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差》拔丝白果

2、冥界

　　“地府也有上下班啊，和人间真的很像呢。”

　　“当然！不能因为成了鬼就肆意剥削我们的劳动力啊，我们还在争取五一劳动节的休假权利呢，都争了好多年了，上面也没同意，打工人真是没有人权。”严雪卿肺腑道，一说起上班打工，他就有吐不完的槽要讲。

　　他们踩着地府下班前最后一刻钟赶到了报道处。诺达的报道处只剩一个已经收拾整齐只待下班的鬼卒还在岗了。

　　“姓名——”鬼卒不情不愿的放下包，开始登记。

　　“夏凡。”

　　“性别——”

　　“男。”

　　“怎么死的？”

　　“一氧化碳中毒。”夏凡小声说，头在说道这句话时不自觉地微微低下些许，半长的刘海遮住了他的眼睛，让比他高半头的严雪卿看不清他的表情。

　　严雪卿听到这儿愣了一下，扭头看向夏凡。刚刚本着事不关己不多问的礼貌没有问他的死因，却没想到竟然是一氧化碳中毒这般不常见的。

　　那应该……很不甘心吧。

　　“什么执念牵着你不主动来报道啊？”

　　“家里还有东西想再看看，但是进不去房子。”

　　“行啦，登记好了，你先跟着严老大吧，执念解了再说。”鬼卒一边说一边合上本子拎包下班一条龙。

　　夏凡跟着严雪卿走出登记处，严雪卿思来想去、几经犹豫，还是没忍住问出了口：“怎么会一氧化碳中毒的呢？”问完便用余光瞟着夏凡的表情，生怕自己问出的问题太唐突，戳了人家的伤心事。

　　没想到夏凡表情竟出奇地平和，仿佛诉说着昨日吃了什么菜一般，语气稀疏平常，无波无澜。

　　“我家灶台挨着窗，风吹进来会把灶台的火吹熄，于是我妈就在灶台周围安了一圈防风罩。东北嘛，冬天很多人家要腌酸菜的，我家也会腌。腌酸菜需要先烧水把缸烫一烫杀菌。其实烧到第三壶水的时候我就感觉到不大对劲了，妈妈也说头有点儿晕，但是谁也没在意。那天我们一家包了饺子，妈妈和爸爸一起去给奶奶送饺子。还好他们去送了饺子，最后就只有我一个人中毒。”

　　虽然夏凡没有描述他生活的细节，但是单从这一段话中，严雪卿已然能勾勒出一个温暖幸福的平凡家庭的样子。夏凡的父母，该都是充满烟火气的人吧。

　　“妈妈很自责，因为防风罩是她安的，是因为防风罩使得燃烧不充分，才产生了一氧化碳。我......很想回家，告诉妈妈我很爱她，我很庆幸留在家的是我不是她，她不要自责，我不想她余生陷在自责中不得解脱。”说到这，夏凡轻笑了下，自嘲似的道：“有点傻吧，都成鬼了，却还想着回家。”

　　他越说头越低，刘海再次遮住了他的眼睛，他的声音也逐渐变得低沉，沙哑。

　　回家......

　　仿佛戳中了什么心事，鬼使神差地，严雪卿的手先于脑子一步，不由自主地搭上了夏凡的肩，将夏凡扳向自己。他右手抚上夏凡的脸，大拇指在娃娃脸柔和的面颊上划过，撩起夏凡脸侧的头发。他俯身平视夏凡的眼睛，和声细语道：“没关系，妈妈会知道的，我会帮你的，我们一起努力，我保证，你很快就能回家的。不要难过，你的眼睛很漂亮，不要遮起来。”

　　但当夏凡抬眼看向他的时候，严雪卿忽然觉得自己大概是疯了，放在夏凡身上的手拿也不是不拿也不是，再加上夏凡可怜兮兮闪着泪花的大眼灯忽扇忽扇地和自己对视，这一副可怜巴巴的神情让严雪卿的心脏在中了一记绵绵箭后又轰隆隆压过一辆马车，竟不自觉地颤动起来。不对，现在的氛围应该是伤感忧愁的，自己这个小鹿乱撞的心也太不合适了吧！！！要冷静，冷静下来，你可是鬼差首席黑无常啊！慢慢撤回手，对，慢一点，慢一点夏凡就感觉不到了。

　　然而，下一秒，夏凡突然扑了上来，双手搂上了严雪卿的腰，脸埋进了严雪卿的怀里，蹭了又蹭，闷闷地说：“谢谢你，没想到我成了鬼之后第一件事就是遇上了你这么好的人，我一定会努力早日成为强大的鬼的！”

　　“哎快别别别......”这突如其来的抱紧姿势属实难为到我们无常首席严雪卿了，两条胳膊突然变得多余碍事起来。举起来不好，放下来不好，反手抱住也不好，推开更不好。眼睛更是不知道看哪儿合适，低头看夏凡的话嘴巴就会触碰到他的头发。

　　抬头看天吧要不然。

　　堂堂严老大，活脱脱在大街上上演了一番什么叫做手足无措左右为难。

　　“哟～小严你这是干啥呢，向世界宣告百岁光棍终于脱单了嘛？”

　　遥遥传来一道声音，清冷中带着玩世不恭的笑吟吟。夏凡松开了抱着严雪卿的手，转过头来，只见一袭白衣从地府大门方向翩翩走来，墨黑的长发一半随着肩弯倾泻而下，另一半由玉冠随意束起来。来人一只手背在宽大白袍后，另一只手骨节分明，修长白皙，拢着把合起来的竹制折扇微遮在嘴边，弯起来的笑眼为雪一般莹润的人填了一点腊梅的粉，端的是陌上人如玉，公子世无双。

　　“白羽玄，把你那欠扁的嘴闭上！”严雪卿从听到第一声“哟”开始就从手忙脚乱变成了满头黑线。不过白羽玄的出现也确实缓解了刚刚尴尬的窘境，只是小可爱从自己怀里离开，好像把暖乎乎的空气都带走了，这点不太好。

　　白羽玄走近了，一扇子拍在严雪卿头上。

　　“就你嘴不欠扁，你是转世鸭子精，嘴巴天下第一扁。”

　　招呼完严雪卿，白羽玄变脸似的转个头的功夫就从双眉微簇的“泼妇吵架”变成了混不吝的笑吟吟，柔情似水地对夏凡说：“这是小严打哪儿捡来的小可爱呀，这魂儿还不稳呢，刚死没多久吧。我叫白羽玄，是个白无常，跟着小严不如跟着我，黑无常打打杀杀的不适合你，你这还有奶味儿呢，穿白色肯定好看。”

　　夏凡：“......”好想收回刚刚关于公子世无双的评价......

　　“小什么可爱还小可爱，不要随随便便调戏小朋友，老不正经。夏凡，今天才接回来的。”严雪卿揽过夏凡的肩，向白羽玄的方向带了带：“这白羽玄，我师弟，我俩偶尔搭档出任务，他满嘴跑火车，说过的话你凑合着听就行。”

　　“白......白老师您好，我才在地府报过道，以后工作上还要麻烦您。”

　　我还只是个大学还没毕业的弱小学生啊，该怎么处理这种突然见到领导的状况啊！

　　轻微社交恐惧症的夏凡小朋友如是想，右手局促地抓着衣服下摆，不知道是伸出来握个手好呢还是就这样维持现状。

　　“哈哈哈，小严你这小朋友真有意思，这干干净净的，一看就没遭受过社会的荼毒。”白羽玄笑得捂着肚子弯下腰，用胳膊肘捣了捣严雪卿，弯弯的笑眼却注视着夏凡。

　　“小朋友，不用叫我老师，就叫我白哥就行，再不济，叫白帅哥也行。瞧你这细胳膊细腿儿的，适合学法术，以后抽空我教你几招。”

　　“谢谢白......白哥，内个......其实我不小了，我20了，再过两年就大学毕业了。”夏凡到底没有伸出老干部社交的手。地府真是和想象中的很不一样呢，他该是幸运的，无论是严雪卿还是白羽玄，遇到的都是好人呢。

　　只不过......这些好人基本上都是前朝的“古人”，虽说说话方式也随着人间的时代发展有所改变，但总体还是颇有些古风韵味的。好在夏凡向来乖巧，从不学那些网络流行语，与古人交谈倒是没有太大的隔阂。

　　白羽玄：“哈哈，你这还大学生呢，可不就是小朋友。怎么年纪轻轻就死了啊，咋搞的。”

　　很好，哪壶不开提哪壶。严雪卿的忍耐力快达到极限了，他向来对这脑瓜缺弦儿的师弟没什么耐性，此刻已被刚刚的三言两语消耗殆尽，只消再多填把火就要烧个大地红了。

　　“要你管，你今天没活儿吗？没活儿回家多睡睡觉不好吗！？”

　　赶紧滚，迅速，马上。

　　白羽玄像是完全没意会到就快要搬到明面上的“送客”二字，一双闪亮的星星眼里装满了夏凡，遇见个颇新奇的物种似的，外面一切杂音，尤其是某严姓鬼差的杂音，统统屏蔽得一干二净，自说自话得心安理得。

　　“小严，你这新同事不错，不过说真的，小朋友确实是适合学白无常的法术，你俩真不合适。下次一起出任务，我带带他。”

　　白羽玄肩膀碰了碰严雪卿，虽是自说自话，但两人仿佛有种经年累月的默契，严雪卿的警告都屏蔽了，出口没过脑子也不耽误他说人话不踩雷，好悬将严雪卿的大地红悬崖勒马。

　　什么叫我俩不合适......

　　“行，下次叫你一起。赶紧滚。”

　　严雪卿一脸不耐，懒洋洋地回道，话里话外好不嫌弃。虽说直言不讳不是成熟鬼差应有的职业素质，但对待此人若不单刀直入将心里所想和盘托出，怕是再用上个把小时也走不出这门前三分地。

　　白羽玄倒没太在意礼不礼貌，许是听了太多次，麻木地连对呛都懒得对，一步三回头地同夏凡挥手道别，强行依依不舍了一番。

　　明明才认识不到五分钟，夏凡竟凭空觉出了种月台送别之感。他浑身打了个激灵才从这诡异的感觉中挣脱出来。

　　这人......真是个神人，戏精本精，不过应该挺好相处的。

　　夏凡看着远去的长发白影，忽然没来由地意识到一件事。

　　白羽玄的长发，严雪卿也是长发，刚登记那位鬼差不知道是哪个朝代人，头发半长不短，多少能扎个辫儿，蓄发......不会是地府规定吧......或者也可能是冥界流行？

　　夏凡毕竟头一回死，对与传统观念大相径庭的冥界了解甚少。此刻他犹豫了，要不......就问问？若要蓄发也好早日开始蓄，也不知做了鬼头发还会不会自然生长。

　　“内个......严哥，我看大家都是长头发的，我也需要蓄发么？”

　　严雪卿以为，小朋友再是有礼貌估计也忍不了白羽玄这二货的，还想着好歹为师弟美言几句，没想到夏凡开口问的竟是头发问题。这属实有些过于跳脱，让严雪卿对如此脱口而出的问题竟蓦地没想出该怎么回答，反应了两三秒才开口。

　　“不用，冥界中什么时代的人都有，长发短发，散开束起，哪怕现在人间流行的大波浪锡纸烫也都是可以看见的。日后你学了鬼术，还可以随心更换发型。在这里，你不必被时代所束缚，天道之下都是自由的。”

　　天道之下......何为天道呢？

　　冥界，也有审判一切都公理吗？

　　不知是本能对超越认知之物的敬畏，还是单纯地怕严哥觉得自己“没文化”，又或是担心惹怒未知的神明。总之夏凡没能将对天道的疑问像头发一样随意说出口，只默默记在了心里，存了分约己的准线。

　　和白羽玄分开，严雪卿带着夏凡到了他在冥界市区的住处，一处透着点古韵的二层独栋建筑。传统中式的装修中偶尔会出现一两个一看便知上了岁数的摆件，字画陶瓷、茶具葫芦，星星点点地透露着与主人外表极其矛盾的风雅。

　　夏凡睁大好奇的眼四处瞧看。这喜鹊报春的水墨画真好看，配上穷奢极恶的红木沙发居然不突兀。翠绿色的翡翠孔雀摆件也好看，是中老年妇女一定会喜欢的款式。严哥活了这么久，这些肯定都是不知道哪个年代遗留下来的古董，肯定很值钱的，可不能乱碰哇。

　　“鬼差这么赚钱哇。”

　　这差事不是挺美的，这么还缺人呢。

　　“哪儿呀，工资就中等水平。”严雪卿急忙纠正错误认知。“冥界有钱人家多着呢。这些年人间环境好了，烧纸也不吝啬了，搞得现在冥界通货膨胀得厉害。我也没个人给烧纸钱，就只能靠工作赚些开销。三百年，怎么着也能攒出个像样点的宅院出来了。所以小朋友别着急，你至少还能收上几十年的纸钱呢，再在地府做份差事，很快就能攒出家当来的。”

　　他看着夏凡张着水汪汪的大眼灯盯着孔雀看，想碰又不敢碰，手指隔着空气摩挲的样子有点想笑。“这个可以碰的，没关系，古董而已，冥界里，古董什么的最不值钱了。”

　　说着，他便从身旁柜子里拿出一条嵌着椭圆形墨绿翡翠的白色丝质发带，扔给夏凡。“这个给你，这个水头更足。是之前民国时期一个富绅带下来的，据说是过去向仙门求的发带，能稳魂魄保平安，送你了，以后兴许能做个法器。”

　　夏凡连忙接住，这在空中以抛物线飞过来的发带着实给夏凡吓得不轻。开玩笑，再不值钱这也是翡翠啊！他可不想第一天到冥界就背上巨额负债！

　　白色发带细腻柔软，丝绸流光溢彩，触手温凉，墨绿色的翡翠通透温润，晶莹的纹理仿若梵文，倒真像是仙家灵物一般。夏凡觉得飘飘悠悠的魂魄都稳了几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