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差》拔丝白果

29、仙人

　　无需言语，两人对视一眼便知对方心中所想，几乎同时动作，掩了声息，跟上了刚擦肩而过的那伙妇人。

　　鬼若是掩了声息，便真的像与空气融为一体一般，若不仔细留意确难发觉。何况他们跟在一伙面容溃烂的走尸妇人身后，旁人都要退避三舍的，也没人留意后面缀着的两位鬼。

　　这伙妇人腿脚虽是僵硬，步履却毫不逊于常人，谈笑间不多时便到了一座三层建筑前。

　　这建筑虽只有三层，却着实气派，红柱描金，窗雕墨莲，玄色牌匾上书三个大字“莲花楼”。

　　楼前门庭若市，内里座无隙地，却看不出是做什么生意的楼，单看这外形装饰，反倒像是个供着什么神仙的宝殿。

　　严夏二人刚准备走进楼内，门口突然人头攒动，一大汉一手拽着一位姑娘往门口拖拽拉扯。

　　楼门口本身人就不少，见着有热闹可看都纷纷停了下来，一时间门口堵了个水泄不通，拉扯姑娘的大汉被围观者簇拥着一时竟挪不动步子，就这样被推推搡搡地挤到了夏凡面前。

　　夏凡本不欲多管闲事，只想着早些找到那仙人看能不能探出什么有用的信息来，便也没在意旁边的骚乱，可我不迎山山自来，这大汉跌跌撞撞的刚巧给挤到夏凡眼前，夏凡才看清，这大汉手中拽着的两位姑娘竟是花雯花蕊。

　　夏凡：...... 这就是绝不惹是生非么......

　　严雪卿原本和夏凡一样一门心思地找仙人，没留意周围的热闹，眼前突然就出现了这两只雪狐，还一副显然犯了什么事儿的样子，一时头皮发麻。

　　熊孩子真的很会挑时间场合的出现啊！

　　“先救人吧......反正仙人一时半刻丢不了。”严雪卿在心里默默叹了口气，面上换了副讨好的笑脸，对拽着双胞胎的大汉说：“兄台这是怎么了？”

　　这大汉根本没把严雪卿放在眼里，睨了一眼便想继续往外挤：“别多管闲事！让开！”

　　花雯听见声音一扭头，见果然是熟人，便立刻伸手死死抓紧严雪卿的袖口不放，生怕被拽走，大声喊着：“严哥哥！凡凡哥！救命啊！”声嘶力竭，肝肠寸断，催人泪下，好不委屈。

　　大汉见拉扯不动，又听见这声哭喊，这才拿正眼瞅了瞅严雪卿：“你家孩子？”

　　严雪卿忙不迭拱手上前：“是是是，我家孩子一时没看住，不知是惹了什么祸，我代为赔罪。”

　　大汉一听竟真是家长，像是终于找到债主一般当即就欲挥拳揍上来，可还没靠近严雪卿，便被一位身穿素衣的年轻人挡了，那年轻人眼神冰冷肃杀，像是警告着“你再敢往前迈一步我就让你身首分离”。大汉膀大腰圆的能装下两个这位年轻人，却被这充满杀气的眼神看得愣是没敢再往前迈一步。

　　年轻人身后的黑衣人倒是怡然自得，分毫没觉得在人身后被护着有什么不好意思，还是那副谦恭的语气开口道：“孩子闯了祸，您要怎么赔我们绝无异议就是，做什么要动手呢。”

　　不知是不是大汉的错觉，这黑衣人的声音里非但没有恐慌，反倒有一种被娇纵的喜悦。

　　“哼！你家孩子在我们莲花楼里差点咬伤客人！多亏这位客人有着五百年道行，否则定要掉块肉不可，这是小事吗！家长不管好孩子，我动个手让你长点教训怎么了！”话是这样说，可大汉楞是手都没敢抬起来。

　　“这位客人......不会是个鸡妖吧......”

　　“没错，对街潇湘馆知名的红倌燕夫人，多美的人儿啊，被你家这俩孩子吓飞了一地鸡毛！你这怎么赔！”大汉一说起来就气急败坏，一双眼瞪得通红溜圆，活像自己家夫人被人轻薄了似的。

　　“实在抱歉，让夫人受惊了。这样，我这儿有一琼花仙子酿造的香膏，有润肤滋养之功效，就当是为夫人赔罪了。”严雪卿从乾坤袋里掏出个细口玉瓷瓶，递了过去。

　　琼花仙子以所制香膏可永葆青春而名扬三界，却因久隐于世难觅仙踪，香膏鲜有人得，这不大一瓷瓶香膏若是在黑市上拍卖能卖出天价去。而这黑衣人手中瓷瓶上的琼花印显然证实这确是货真价实出自琼花仙子之手的香膏。

　　大汉眼睛都直了，仿佛从这小小一瓶中看到了曼妙美好的未来，当即从凶神恶煞换上一副笑脸，拽着双胞胎的手也松了，还轻拍了拍花雯被攥得皱巴巴的衣服，一阵风似的卷了瓷瓶收进了袖子里，“小事小事，我一定给您带到夫人面前。小孩子嘛，打打闹闹都正常，想必夫人不会怪罪的。”前后截然相反的两相话说完，一拱手，道了声告辞，推搡着人就一溜烟挤进人海寻不见影子了，生怕再多待一分钟眼前这个冤大头就要反悔了似的。

　　人群见没热闹可看，终于缓慢地动了起来，该进楼的进楼，该逛街的逛街。

　　待终于没人再注意这边了，严雪卿才提溜着两个熊孩子走到一边，开始兴师问罪：“怎么回事，回去想关禁闭？一个月没肉吃？”

　　严雪卿凶又不凶，顶多算是有些严肃，但双胞胎不知怎的就是有点怕这位鬼差大人，像是不怒自威的父亲一样，见着就想怂兮兮地低头认错。

　　“我们错啦。求严大人不要告诉大哥。”双胞胎两只毛茸茸的耳朵都耷拉了下来，双手攥着衣服下摆，声音听着还带了些将哭未哭的哽咽，真是我见犹怜。

　　夏凡在花丘这段时间几乎天天与她俩待在一起，从一声“凡凡哥”叫出口便是真拿她们当妹妹看的，此刻见着双胞胎委屈巴巴抽抽噎噎的小可怜样，心里顿时有些护犊心切。“好了严哥，总归没出什么大事，子时之前就我们带着她们吧，花钿那边要不就算了。”

　　严雪卿也懒得真当这个“剥夺人吃肉自由”的坏人，但也没打算就真过去，这俩狐狸可怜兮兮的样子，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别人咬了她们一口。严雪卿严肃认真地说：“我可以不告密，但是接下来一直到子时，你们要变为狐身，乖乖跟着我们，不准再乱跑。”毕竟带着两个惯爱惹是生非的尾巴逛闲街也就算了，一会儿是有正事要办的，可不能出什么差池。

　　双胞胎颇有些失落，可为了接下来一个月的肉肉，愣是一句话也没敢多说，乖乖变回了两只雪狐。

　　变回雪狐的双胞胎和少女样子的完全不同，他们安安静静窝在严夏两人怀里，乖乖团成一团，不仔细看还以为是两只毛绒绒的雪球球，捧着暖手的。

　　夏凡手不自觉地一下一下摸着怀中暖融融的毛球，一边向莲花楼内走一边回想着刚刚的插曲，“看对方的反应，这琼花仙子的香膏该是千金难得的，怎么严哥会有呢，难道琼花仙子和严哥有一段不可说的过去！！！”一涉及到严雪卿感情这一块，夏凡总是能凭空造出段故事，之后兀自吃瞎醋。夏凡喜欢严雪卿就自然觉得全世界都该喜欢严雪卿，毕竟严哥这么好，怎么看怎么好，遇到自己之前有那么些三两个追求者太正常了，可明知道正常，但还是想想就酸得很。

　　严雪卿见身旁人机械式地摸毛球，眉头都揪了起来，便知夏凡又在瞎想些有的没的了。好在严雪卿现已深谙夏凡酷爱自我攻略的心思，略一思索就知道他在纠结些什么。严雪卿将花蕊毛球移到一只手臂上托着，另一只手揽过夏凡的肩，贴近了夏凡左耳低声道：“那香膏是白羽玄给我的，他之前听闻琼花仙子倾国倾城，便假借寻炼器材料为名在地府籍册上找到了她的踪迹，前去‘偶遇’了一番，可几日他便悻悻而归了，说也没有传说中那么倾国倾城。谁料琼花仙子倒是看中了白羽玄，香膏不要钱似的送，日日盯着冥界入口来往鬼差，把白羽玄烦得躲在冥界大半年没接外勤。这香膏白羽玄都给我了，换了我一件小法器。我这乾坤袋里还有好几瓶呢，你要吗，你要就都拿去。”

　　夏凡没想到竟是这样一则故事，甚至脑补出了白羽玄在冥界憋得不行又不敢去人间的捶胸顿足的模样，笑出了声来，笑完了才觉得不好意思。吃飞醋不好意思，听严雪卿在左耳侧低哑的嗓音不好意思，人来人往的大街上揽着肩不好意思。一时血气从左耳开始蔓延开来。

　　严雪卿却还没有作罢，继续低着声音说：“我这心眼儿小，来冥界这三百年心里就装下了你一个，飞醋就别再瞎吃了吧。”

　　夏凡觉得严雪卿说出口的话语是烫的，不然自己怎么左耳仿佛要着了似的火烧火燎的呢。

　　莲花楼里络绎不绝，但大多数人都有明确的目标，上楼还是寻人都有个方向，这就显得自从走进门便杵在原地四处巡看的严夏二人分外引人注目。

　　严雪卿倒是对“引人注目”颇无所谓，他反倒觉得正好，这楼里打杂的和客人都穿得差不多，乱哄哄的分不清谁是谁，就这样原地等着反倒能寻着管事儿的。

　　果不其然，不消片刻，一位脸上堆满了笑的小厮便迎了上来，“二位公子，可有需要帮忙的？”

　　严雪卿微微一笑：“有劳，我带着生辰八字想找仙人问些东西，听闻这位仙人今日在此地摆台，特来拜见。”

　　“啊，找望潮仙人的啊，那您来的有点晚啊，找望潮仙人的太多了，得取号，现在都取到三百多号了，您恐怕要等到后半夜去了。”

　　“您看，我家孩子不知遇到什么邪事，都化了原型了，我这做家长的心急如焚，寻医问药好些时日了也没遇见有用的，这才怀揣着最后一丝希望想着望潮仙人能有法子，您能不能给通融通融，问问前面的能不能给换个号。”严雪卿向小厮面前托了托怀里的毛球球，花蕊颇为配合地抬了抬半睁不睁的眼皮，有气无力望了小厮一眼就又阖上了。俨然一副“你若不救我，我下一分钟就死给你看”的状态。

　　夏凡石化......白羽玄和花钿两人说谎不打草稿他已经习惯了，但在严雪卿这儿真是头一回见，当真是当便宜爸爸当顺手了，话说得无比自然且感情丰富。这慈父爱子的场面实乃闻者落泪听者伤心，眼前小厮眼看着就要掩面而泣了。

　　原来他严哥才是真演员。

　　“可其他人也都是久闻望潮仙人大名，千里迢迢赶来的，找人换号不合适......”小厮虽然心里动容，但还是踌躇着不愿意帮忙。

　　“劳烦贵人，务必帮帮我家孩子。”严雪卿紧紧握住了小厮掩面的手，颇有一番“我孩子的身家性命就全在您一念之间”的无助老父亲模样。若不是看到了严雪卿袖口间一晃而过的金灿灿的锭子，夏凡真要怀疑怀里乖巧安静的雪狐真出什么大问题了。

　　小厮握住手的瞬间略一愣神，随即也紧攥了攥相握的手心，松开后宽大的袖摆垂下，没露一点金黄。

　　“唉，慈父之爱子，非为报也。我理解的，这样，我也积德行善一回，我今日也取了个号，估摸着还有一刻钟就该到了，送给你们了。”小厮拿出一张印着莲花图案的票子递给严雪卿。“你们上楼等着去吧，顶楼长明台，到你们的时候票子会发光的。”

　　严雪卿收了票子，道了声谢，又多问了一句：“恩人，还想向您打听件事儿，这望潮仙人所要的生辰八字，是随便个什么人的都行，还是必须要是询问人自己的？”

　　小厮道：“随便个什么人的都行，但大多数人都是给自己的，据说敬献的生辰八字会得仙人点化，日后会有福报呢。再说，自己的生辰八字能换取的问道级别也会更高一点，所以大多数人都是用自己的交换，只有屡次问道者才会用他人八字。不过我可给你提个醒儿，千万得是个正儿八经的灵相，妖啊、鬼啊、人啊都可以，万万不可随便编造一个生辰八字，否则会遭报应的，魂飞魄散的啊。”小厮像是当真亲眼目睹了魂飞魄散，说话的尾音都带上颤抖了。

　　严雪卿又道了谢，奉承了句“大恩大德无以为报。”便与夏凡一起朝着楼梯口走了。

　　夏凡见那小厮走远了才看了严雪卿一眼，终于没忍住笑道：“以前不知道，严哥的演技竟如此高超。”

　　“嗯，回去给我雕个小金人儿？”严雪卿也跟着笑了，手里掐着票子转了个来回，“说起来这望潮仙人也是真有意思，莲花楼，长明台，倒真当自己是个仙了。”

　　仙，与冥界脱不了干系的仙，用人生辰八字做香火的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