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差》拔丝白果

12、磋磨

　　鲜红的血液喷射出来，刺痛了夏凡的双眼。但他已不复上次任务一样被“杀人”二字捆绑在紧张与愧疚之中，他握刀的手轻轻颤抖，他感到自己的灵相在沸腾，翻滚着流向四肢百骸，深邃如夜空般的瞳仁中除了颤栗，还有一丝解脱似的兴奋。

　　“收！”

　　陶玲的声音再次传来，身边的幻象逐渐崩溃消散，刀刃下已然不动了的于欢欢也随之化成了碎片，一点一点消失在空气中。

　　夏凡提起匕首站了起来，看了陶玲一眼。

　　“杀人之后也要保持冷静，你会感到嗜血或是愉悦都是正常的，但别让情绪主导你。”

　　陶玲摸了摸他的头，第一次发自内心地对夏凡露出了点笑意。“严雪卿没看错你，确实是个内心坚强的孩子。”

　　夏凡静了静心，抿了抿嘴藏起了自己的一点不好意思，撇过头看了看于欢欢。

　　她又回到了那副文弱的样子，和刚刚幻境里猛兽般的女战士完全两种人，若不是亲眼所见亲身所感，夏凡是绝不会相信人竟会如此的矛盾。

　　不过幻境里的一切显然确实没影响到现实。于欢欢看上去没有任何不适，自己的手臂也完好如初。

　　夏凡在心里舒了一口气。

　　晚上严雪卿来接他放学，短短一日不见，夏凡的气质已经发生了变化，不再像以前一样一看就还是个孩子，多了些成年人的沉静和沙场浴血过的肃杀，虽然只改变了一点点，但也着实让严雪卿惊了一下。

　　请陶玲姐做师傅究竟是不是个正确的决定呢。

　　严雪卿心里叹气，小朋友成长得太快了，让严雪卿感受到一种吾家有女初长成的老父亲式惆怅。

　　今晚给小朋友做点好吃的安慰一下孩子的小心灵吧。

　　一晃四个月过去。严雪卿除了不时出任务，夜不能归，其余时间但凡在冥界，务必会来接夏凡放学，偶尔晚上还会亲自指点一二。这期间白羽玄也来凑过两三次热闹，每次来都会惊叹一番小朋友成长的速度和气质的变化，再吐槽一下陶玲和严雪卿一点也没有身为百岁老人的慈爱，次次最后都被陶玲一个暴击扫地出门。

　　于欢欢也在日复一日的训练中和夏凡逐渐熟络起来，两个人算是同龄人，课间休息时会经常聊些二十啷当岁的青年爱聊的话题。夏凡了解到于欢欢的执念是在冥界等一个人，据说她是病死的，生前几乎把医院当家，也在医院里认识了一位病友。病友的病情没有她严重，在她死前甚至有好转的迹象。那位病友喜欢她，给了她很多对抗病魔的勇气和信心，也毫不吝啬地表达过出院之后想追她做女朋友。于欢欢也是喜欢他的，也始终积极配合治疗，扛过了一次又一次的化疗，却终究因为病情的突然恶化而没能遵守出院后在一起的承诺。

　　她说遗憾和牵挂让她留在了冥界，她想等等看，若是最后等来了一位白发苍苍幸福美满的老人无牵无挂地转世最好，若是他也会因为年少时一个没能实现的承诺而来了冥界，那她就和他一起入轮回。

　　那天聊天之后，夏凡翻来覆去睡不着觉，想了很多。他从未天真到把电视剧上轰轰烈烈的爱情当成普遍存在的现象，但他也确实真心实意地感受到人类至臻至纯的情感是如此的浓烈。或许冥界的存在除了森严肃穆的六道轮回，也有着弥补遗憾成全圆满的温柔吧。

　　四个月对于人间是又一次的季节轮回，但在冥界万年不变的灰蒙蒙景色之中却没了时间的概念，日复一日几近相同的单调重复。

　　夏凡在人间时就是认真刻苦的好孩子，现在有了目标，更是每日勤奋苦学，不出几日就追上了于欢欢的进度，又不要命地进幻境锻炼心性，次次都要陶玲加强幻境难度，让陶玲不得不私下偷偷质问严雪卿是不是给孩子压力太大了，搞得严雪卿莫名其妙实在冤枉。

　　在家里，夏凡连睡觉的时间都在梳理周身灵力，他的不踏实感越来越少，像与冥界环境能交流吐纳般增强着自身的灵相，现在的夏凡再也不会被白羽玄一个索灵震荡出去了，更是可以像白羽玄一样扩大索灵范围，甚至灵活使用陶玲教的更高级更复杂的法术也游刃有余。

　　那把第一次进幻境于欢欢扔给他的匕首也变成了他的一件趁手武器，夏凡不似严雪卿一样身高腿长、修炼时间久、灵相掌握如火纯青、释放开来压迫感十足。而匕首正恰好适合他偏瘦的身形和恬静的气质，配合最为擅长的灵相刺刀，二者合二为一，加之不要命的幻境苦练，倒是当真能发挥出修炼数十年才能习得的近战技能，与陶玲对战尚且能过个数十招。但其他武器就过不上这么多招了。

　　倒是陶玲，再没说过“掌上明珠”似的讽刺话，真心诚意地倾囊相授，严厉的态度和不小的压力正是夏凡渴求的。她又会在夏凡急于求进又不得其法时坐下来细细分析利弊，安抚心态，共同找到解决办法。

　　陶玲知道夏凡急，也隐隐感觉得出他为什么急，她虽然无奈，却也乐意帮助夏凡，以和于欢欢完全不同的方式教学。

　　在这段时间里，夏凡不光在鬼术上突飞猛进，更是不断磋磨自己的心性。在能力还不能和严哥比肩之前绝不能让他知道自己的感情，更不能给他压力。于是夏凡无论是不要命地修炼还是梳理灵力都是背着严雪卿的，在面对严雪卿时都尽量表现出一副轻松的样子，将疲惫都掩盖在笑容之下。只是感情不像疲惫那么好隐藏，一颦一笑都容易让严严实实的层层包裹漏出一个小孔。随着时间的推移这种刻意隐藏越来越不好用，感情像泉水般不绝如缕汇聚成河，不知哪天就会决堤。

　　人的欲念不会因为你的一个“不到时候不能出现”的命令就乖乖蛰伏，反而会在压抑中愈演愈烈。夏凡理解了那些修仙文里描述的心魔，大抵也就是这种与自己搏斗，用理性压制欲望的过程，痛苦且艰辛，一个不小心就会倾斜而出。好在他的心魔是有时间节点的，只要努力，终有一天可以不用再被其所折磨，可以肆意表达爱意。而陶玲虽是心照不宣，但也不是个多嘴的人，守口如瓶地没向严雪卿透露过半点。但她也实在看这酷爱自我折磨的孩子于心不忍，又为自己亲师弟不开窍的榆木脑袋操碎了心，只得竭尽所能教更难更高级的技巧鬼术，造更复杂更多变的幻境场景，努力尽早帮夏凡跨过为自己定的“可追逐爱情红线”。

　　夏凡上学的日子里，严雪卿又回归到了之前能摸鱼就摸鱼，国家一级保护废物的状态，上班时间总是不自主地琢磨：今天据玲姐说小朋友换了四个幻境很是辛苦，晚上做点好吃的犒劳一下小朋友，顺便劝导劝导没有必要这么急着上进。虽然已经劝导了无数次，小朋友反而好像更加上进了，实在让自己这个不求上进的人汗颜。

　　他这期间接的几个任务也都没出什么意外，急匆匆地去急匆匆地回，好像家里有个人牵挂着似的一刻也不想在外面多逗留。严雪卿每天盯着办公室的时钟等夏凡的放学时间，时间一到飞也似地打卡下班一条龙的状态也随着时间的推移愈发严重。这让从白羽玄那道听途说到不知道添油加醋成了什么鬼样子的“夏凡的故事”的其他鬼差十分好奇，这个名不见经传的夏凡究竟是个什么人物，能让咸鱼打了鸡血一样一到下班就充满干劲。

　　然而上学放学的平淡生活对于鬼差来说终究是不可多得的。这天，严雪卿刚到修炼场接到夏凡，还未出大门就遇到了急急忙忙跑来的前调科科长顾连。

　　顾连久不出外勤，几步路跑得呼哧带喘的，弯腰平复了好一会儿才把一张派遣单颤颤巍巍地送到严雪卿面前，有出气没进气地交代具体事项：

　　“女鬼陆春桃，在冥界三年了，前几日违反冥界律法，私自逃窜至人界，并杀害生人冯成。”

　　这回连陶玲也微微皱起了眉，私闯人界，杀害生灵，百年难遇的大案件。

　　“严老大，这回得麻烦您亲自跑一趟，我们前调科的人去现场勘探过，发现了厉鬼的痕迹，这个陆春桃恐怕已经变成厉鬼了，别人我实在不放心。这次任务性质我也是知道的，您可以带几个人一起，加班费我去和财务科说，肯定少不了你们的。”

　　严雪卿接过了单子，粗略看了看。

　　死者冯成，是陆春桃生前的丈夫。看来免不了有点感情纠葛。

　　难办了，他严雪卿最不会处理感情纠葛了。

　　严雪卿头有些痛，不情不愿地对夏凡说：“得把白羽玄找出来。”

　　“严哥，我想和你一起去，我现在阵法鬼术修炼得都很好，我绝对不会拖你后腿的！”这次任务听上去就很危险，夏凡内心忐忑，不知道严雪卿能不能同意自己的毛遂自荐。不过严哥要深陷险境这种事情光是想想自己内心就针扎似的疼，他绝对是要跟着的，否则夜半三更留自己一人在空荡的房子里胡思乱想怕不是会疯。

　　“这次的任务和上次不一样，上次的左亭到底还是个生人，连半个厉鬼都算不上，这次不同，你没见过真正的厉鬼，没有实战经验很容易会灵相受损，轻者直接轮回，重则魂飞魄散。”

　　这后果是我绝对无法接受的。

　　最后这半句话严雪卿没有说出口，这确实是一个难得的实操机会，但不能是夏凡，夏凡绝不可以有半点闪失。

　　然而这话听到夏凡耳朵里就变得不是滋味起来。还是自己不够强，没有白羽玄厉害，不能让严哥放心。他刚要继续争取，陶玲却先他一步开了口。

　　“没事，就让他去吧，我的徒弟，能力肯定没问题的。这次任务对象是个女人，我也跟你一起去，能派上点用场。把欢欢也一并带上吧，见见世面。放心，有我看着他们，绝不会出问题的。”

　　陶玲都这样说，严雪卿就不好再拒绝了。

　　此时的陶玲无法想到，自己所谓的见见世面，会在未来如同亚马逊雨林的蝴蝶一般掀起一场命运的风暴。

　　“但还是要把白羽玄带上。”顿了顿，严雪卿像是要刻意解释什么似的继续道：“白羽玄这个人虽然不着四六，但是感情经历十分丰富，解决这种问题很有一套。”

　　啊这......原来是因为这种原因......

　　夏凡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这情情爱爱上面，自己确实和白羽玄没法比。

　　“什么！！！又有厉鬼！”问询而来的白羽玄深感自己流年不利，短短几个月又能碰见百年难遇的厉鬼。回头应该再多学学卦术，为自己占卜占卜。

　　“诺，上次徐陈的任务赔你的法器。”严雪卿扔了个东西到白羽玄手上。是个玲珑小巧的金镶玉腰坠，繁琐细密的金丝包裹着温润光洁的羊脂玉，虽是小巧，却尽显了制作者细致入微的手艺与精妙绝伦的审美，让夏凡忍不住替严雪卿肉疼。

　　“这在人间得值多少钱啊。”夏凡心想，虽然严雪卿家里这种古董确实多，严雪卿也说过古董在冥界不值什么钱，但夏凡还是难以摒弃凡俗地泄露出了自己的一点抠门儿品性，又在意识到自己这一品性的瞬间唾弃了自己一番：自己什么时候这么扣扣搜搜的了，很不好，严哥不会喜欢这样的。

　　而严雪卿却像注意到了什么一样用只有两个人能听见的声音对夏凡耳语道：“回去给你一个更好的。”

　　这让本以为修行了四个月已经波澜不惊即将成仙的夏凡悄悄地红了耳朵。

　　“这么困难的任务还得是有我。”白羽玄拿到新法器变脸一般换上了一副笑面，全无半点刚刚乍闻任务概况时的瞠目结舌，怕人抢走似的飞快将腰坠别在腰间。

　　与白羽玄打过照面次数甚少的于欢欢被这变脸如翻书、一个法器就坦然接受上贼船的白无常惊得一愣一愣的，又为这最后一句大言不惭的话十分无语。刚见到白羽玄时以为是个轻抚折扇玉树临风的翩翩公子而在心里悄悄漏出的女儿羞这时已经烟消云散了。她悄悄环顾四周一圈人，各个面容平静，似是已经司空见惯。

　　看来没人会告诉他，叫他参与任务是因为他那独树一帜的丰富情史吧。

　　姑娘平静了，姑娘悟了，姑娘在心里默默感叹，还是自己那尚在人间的病友情郎才是可托付的良人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