灯笑盈盈地看着夏凡，可眼中分明噙着怒，说话的语气也带着砭骨森寒：

　　“许久没遇到过能把我真身逼出来的人了，你，很好。不过可惜了，你到底是个年轻人，经历的事情还是少。”

　　望潮仙人转着手里的莲花烛灯，向夏凡的方向递了递，像是在展示什么宝贝。

　　“这两盏长明灯，是这两个雪狐母亲供奉在这儿的。三百年了，那时候这山谷还确是个仙谷呢，我屡次想进都进不来。可这灯却能在此吸收三百年的灵气，我好生羡慕啊。”

　　“一群畜生，却能天生就受仙灵滋养，我苦苦修行了这么些年，就只能在破烂不堪的石门前望洋兴叹，何其不公！”望潮仙人瞳仁中的紫光流转得更快，那张脸变得扭曲且狰狞，盯着夏凡怀中露出的一缕白毛，像是下一秒就要冲过去将其活吞了。

　　夏凡举着匕首僵持了少顷，可望潮仙人却没有动，狰狞的表情也变为了阴翳的大笑，疯魔了般徒然间欣喜若狂，一时竟笑的上气不接下气，连烛花都随着他癫狂的控制不住颤动的肢体跳跃抖动。

　　好容易在笑声的间隙中喘上一口气，望潮仙人继续道：“老天有眼！天不负我！他把这两只狐狸送上门来了！哈哈哈！我等了百年啊！我就要得道成仙啦！哈哈哈！”

　　“不过，我本来想两个都纳了的，可是你太烦了，一定要拦我的路。罢了，一个也该够了，毕竟我攒了这么多的魂灵。”望潮仙人一边说着一边低头看着左右两只莲花灯，举棋不定似的，话音一落，他似是终于下了抉择，左手猛地一攥，掌心大小的莲花长明灯便像一团废纸被轻易捏碎了。

　　蜡油流了满地，破碎的莲花座溅起了灰蒙蒙的尘土，叮当磕地声在岑寂空旷的佛堂内如洪钟般回响，烛花微爆，倏忽一闪，融入茫茫长夜。

　　“住手！”

　　夏凡在望潮仙人话还未讲完时便感到不妙，凝了灵力提刀冲向前去，可终究迟了一步。那盏长明灯就碎在他不到半米远的位置。他那早已不再跳动的心脏似乎再次停跳了，那一瞬间漫长得堪比一个世纪，望潮仙人手指间的动作变得缓慢又细微，连碎裂的莲花花瓣都无比清晰，每一道裂痕都丝丝分明呈现在夏凡眼前，直到碎得不能再碎。可夏凡就是够不到它，抓不住它，阻止不了它。

　　长明灯如此小巧脆弱，只消轻轻一攥就碎了。很久了，很久他都没再感受过什么害怕的情绪，第一次将灵刃刺进人体内时没有，幻境里面对尸山血海时没有，严雪卿灵力不支受伤时没有。但现在，害怕与愤怒像是山崩海啸般疯狂涌来，几乎将他灭顶。他仿佛坠入了另一个时空，逃避似的困在这短暂的瞬间里不愿出来。

　　花雯花蕊和他们这些在血沫子里蹚过千百遍的人不同，她们只是两只绵软蓬松的毛团子，从能化人形起便待在花丘玩自己的花花草草，偶尔和大哥学一两招法术，偶尔去小厨房偷只鸡腿，活在大哥庇佑下的安逸无忧的小小世界中，从没经过什么风浪，更不知世间阴鸷险恶。

　　可此时此刻，两只毛团子就窝在自己怀里发着抖，她们是需要保护的妹妹，是自己执意护在怀里的，是自己的盲目自信造就了现今的局面。如果我能再果决一点，再强大一点......

　　“啊－－”

　　怀中一声痛苦嘶叫将夏凡拉拽回这古旧佛堂间。夏凡中刺的匕首转了个弯横劈向望潮仙人托着另一个长明灯的手，那只手当即斜飞了出去，切口齐整，血花笔直如线飞溅而去。

　　这一刀夏凡用了十成十的力，愤怒、恐惧、可又不得不多了份避免吹熄了烛火的小心。他在切断腕骨时用刀尖巧劲儿挑了下手掌，使得握着长明灯的手齐整地飞出去，稳当地落下来，焰芯只些微晃了晃，完完整整，没因落地而碎裂。

　　“哈，哈哈哈哈。你以为这样有用？这灯你不挑飞我也不会捏碎了它的，我还指望着用它飞升呢。你刀法不错，可惜了，对我没用啊。”

　　望潮仙人双目圆瞪，大笑的嘴角快要咧到耳根，扭曲得不似人形。渗血露骨的手腕眨眼便缠上了层黑色雾气，像是带了个黑纱手套，薄纱裹敷又消散，不过转瞬，一只完好无缺的手便出现在夏凡眼前，手掌与手腕连接处连条长合的疤痕也没有，光滑的好似从未被切断过。

　　望潮仙人转动着新长出来的手腕，目光贪婪地盯着夏凡怀中的毛球，“你还是关心关心怀里的雪狐吧，一只快要死了，另一只，也快要死了。”

　　话音刚落，望潮仙人胸口陡然出现一道偌大的黑色裂缝，像是要将他人劈为两半，可他那张狞笑的脸依然无餍地望着夏凡臂弯，未受半点裂缝影响，反而好像更多了些压抑不住的欣喜若狂。

　　裂缝中源源不断地向外喷涌着灵流，灵流在空中凝聚成一个个人影，只是单纯的人影，没有五官，可夏凡却能感觉得到每一个人影空洞洞的脸都冲着他的方向。这些人影像是有所回应，触地的瞬间便朝着夏凡一拥而上，舞动着辨不清手指的双臂争相扑过来。

　　一时间夏凡周遭全是黑压压的人影，盖住了右侧不远处那豆闪烁不停的灯火，靠近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