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差》拔丝白果

31、强夺

　　越往山谷深处走，树木越是茂密，雾气却渐渐变得稀薄，仿佛只有山脚下围了圈团雾，成全人幻想中如梦如幻的仙境。薄雾散去，玄烛便“粉墨登场”。月华透过林间的空隙穿身过来，在地面上铺洒了星星点点的银斑，像破碎的钻石镶嵌在墨绿色的翡翠上，美得不可方物。可夏凡却无暇欣赏眼前的美景，越是深入山谷，他便越发觉得不对劲，不只是他一个人，显然另外三人显然也觉察出了不对劲，连白羽玄都收起了那点娇气劲儿，不再言语。周围一时静得只听得见两只雪狐的呼吸声。

　　这不对劲并非没有原由，从进了凤栖谷，夏凡便将灵识散了出去，可行至此时，灵识一点反应都没有。凤栖谷是座灵气充沛的仙山，夏凡也确实在踏入山间的一刻就感受到了充沛的灵气。越是灵气充沛的地方精怪越是该多，可怪就怪在，灵识到现在没察觉到一缕生灵。常言道：鸟鸣山更幽，两只雪狐轻浅的呼吸声衬得周围越发幽寂，这诡异的寂静直叫人遍体生寒，好像天上地下仅剩下了他们这四人两狐，再无一物。

　　“啊！这什么东西！？”白羽玄正被这诡异的氛围影响，悬着颗心走路，突然不知踢到了个什么，把自己吓得差点弹起来，心脏险些诈尸，嗓音都带了颤，一声“啊”直穿山林。这回严雪卿确认这山谷间当真是没鸟，否则这一声叫唤，不惊起群鸦也能唤醒半树雀儿。

　　白羽玄叫完之后也觉得自己的行为有点丢人，瞪了眼掩着嘴明目张胆偷笑的花钿，欲盖弥彰地又踢了那东西一脚，随即一副“刚刚纯属意外，其实我天不怕地不怕”的嚣张样子身先士卒蹲下查看究竟是何物。

　　“一个......石碑？”白羽玄歪着头看了看被他两脚踢得有些歪的石碑，仔细辨认着被泥土糊了一层的字。“己未丙子癸......是个生辰八字！”

　　这石碑只有半个手臂高，半截还插进了土里，上面描了个歪歪扭扭的八字，不知是雨水冲刷还是落叶烂在上面，糊了层不薄的脏污，若不对准了视线仔细瞧还以为八字是石头裂纹。石碑前后既没有坟包也没有香台，单就一个矮小的碑当不当正不正地杵在这里，四四方方的与周遭杂草败叶格格不入。

　　“对了，在石门前就想和你们说来着，被打岔过去了。我们在梧桐镇的时候遇见一位用生辰八字换一次问道的望潮仙人，我和夏凡去会了会他，他好像对双胞胎特别感兴趣，又接触过陆春桃。”严雪卿听见生辰八字才想起还没告知莲花楼的事，这时便将从偶然听到女走尸谈起陆春桃开始事无巨细的一一道来。

　　花钿静静听着，越听表情越是严肃，尤其是听见严雪卿描述那望潮仙人对双胞胎不正常的态度，更是眉宇间露了股舔血的杀气。

　　严雪卿细细讲完，一时间谁都没有说话，双胞胎也从昏昏欲睡中转醒了，滴溜溜的眼睛无措地看着四位大人。

　　花钿摩挲着袖子，一边沉思一边开口：“你们说，到底是我们有机缘才能进来。还是这凤栖谷放我们进来的。”

　　这话说完，白羽玄周身的汗毛都要立起来了。从刚进山谷就萦绕在四周的诡异氛围都有了解释，一切都说得通了。

　　这个狗屁仙人就是要我们进入他的地盘，找机会强抢雪狐。

　　“听他最后这话的意思，他该是知道了你们是鬼差，但不认得具体是哪位鬼差。”花钿看向严雪卿。

　　“应该是的。”严雪卿说，“他一介凡人，既没有修为傍身，又没有阴阳眼这等天生异赋，却能洞穿我的身份，这背后没有个冥界高人相助我是不信的。”

　　“而且，还是个认识你的高人。”白羽玄也陷入了沉思，事情变得复杂起来了，又涉及到了冥界。

　　白羽玄在冥界向来吃得很开，一根房梁掉下来砸到十个人，少说七八个白羽玄都是认识的。这高人不说熟稔想必也见过。白羽玄的小脑袋瓜转不过来了，认识的人那么多，翻出个怀疑对象简直如同大海捞针，可难为我们白无常了。

　　“我想了一路，也没想出哪位有修这诡道的倾向。算了，冥界认得我的也不少，兴许真是个藏在暗处的人呢，回了冥界再详细调查吧。”严雪卿凑近了石碑，细看了一二，确认刻着的确实是个生辰八字，便抬起身，环视了圈四周。

　　“若是真和那望潮仙人有关，这石碑肯定不止一座。我们四散看看这附近还有没有其他的，但不要离的太远。”

　　四人四散开去，夏凡仍旧抱着双胞胎，不知为何，双胞胎自严雪卿谈及在梧桐镇发生的事后就好像十分不安，在夏凡怀中微微发着抖，不住地往臂弯衣料里缩，一左一右，像是要把全身都埋进衣袖里才罢休。

　　夏凡想，花雯花蕊大概是听到有人要捉她们，害怕了。便低头轻声安抚说：“没事，我会保护好你们的，绝对不会把你交给那个什么望潮仙人。”夏凡捋了捋两只雪狐的绒毛，紧了紧手臂将毛球护得更周全。

　　树林遮了大片月影，山间本就昏暗不明，杂草掺着腐叶，藤蔓连着气生根，勾勾缠缠像一张粗壮的蜘蛛网，若非白羽玄恰好踢到，怕是再过两三个时辰也未必能发现这矮小的石碑。

　　可一经细探，四人不出一刻钟便接二连三发现了其他石碑。这石碑与其说是容易找到，不如说是星罗棋布地散在凤栖谷间，不仔细看它便和这山谷中的乱石杂草融为一体，毫不惹眼，仔细看才发现，它就像黑夜中时刻盯着你的眼，不知何时起便悄悄遍布在你周围，你还以为自己身在仙境，却不想已经踏进了天罗地网。

　　夏凡走的这条路藤蔓颇多，他又怀抱着双胞胎，没办法腾出手来剥开蔓条，便走得十分缓慢。白羽玄已经在哪边吼找到第二个了，夏凡才看见不远处的老树下立着一个石碑。

　　“我这儿也发现了个石碑！”夏凡提高音量知会了一声，随即弯下腰，将两只雪球挪到了一条手臂上，腾出只手来擦拭被泥土掩盖的八字。

　　“庚寅......”不知为何，才擦了两个字，夏凡怀中的两只雪狐便更加不安地抖动起来，待到再擦下一个字的时候，花雯甚至轻微呜咽了一声。

　　夏凡半蹲下来，将两只雪狐放在腿上，想倒出没沾泥的那只手轻拍安抚，谁料两只狐狸一离开已经捂热了的臂弯便拼了命地往回钻，不知是不想在冰凉沾着霜露的腿上卧着，还是腿离石碑更近。

　　“乖，怎么了。”夏凡只得重新将两只狐狸抱起，像哄小孩子一样轻声哄着。

　　“夏凡！你那边的石碑也是刻着生辰八字的吗！”白羽玄见夏凡半天没吱声，又朝夏凡的方向吼了一嗓子。夏凡的身影快被藤蔓挡得看不见了，只能看到缝隙里露出的一点浅色。

　　凤栖谷毕竟在传说中是座仙山，仙山便常会有受灵气滋养的得道仙家留下一二碑文，有的带着养气护灵仙法，有的纯作歌颂答谢之途。所以他们看见石碑后还需辩清是否为刻了生辰八字的石碑。

　　夏凡只得一边柔声哄着怀里两只瑟瑟发抖的毛团子，轻摇着胳膊，一边艰难地腾出几根手指，擦拭石碑上的泥泞。

　　“丙辰，壬辰......”待到最后两个字终于显出了原型，夏凡才松了口气般挺直了身体，靠石碑远了些，双臂拢着双胞胎揉着他们的后颈毛，喊了声：“也是刻着八字的！”

　　“夏凡！”

　　夏凡话音未落，便被严雪卿突如其来的一声暴喊吓得人都僵了瞬，他回过头，透过盘根错节的藤条缝隙看到了严雪卿焦急的脸和拼命前奔的身影。

　　不过那只有短暂一瞬，下一秒，面前的一切像是面被击破的镜子从中间碎裂开来，伴随着“咔咔”声，裂痕向四周蜿蜒开去。画面里的严雪卿也随着碎片折成了道道剪影，夏凡见着他嘴在动，可声音像是从另一个世界传来一样模糊不清，夹杂着玻璃破碎声，显得分外扭曲。

　　夏凡没有动，因为他再清楚不过现在的状况了。

　　幻境。

　　又是幻境。

　　很显然，他和其他三人被分隔开了，不知道另外三个人也被隔开了还是在一起。自己这边还有两只不住打颤的雪狐狸，结合在梧桐镇的情况看，保不齐就是那望潮仙人没死心，准备强夺了。

　　情况恐怕说不上好。

　　夏凡心里盘算着硬冲出幻境的可能性，表面上却像是浑然未觉现在处境一般继续往山谷深处走，只在路过石碑时似是不经意踢了那石碑一脚。

　　自己是最后一个发现石碑的，探清石碑上最后一个字后才出现的幻境，看来这幻境启动的钥匙应该是他们四人都摸过石碑。不过无论是用手指触摸，还是刚刚将灵力集中在脚尖刺探，都没能从这石碑中探到分毫灵力波动。

　　奇怪，这种不带一丝灵相的启动方式夏凡从未见过。那么这人要么就是比陶玲姐更厉害的幻境高手，要么就是还有什么开启幻境的术法是他不知道的。

　　无论哪一种，都不是好事。

　　看来这次的幻境不是那么轻易就能破开的了。

　　夏凡右手借着怀中毛球的掩盖伸向左袖乾坤袋，胳膊肘借着拢花蕊的动作轻磕了磕腰间的锦布袋，一丝灵相自腰眼流出钻进了布袋里，布袋里一个团首舔爪的木雕画龙点睛般活了过来，从布袋口跃出的瞬间变成了只通体棕毛的灵狐。

　　灵狐足尖点地，轻巧地绕开了藤蔓气根。泛着微光的身影穿梭如黑夜中的闪电，转眼便窜到了石碑前，还未看清如何动作，只听“砰”的一声，石碑碎成了一摊渣滓，而灵狐已然又窜向了丛林深处的另一座石碑，片叶未沾身。

　　不过短短几分钟，山谷中接二连三发出了“砰砰”的响声，像是谁家得了喜事，吉时一到，噼里啪啦点了串炮仗。

　　夏凡原地不动静静站着，等待似的。双手虚虚扣着两只雪狐的大耳朵，像是寻常人家放鞭炮，捂着孩子耳朵的大人，生怕太响太吵惊到怀中不安乱动的毛团。

　　猝然，天边一道白光如同一把利箭劈空而下，一声爆响后，规律的“砰砰”声停止了，夏凡分出去的一缕灵相飘了回来，远处一捧碎石边散了一地红棕色的碎木屑，全然看不出那本来是个多么精巧的物件儿。

　　“来了。”

　　夏凡等的就是这个，动静越大越好。这石碑是连接八字之人的媒介，漫山遍野的石碑约摸费了好大力气，吸的这仙山快变成了鬼山。

　　背后之人如此煞费苦心，那么这石碑绝非仅有开启幻境这唯一功能。

　　幻境背后的人终于忍不住他辛辛苦苦收集来的生辰八字被一个接一个的破坏了，瞧这惊雷，气性还不小。

　　夏凡在天边白光闪过的瞬间将自己的灵力悉数聚拢回来，刚摸到的匕首已然牢牢握在了右手间，整个人呈满月弓般蓄势待发，如一柄千锤百炼的箭，浑身散发着雪芒，箭尖直指丛林深处，杀意偾张，寒煞逼人。

　　一阵湿冷的风从漆黑的林间吹了过来，带着股说不出来的奇怪气味，有茶香、熏香、潮湿的霉味、和阴暗角落里独有的溃败味道，让夏凡想到了阴沟里的老鼠，却端坐在大雅之堂指点江山的不和谐模样。

　　天边不知何时阴了天，阴云遮月，乌压压地盖下来，树枝被风吹得摇曳荡漾，依稀的光影下颇有些波云诡谲。

　　而就在这鬼影幢幢的黑夜中，突地瞪出一双红眼。

　　猩红的双眼森然出现在夏凡面前，它挨得如此近，几乎贴着夏凡的鼻尖。可仅仅一瞬，便又略到十米开外，似乎只是想吓他一吓。

　　瞬息之间，夏凡根本来不及看清来人长相。

　　不过不重要了，庙堂之上的阴沟老鼠，除了那位狗屁仙人也找不出第二位。

　　一个诡邪沙哑的嗓音自红眼处响起：“你叫夏凡？一个才到冥界半年的小鬼卒。你不是我的对手，不如就把这两只狐狸乖乖交给我，我将你全须全尾的放出幻境。”

　　花雯花蕊不知是听到了这话还是被这双血眼吓得，双眸惊恐地左右环顾，嘴里发出不安的呜咽声，爪子不停攀着夏凡的衣袖往怀里钻。

　　夏凡握着匕首的右手往前伸了伸，宽大的衣袖将花雯花蕊挡了个彻底，一句废话也不愿多说。

　　“呵，不自量力，那你就交代在这儿吧！”

　　又一声爆响，天边砸下一道红光，犹如一条张着大嘴露出尖长獠牙的巨蟒，蜿蜒迅速地直扑而来。

　　天地刹那间映得一片血红，狂风卷击着古树，藤条拍打着新叶，铺天盖地烧着了一般。

　　而夏凡在这血色的背景下，看清了眼前睁着猩红双眼摇着象牙扇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