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葚》雪地金缕

3、期待

　　四年级下学期开学没多久，树上陆续挂上了果子。
　　叶葚天天盯着看，第一时间就发现了，兴奋的宣布了这个喜讯。

　　“这说明树长得很好啊，再等不久，五月份应该都可以摘桑葚了。”

　　于是她更加激动的每天都要看看了。还记得梦里那种酸酸甜甜的口感，现实中却只能盯着自己树上的果子咽口水。

　　日子一天天过去，旁边两棵高大一点的树已经有的由绿转红，鲜艳的颜色在绿叶中分外显眼。
　　就是只有她的桑姐姐雷打不动的挂着一树的绿果子。

　　“难道是掉地上了……”放学后叶葚不甘心的嘀咕，“不应该啊，怎么一个都没有。”
　　找了一圈没有结果，只能无奈叹息。
　　绿色的不敢吃，尝尝红了的应该没问题吧……
　　眼馋了很久，终于忍不住搬来椅子，在另外两棵树上比对着成熟度。

　　不过一层楼高的半年小树，能结果子已经很给面子了，没有紫的发黑的，叶葚也不灰心。
　　她伸长手臂摘了个鲜红的，拿手蹭蹭就塞到嘴里，瞬间就下颚发紧。

　　皱着一张脸，嘴巴眉毛都拧成一团，吞也不是吐也不是。

　　怎么会这么酸啊！！！
　　又酸又涩，本来就不是食用树种，果子上的毛毛还没褪干净。她嚼了两下还是忍不住呸到了地里。
　　汁水把嘴和手指头染得红红的，拿纸到处擦，狼狈极了。

　　“呸，好难吃，早知道再等几天了。”她失魂落魄的转向自己的桑树，“拜托你一定很好吃的，就靠你了！”
　　蔫蔫的耷拉着走回家。

　　夜里，“电影”剩的都是差不多的剧情，桑的身形一天天凝聚，已经能朦胧的看清五官。她们一起坐在树下聊天，听叶葚抱怨芝麻大的烦恼。

　　她直接缠着桑姐姐不放：“为什么你的果子还没熟啊，今天我尝了一个好难吃……”

　　“我知道。”

　　“啊，你不会一直在看我笑话吧？”叶葚气鼓鼓的质问。

　　桑脸上露出狡黠的笑容，“才没有。”

　　“我才不信！”

　　桑安慰：“好啦好啦，我没有那么多的能量，还得在等几天。我还要长高哎，怎么能只结果。”

　　“之后是不是你就能显形了？”

　　“没什么区别，反正别人又看不见。”

　　有啊，叶葚在心里默默反驳，我能看见，我希望你能有自己的身形，而不是只有一团光影。
　　聊了几句，叶葚从梦里醒来，更加期待了。

　　小桑树一天一天疯狂发育着，很快也赶上了一楼高，绿色的果实愈发肥嘟嘟，有的甚至赶上叶葚半截手指长，可急死她了。

　　“咋样，说好一起去摘桑葚的呢？”放学路上，罗欣怡闲聊道。

　　“还没熟啊……”叶葚闷闷的往家里走去，却被她拉住手。‘

　　罗欣怡：“哎，你怎么最近都不出来玩了？”

　　“哪有，我不是天天和你在一起吗！”

　　“你一放学就回家，”萝卜看起来有点生气，“没意思……”

　　“对不起啦，你叫我我肯定会出来的。”

　　“诶嘿！那正好我们今天去池塘吧。”罗欣怡立刻露出狡黠的笑脸，“你答应了的！快走快走我发现那边有蝌蚪了！”

　　夏日一天天逼近，连续几天的回南天，已经有着急的青蛙呱呱地产仔了。

　　叶葚抬头看了看天，白天越来越长，太阳虽然已经落了一半，但应该没那么快会天黑的。
　　鲜少遇到怪事，规矩什么的，稍微晚半个小时应该也没问题的。

　　再说了，怎么好意思一直丢着萝卜不理呢……
　　叶葚把忧虑抛到脑后，颠颠的背着书包跑去小桥上。

　　池塘花园稍微有点偏僻，挤在几栋楼的后街，不过小孩子整天活蹦乱跳，精力充沛，早就连地皮都摸得清清楚楚了。
　　站在两米长的小桥上，水面倒影着俩人手牵手的影子。连没过膝盖的池水，都变得有点深不可测了。

　　“就是这，不过都还很小呢。”萝卜指着桥墩子的位置，示意叶葚走到池边趴下来。
　　这池子设计的不合理，死水一潭，周围也是些草地鹅卵石路。
　　平时都荒废着，只有夏天雨水多时，才能把它灌满。

　　这样沉积难免有些青苔污垢，黑黢黢的聚在池底，乍一看，还像是无尽的深洞。
　　到底不是大白天，光线不足。叶葚眯着眼睛看了半天，才在桥底的阴影里，发现了聚众的小蝌蚪。

　　她们捡了点枯枝败叶，试图做成叶子兜兜，捞蝌蚪玩。
　　当然是一无所获，蝌蚪早就机灵的藏在了缝缝沟沟里。就这样，两人玩的也汗湿了头发，嘻嘻哈哈闹个不停。

　　叶葚看看天色逐渐昏暗，原本就不透彻的池水更是黑的难受，晃悠悠的泛着街灯，她心猛地跳了两下，有点不安。

　　踢着发湿的鞋尖，她捡起书包，拉着萝卜，“走吧，该回家吃饭了。”

　　萝卜也玩爽了，耷拉在她身后，嘴里还嘟嘟，“等夏天我们去捞蝌蚪养青蛙。”

　　“到时候再说吧。”叶葚回头看看已经快看不见的池子，加快脚步。
　　心说，前几天雨下得有点大啊，这小破池子都装满了。

　　夜色一点点爬上天，满满当当的池水泛起微波，浸湿了沿岸草地。
　　像是黑水爬上了岸。

　　当晚。
　　叶葚睡得很不安稳，再也没梦到她的桑姐姐，也没看到原先护身符通透的玉石颜色也暗沉了。
　　她闭上眼的瞬间，就仿佛掉进了更深的地洞。
　　交缠着清醒不了。

　　第二天明明还要上学，闹钟顽强的响了几遍，直到爸妈进来她都直不起精神。
　　“没事吧，小叶？”妈妈摸摸她的额头，见她实在打不起来精神，直叫头晕。还是放她在家休息一上午。

　　叶葚又迷迷瞪瞪的闭上眼，心里空落落的发慌。
　　还没等爸妈八点半出发上班，叶葚就发起烧来。

　　低烧，闷闷的发热，这几天温度变化大，爸妈没太多想，让人吃了药就先走了。

　　直到下午回来，才听说邻居叶葚高烧，被奶奶送去诊所打吊针了。

　　“怎么了，叶葚呢！”妈妈冲进小诊所，急忙压低声音。

　　“呀，不晓得啊，一天都没怎么清醒，下午一摸头烫手！”奶奶指着瘫在座椅上的叶葚，她手上还连着高高的输液管，“我赶紧带过来了，现在快打完针了。”

　　“宝贝，没事了啊。”妈妈蹲下来，确实烧已经退了，“还难受吗。”

　　叶葚这一天都过得没感觉，像是在做梦，又像是浆糊黏住了脑袋，烧退了才清醒一点。

　　她用没打针的手攥住护身玉石，抿着嘴压下眩晕，“没事……就是我好像撞见了什么……”

　　妈妈抱住她，“没事了已经，多在家休息几天吧。”

　　叶葚点点头，又虚弱的想睡过去。
　　妈妈把叶葚抱回家，转头就联系了庙里的大师，拜托对方明天过来看看。

　　结果到了半夜，叶葚又烧起来了，一个人病的又热又干，都没有力气分辨现实与梦境。

　　迷糊间她好像倒在地上，指尖都是干燥的沙土，又饿又渴，嗓子火烧火燎的疼着。

　　梦中没几个人，都饿的形容枯槁，横七竖八的靠在村子里的屋檐下。
　　叶葚听见沙哑的哭声。

　　“给点吃的吧……为什么不下雨啊……”
　　“下雨啊！”
　　“求求老天爷了，快下雨吧……”

　　她迷糊间看见，村子里的景象全变了，毫无生机，满眼都是黄澄澄的沙土。
　　所有的动物植物都不见了，只有苍蝇围着饿死的人嗡嗡的转。

　　泪眼朦胧中，她看到有大把的人往嘴里塞着土，肚子却撑得滚圆；看到好一点的人嚼着干枯的树叶。
　　她都不敢想象这样子的生活。

　　她看到光秃秃的树干，也像是被晒干了一样，难受的想哭。

　　看着饥饿的人们，发疯似的到处扒树叶，不会是桑姐姐吧……

　　叶葚明白，桑叶能吃啊，南方甚至都有拿桑叶打汤的做法。

　　但是……但是我的桑姐姐呢……
　　她看到小哑也是，饿的都脱形了，靠在桑树下，呜呜的低声哭泣。

　　桑姐姐勉强现出身形，推了推小哑。

　　“走吧，你往南边走吧，那边没有大旱。”
　　小哑靠在树上：“我不走……你是不是要死了，都这么久没有下雨了。”

　　“傻子，我是树灵啊，是不会死的。”桑姐姐挤出笑容，“趁还有力气感觉走吧。”

　　小哑摇摇摆摆的站起来，靠着一根桑树枝做拐杖。
　　她抬起手，想抱住桑树，崩溃的大哭：“可是你怎么办啊，我舍不得你……”

　　“我舍不得你啊……”

　　桑姐姐摸了摸她的头，“没事的，我们以后还能做好朋友，这辈子，下辈子，永永远远都可以。”

　　“你赶紧走吧，天灾下面没有人性，等他们饿疯了会吃人的。”她推开小哑，“你拿着这个拐杖，就当是我，你可以活下去的。”

　　小哑一步三回头，摇晃着走出村子，看见桑姐姐在树前向自己挥手，身形几乎透明。

　　她没看见桑姐姐的裙角开始一点点消散，却也知道她骗了自己。
　　她们都活不下去了。

　　这世道，没有水，根本不给人活路。

　　小哑努力的迈步，她知道南方会有很多湖泊，会种着满地水稻，会有吃不完的粮食，这样就不会有人爬上树，把桑叶薅得一干二净，她只能在旁边看着。

　　但是她也走不到了。
　　沿途连片草皮都没有，她又渴又饿的倒在地上，始终紧紧地抱住那根桑枝拐杖。

　　小哑心想，她听唱戏的说过，人死后会去地府，会喝孟婆汤。

　　只要我偷偷地倒掉孟婆汤，再拿着这个桑枝，肯定能再见到桑姐姐的。
　　我们说好了的……

　　两个懵懂的少女，在贫苦的生活里相依为命，怀揣着不明不白的感情，却来不及等它成长，就埋葬在了乱世之中。

　　叶葚此时好像就和小哑融为一体，感到漫天的绝望，干渴，燥热。

　　要找水，找水，找池塘……

　　大有在梦魇中越陷越深的趋势。
　　夜晚的床脚隐蔽在阴影中，阴影反而越来越多，向上蔓延，仿佛要吞噬叶葚。

　　突然平地起惊雷。
　　闪电照亮天空，大雨倾盆而下。

　　雨点打着桑树，摇晃的树枝立刻伸展枝条，在雨水的遮掩下发出阵阵荧光。
　　模糊的一个人影冲进窗内，狠狠地撞在叶葚身上，发出幽暗的光芒，驱散了周围的阴影。

　　迷糊中的叶葚也被雷声惊醒，反倒不如之前难受，似乎没那么热没那么渴了。

　　她勉强睁开眼睛，看到点点萤火在眼前跳跃，转眼便看见窗外雨中摇曳的树枝。
　　心里若有所悟，叶葚扯了扯嘴角，很安心的翻身睡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