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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桃之夭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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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次来到人界,天地已褪下洁白的纱衣,柳树抽出新芽,嫩绿的枝丫在风中舞蹈。粉红的花朵千娇百媚地摇曳,歌唱春的恋曲。
桃之夭夭,灼灼其华。
若不是任务在身,夏凡真想好好欣赏这冥界里难以见到的充满生机的美景。然而厉鬼之事不同寻常,一行五人都没有心情留片刻精力去分给这抹新绿,连平日里贯爱插科打诨的白羽玄都没看这妩媚多情的桃花一眼。
这次前调科上报得及时,他们到时还未出逝者头七。
这就意味着他们还有机会见到被陆春桃杀害的生人冯成,从他的灵魂上下手,如果灵相完好,或许还能问上几句话,做好准备工作再去找陆春桃。
人间的葬礼大多还保留着古老的习俗,尤其像他们现在所在的这座小村镇,纵然铺上了沥青路,盖上了小洋房,送别故人时还是吹拉弹唱,吵吵闹闹,片刻不能清静。像是只要场合不冷,人来人往,就能冲淡故人已逝的悲伤。
唢呐声一响,不说是还有一丝牵念的亡魂,单是夏凡也能寻着声音知道白事的方向。
然而到了现场,见到那个摆在农村院落里的透明灵柩时,夏凡知道,哪怕唢呐吹得再高再亮,灵幡树得再高再长,也难以唤回躺在里面的男人魂魄的一次驻足了。
乐班子吹奏声高亢,打牌吆喝声激烈,火盆里的纸张燃烧声噼啪,灵柩前的女人强忍着泪水呜咽。
看来,陆春桃已经算是前妻了。
他们不会知道,再虔诚的安息经,再难抑的哭泣,也不过是对着一具空壳,里面的灵魂已经不见了。
并非是不在此地,而是三界之间,没有了,消失了。
生人感受不到,但鬼是能在未过头七的躯体前感受到还有牵连的灵魂的。但这具躯体空空荡荡,感觉不到一丝灵相的痕迹,仿佛真的只是个容器,内容物没了,容器也就与杯子罐子无甚不同,找不到一丁点他曾经承盛装的是水是茶的痕迹。
陶玲道:“可能与厉鬼发生争斗中被打散了,可能并非常规死亡,灵相受损后慢慢消散了......”
她顿了顿,像是话没说完,却因为什么秘而不宣的理由无法继续说下去,兀自皱紧了眉头。
“也可能,被陆春桃吞了。”
夏凡和于欢欢愣了愣,转头看向突然出声的严雪卿。
陶玲是个严厉的老师,但相处了四个多月,夏凡却在细致入微间感受到这位严厉老师的刀子嘴豆腐心。她会根据夏凡今天身穿衣服的薄厚调节幻境里的温度,会尽力避免于欢欢接触关于病死魂魄的任务,会在课间休息时走到其他房间,留给两个学生自由放松的空间。陶玲将自己的心细如发和感同身受融合进了生活与教学的每一天,站在两个年轻的学生面前做良师和大姐,自然,也从未和他们讲过,世间黑暗之事颇多,有修行正道自然就有邪术捷径,人吃人或许只是恐怖电影中的桥段,但厉鬼吞食灵相却像野兽食腐一般简单,甚至是阴暗角落里最上不得台面却又最为普遍的行为。只是肮脏角落里的老鼠在现代城市中少见,随着时代变迁越发复杂的城市规则更为他们提供了更好的藏身之处。
于是荆棘在黑暗中蜿蜒出了一朵滴血的花,恰巧被路过的鬼差发现。
或许无论是陶玲、严雪卿还是白羽玄,都有一种作为前辈挺身在前,为年轻人遮风挡雨充当保护伞的自觉,不约而同地只想把正面美好的东西展现在两位小朋友面前,约定俗成地从未谈过这些肮脏渣滓。哪怕直到上一秒,陶玲还抱有侥幸心理想,或许不至于到吞食灵相的地步,或许只是消散了。但严雪卿补齐的未尽之言彻底打破了这一份幻想。被厉鬼杀死的魂灵何其脆弱,宛如在饿狼面前放上鲜美的一动不动的待宰羔羊,没有哪个厉鬼能地挡得住这种诱惑,能抵挡住的也不会堕落成为被贪嗔痴支配的厉鬼,怕是反而能六根清净直接飞升。
三位前辈显然低估了小朋友的接受程度。夏凡首先回了神,坦然接受了“鬼吃鬼”的黑暗法则,前后不出十秒。这四个月夏凡不只是在年龄上有所增长,心里也一日三秋地成熟起来。第一次来到冥界的温室花朵样子的小朋友形象已经几乎难觅了,取而代之的是停留在20岁的年轻脸上不相称的波澜不惊和风轻云淡,只有在严雪卿的面前才会偶尔不小心漏出一点少年人的不知所措。
严雪卿亲眼目睹了夏凡四个月的变化,原本没有特别大的感觉,却在这一刻认识到他真的成熟了太多,不再是见到青青还会怕的小游灵了。
严雪卿在心里叹了口气,小朋友成长得太快,究竟好不好呢。
于欢欢不像夏凡,跟着不靠谱的两位无常第一次出任务就手刃过任务对象。她的实战几乎都是在幻境中的,陶玲带着出的几次任务也都是普普通通简简单单,有的甚至还带着点温情。她以为鬼也都是保留着人性的,有当初接到自己又将自己一路送到修炼场学鬼术的陌生鬼差,有陶玲这样颇有安全感的大姐姐,有夏凡这样努力上进又靠谱的好朋友,可是怎么,竟还会有鬼吃自己的同类呢,这太匪夷所思且恶心了。
可是任务中不会有人等你好好地将情绪消化完,于欢欢还没从难以接受的情绪中抽离出来,严雪卿已经开始布置接下来的任务了。
“厉鬼吞食灵相后会灵力大增,又可以借吞食的灵相掩藏自己。前调科给的定位不会误差出这片村镇,趁天还没黑,我们分头行动,尽早找出陆春桃,免得她再伤人。”
严雪卿的目光淡淡扫过其他四人的脸,犹疑了片刻还是带了点担心和私心分了组:“夏凡和我一起,欢欢跟着玲姐,白羽玄你自己,大家务必要小心,发现陆春桃的踪迹立刻传音,千万不要擅自行动,一旦不得已被发现,切记向天上发一道显眼的法术,尽量避战拖延时间,等待其他人到来。”
白羽玄听到就自己光杆司令一个,立刻垮起脸,金镶玉腰坠也不能抚平他破碎的心灵了。
当我白羽玄这双慧眼白长的呐!要不是时间确实紧急,我定要好好谴责一番你这假借任务之名中饱私囊二人世界的龌龊心思,也就是我,以任务为重摒弃私人情感,哪怕孤身一人也比你们一对一对的有用得多!
白羽玄拾掇拾掇自己碎了一地的小心脏,风似地逃离了这个只有他受伤的世界,坚决要第一个找到陆春桃来彰显自己对没有搭档一事完全!毫不在意!
陶玲和于欢欢也走后,严雪卿和夏凡才动身。
两人沉默地向村镇深处寻觅而去。严雪卿本想宽慰夏凡两句,却终究话到嘴边一个字也没有说出来。
也好吧,早点见识到冥界的黑暗,就能早点战胜黑暗。
倒是夏凡,仿佛看透了严雪卿分配队伍的刻意与欲言又止,开口打破了奔波的宁静。
“严哥,我没事。”
简单五个字却让严雪卿顿感百味杂陈。
究竟什么时候,他的小朋友已经成熟到可以独自消化掉任何惊世骇俗的事情了。
这让严雪卿的心尖密密麻麻爬上了一阵刺痛,心疼得一塌糊涂,想停下奔忙的脚步摸摸头,抱抱这个自己一手送去长大的小朋友。
夏凡感受到了严雪卿饱含情绪的目光,侧过脸绽放了一个大大的微笑。
“真没事儿严哥,坏人人间有,冥界肯定也会有,作恶的方法和结果不同罢了,我明白的。赶路吧,多一秒耽搁就多一分危险不是?”
小朋友真是懂事啊。严雪卿心疼更甚,又被夏凡一句话架在了任务为重的高度,只得强忍住“去他妈的任务,我就是要立刻把小朋友抱进怀里”的冲动,努力扩大灵相搜寻范围和细节,抓紧找到陆春桃,抓紧解决掉这个杀千刀的厉鬼,尽早回家抱到可怜兮兮的小朋友,好生安慰一番,缓解心脏刺痛,忏悔自己的关心如此不到位,让小家伙一不留神就长成大人了。
太阳渐渐西沉,村镇低矮的瓦房被打上了斑驳光影,天地一片昏黄。
然而还未有一张传音符被使用。
随着日暮西垂,天光翳翳,夏凡的心情越来越急躁。
传音符没有被使用,要么是陆春桃还没有被找到,要么是被找到了,但还未来得及传音,就已经......
夏凡无法再继续想下去了,他脚步越来越快,连严雪卿也注意到了他焦虑的情绪,但形势摆在眼前,严雪卿无法事不关己地劝解一句不要急,只好默默跟紧了夏凡,更加细致不放过一草一木地探查。
最后一抹火红也终于归于天际,像枝丫上落下的最后一片雪花,压断了夏凡崩得越来越紧的神经。
夏凡蓦地停住脚步,严雪卿反应不及,缓冲了两步才在夏凡前方堪堪停下。
“严哥,我们分开找吧,这样不是办法,我自己没问题的。”
严雪卿知道夏凡现在的本事,夏凡的焦虑也确实需要一个突破口,两人同行也确实是资源浪费。
其实没什么可多虑的,但他却莫名总觉得有些不安,隐隐有种不好的预感在告诉他别分开。
他很久没有这种感觉了。
短暂的犹豫后,严雪卿把这种感觉归结为关心则乱。夏凡眼神坚定,让他再是担心也要强压下脱口而出的拒绝,点头说“好,万事小心。”
与严雪卿分开后,夏凡减缓了脚步,每经过一寸土地都细细感受灵相流动,绝不错过一丝不对劲。
人家灯火星星点点熄灭,从喧嚣到万籁俱寂,正是鬼魅出行的好时候。
猝然,夏凡捕捉到灵识边缘一丝极浅的流动,然而对方好像同一时间也立刻探知到了他的存在,并几乎顷刻便以极快的速度向他袭来。
那灵相眨眼的功夫就如鬼魅一般出现在眼前,夏凡根本来不及拿出传音符,只将将拿起匕首格挡。
金属相撞,“玱”一声震响,金色火花炸裂飞溅,一团黑雾在交锋背后直逼双眼。
漆黑一团浓雾中突然睁开双血红的眼,那双眼峥嵘凶戾,布满血丝,直勾勾地盯着夏凡。
那双眼带了勾魂摄魄的邪术,单这一眼,常人的魂魄便能被强行拽出本体。好在夏凡在无数次的幻境修炼里早已将定魂练就得如吐息般自然,却也在刚刚乍然的一眼中流下了细密的汗。
这个厉鬼绝不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