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葚》雪地金缕

2、梦境

　　八九岁的小孩正是精力旺盛的时候，忘性也大，何况叶葚也不是第一次经历这种莫名其妙的事了。

　　她小时候总是生病，明明什么都检查不出来，还会突然大哭大叫。
　　爸妈苦恼又担忧，直到去庙里找了一位老和尚。

　　不过是叶葚年纪小，自己的运势还没起来，压不住命格，而恰好命格不太好，容易撞到脏东西，总是受惊。
　　很多孩子都是小时候容易看到些东西。

　　他们为此特意求了一块开光的护身符，说是戴到成年，就没什么影响了。
　　之后还真正常了许多。

　　爸妈叮嘱了好多遍，还立下许多规矩，什么天黑不准自己出门，不能走去偏僻的地方，恨不得一直陪着。

　　叶葚不知内情，对“独有的”超能力很得意。
　　导致不大的年纪正是叛逆，很是反感被一直管束，倒是并不很害怕这些东西。

　　毕竟一般她也记不清什么，总是稀里糊涂之时看到些怪东西，要么见鬼就吓昏，要么看一会就消失了。

　　真真吓人凶残的厉鬼，是幸运的没遇见过。
　　而且随着年岁渐长，几年前搬来这里上小学，这种事情已经少了许多。

　　像这种小事也懒得告诉爸妈，省得过度担心。她纠结了没一会就抛之脑后。
　　不过后窗的桑树倒是让她记在了心里，浇水日日不落下。

　　最先长高的自然是另外两棵，但叶葚亲手种下的，也歪歪扭扭的扎住了根，比其他矮一公分，艰难的生长着。

　　叶葚很高兴，每天放了学也不跟同学在外面玩，放下书包就立刻跑到后窗外。
　　看看这根小枝条有没有长高呀，上面的芽眼发绿叶没有呀，伸手摸摸便笑得一脸傻气。

　　有时还嘀嘀咕咕的叮嘱，像对着一个小妹妹细心照料，对着树说些不好意思和别人开口的奇妙故事，傻缺的尝试操控风和雨来掌控世界。
　　有时心情不好，就偷偷对着树抱怨，嫌这个老师太死板，今天作业留太多，体育课好累人……

　　鸡毛蒜皮的能说到天黑，树又不会反驳，她却感觉好像多了一个人陪她一起骂老师。
　　骂完以后就摸摸叶子，重新颠颠的跑回家吃饭，十分简单的快乐。

　　叶葚怕土浅树立不住，还从菜地里挖出两桶土，小心的培出一个小山包，小桑枝就在上面顽强的渐渐长大。
　　看着它，叶葚心里就十分高兴，也许是因为成就感，也许是和桑树的“革命友谊”。

　　很快桑枝就抽条，长出了新叶子，像模像样的长得和她一样高了。另外两棵完全够蚕吃，叶葚也就特别宝贝的护着她的小桑树。

　　罗欣怡为了作业也买了一盒蚕，听说她家有桑叶，直接跑来这里摘。
　　“小叶子！”

　　叶葚踢踏着拖鞋打开门，放她进来。
　　“诶呀，你养了这么多条啊。”她围着鞋盒，揭开盖子看见十几条胖乎乎的蚕，围着一片叶子沙沙的啃食，“好可爱啊！怎么这么肥啊……”

　　叶葚也心系蚕宝宝，匆匆把观察日记结尾，得意的给萝卜介绍。
　　“我家的蚕当然好啦，桑叶都是最好最新鲜的！”
　　“你看这条，原来是这里面最瘦的，现在还不是长大了。我听妈妈说，蚕头这里半透明了，就快吐丝结茧，我正准备找小纸盒给它们呢。”

　　“啊这么快，才一个多月，那我的岂不是也要吐丝了？”罗欣怡也跟着摸了摸，冰凉柔软的触感，肉嘟嘟的。

　　俩人拿着蚕玩了一会，又趁着大人不在家，赶紧打开电视看动画片。
　　动画片的主人公，准备带领他的小伙伴闯荡世界，打败怪兽，临走前在基地埋下时光宝盒。
　　里面放着每个人的愿望，是给他们成功以后回来看的。

　　“好酷啊，用文字和宝盒记录下我们的经历！”萝卜跟着台词，装模作样的感叹。
　　“我也好喜欢时光宝盒啊，你说他们写了什么愿望。”小叶子觉得这简直是世界上最酷的主意了，写下给几年后的自己。

　　神秘未知的未来令人憧憬。

　　“我猜肯定是祝一切顺利。”萝卜看着片尾的音乐念念不舍，“时光宝盒……你说，我们也埋下一个宝盒，属于我们的，以后再一起打开，看看对方写了什么，怎么样？”

　　叶葚几乎瞬间被这个主意打动了，想了想又皱起眉头。
　　“用什么装，放哪啊，难道还要我们自己挖坑吗……”说着说着两人又嫌麻烦放弃了。

　　于是乎喜滋滋的换台看起了动画片。

　　“诶呀现在几点了？我得赶快回去了。”一个没注意时间，萝卜着急忙慌的往外跑，在门口急刹车，“小叶子我在你们家摘点桑叶啊！”

　　“好——”叶葚不在意的摆摆手，过两秒钟跳起来，跑到窗边朝外喊。
　　“等等！萝卜，不要摘最左边的那棵树！”着急的伸手指，“你摘中间那树上的。”

　　萝卜不明所以，乖乖的摘了叶子告别回家。

　　叶葚在窗台上撑着头，也许是逆光，她看见夜幕初降，朦胧的树影发着柔光。
　　真是奇了怪了，这棵树怎么会这么可爱，她看了就忍不住想爱护，想让它茁壮成长。

　　微风中一树的绿叶都摇曳起来，上窄下宽，像是一人高的绿裙子，裙摆打着旋散开。

　　叶葚不自觉看入迷了，脑海里人影的碎片不断闪现，女孩柔和的面孔更显生嫩，多是两个人牵着手，欢快的蹦来蹦去。
　　就是她送给自己桑枝的吗……心中莫名的亲近之情是说不清的，正是最最爱幻想的年龄，叶葚中二的自顾自决定。

　　“也不知道你叫什么，反正……就叫桑吧。”
　　灵光在脑中闪现。

　　“桑姐姐……桑姐姐！”心忽然欢快的跳跃，仿佛失落多年的珍珠重新浮出水面，一闪一闪的发着光。

　　虽然记不太清，但以后我们就是朋友啦。

　　叶葚有些激动而幼稚得犯起公主病，自己一定是天选之人，有着别人都没有的超能力。
　　能见到常人不知道的事物，而且还有无人知晓的特殊好友，想普通人这种辣鸡，就是比不上我们独特的叶子公主的。
　　哼，她马上也要像电视里一样，飞上天拯救世界了。

　　那是选紫色的还是粉色的公主裙呢……
　　不好意思告人的幻想故事瞬间飞出十万八千里，一直伴随着她进入梦乡。

　　是夜，月华给不过一人高的桑树镀上了银光。
　　最尖尖的嫩叶啪的一下展开，几点似有似无的光芒，闪着闪着通过窗户，钻进窗帘，探头探脑的看着床上的小姑娘。

　　叶葚正在沉沉的梦乡里遨游。

　　光芒碰碰她的额头，随即消散。
　　梦中叶葚不受控制，再次来到大树下，她看到自己敲了敲树干，背后就窜出来一个女孩。
　　真的是你！

　　叶葚惊喜，却没听见丝毫声音，她像是在看一场电影，戏外的她做什么都无法影响到剧情的进展。

　　女孩也半点异常都没感觉到，笑嘻嘻的打招呼。

　　“你又来了。”

　　“你到底是谁啊，村子里的人我都认识，你住在哪？”叶葚听见自己问。

　　“你猜。”女孩看见她苦恼的皱起眉头，笑嘻嘻的回答，“我家就住这里啊。”

　　“叶葚”好像明白了什么，绕着大树跑了两圈。

　　“你是妖怪吗？你真的就住在树里啊。”

　　“才不是！我是树灵，桑树灵！”气呼呼的反驳，“我都几百岁了，才不是什么垃圾妖怪呢。”

　　“怎么可能，你看着比我还小。”

　　女孩被气得憋红了脸，呐呐的小声说，“是树已经几百岁了，我修炼了好久才有清晰的灵智的。”

　　“叶葚”得意一笑，“那我就是姐姐了。”

　　“我才是！我比你知道的多得多！”

　　几轮幼稚而无义的争吵，最终“叶葚”还是落了下风，“好吧好吧，那你叫什么，我叫小哑。”

　　叶葚被迫附身她，直到现在才知道她的名字。
　　真是奇怪，这是自己吗？她迷迷糊糊的想，肯定是了，就自己拥有这么特殊的能力。

　　“我、我还没起过名字呢……”女孩有点怯怯的抬头，“我还从来没遇见能看见我的人，他们、都怕我……”
　　“你是第一个……”

　　叶葚瞬间心绪翻涌，觉得不是滋味，真是有点可怜。

　　想和她一起玩，想让她开心的笑……

　　“那你有其他朋友吗？”

　　女孩失落的摇摇头：“不过我知道很多事，也、也认识你。”

　　小哑抓起她的手，“那我们以后就是朋友啦……反正平时我也没事，我们可以一起玩。”
　　“就…可以叫你桑吗，反正也是桑树。”

　　“真的吗？当然可以！”女孩瞬间扬起开心的笑，拉住手不放，“说好了，以后就是朋友了。”

　　“嗯，就是朋友了，我有空就来找你玩。没人会知道的，这是我们的秘密。”

　　叶葚也笑着，凑近看看桑精致的小脸，就知道是你啦。

　　我怎么会不认识你呢……毕竟、毕竟……
　　是什么来着。

　　叶葚一阵头疼，晃晃悠悠的从梦中醒来，记忆混淆，面对漆黑的房间一脸傻愣。

　　朋友……桑姐姐！

　　死死的记着梦里的一点一滴，连滚带爬的起身坐到窗台上，一楼窗外便是菜地，泛着月光的草地上，桑树灵活的摇了摇枝条，蹦出几点萤火。

　　忽闪忽闪的光点越过窗，萤火虫般绕着叶葚飞舞。

　　叶葚睁大了眼睛，眸子里全是闪亮的光辉，转头试图抓住小光点，被它们调皮的逃开。
　　一只荧火悠悠的落在她手上，冰凉凉的，不像实物。

　　“是真的吗……”
　　也对，什么鬼怪都见过，能看见树灵也肯定是可能的。

　　叶葚探头探脑的看着光芒回归树上，心下暗喜，真的不仅是梦，桑姐姐真的在。
　　她天真地乐开了花，在窗边吹了半会凉风，才抵不住困意倒回床上。

　　叶葚这小姑娘日子过得像是天选之子，普通小康的家庭里，有一位暗藏的具有特异功能的超人，白天混入学校伪装，放学后接受任务保护脆弱的树灵，在梦里也一刻不停的拯（yi）救（qi）世（wan）界（shua）。

　　忙绿的时间过得飞快。
　　四年级的期末考试依旧简单，伴随着寒冬一起来临，春节还是一如往常喜庆的度过。

　　不一样的是她和桑树心照不宣的小秘密，偶尔的片段让她渐渐串成一个故事。
　　梦里的一切她是那么的熟悉，那么的真实，像是她本该拥有的一段记忆。

　　渐渐的她能记住的梦境越来越清晰，梦中桑也会出现，不再是放映的记忆录像带，还偶尔能和桑姐姐聊上几句。

　　“怎么不去玩？不开心吗？”
　　叶葚再一次进入“梦境放映厅”，看到桑蹲到身边问。

　　小哑坐在树下不说话，破烂的衣衫被攥成一团，只顾垂着眼睫戳着树干。

　　“诶呦诶呦你戳的我好痒啊！”桑故意笑着逗她，却没得到回应。
　　无奈叹气，“别管别人说什么，他们什么都不懂。”

　　桑伸手抱住小哑，感到她在怀里微微的颤抖。

　　一旦有人安慰，小哑闷哑的声音就忍不住哭诉，“他们说我、他们说张婆婆是哑巴，是疯婆子……”
　　紧紧抱住桑：“才不是，张婆婆人那么好，他们凭什么乱说。”
　　“……还说我也是疯子。”

　　小哑忍不住抹眼泪，“他们不和我玩，我都知道，他们说我对着空气说话……”

　　“嘘——”桑抱住她的头，“他们不知道，他们看不到而已，小哑是很善良很好的人。”
　　“我看得到，小哑帮张婆婆做饭，帮她捡麦穗，还给树浇水。小哑才不是疯子，是世界上最聪明的人。”

　　叶葚不明白，她还不懂小哑遭遇的苦痛。
　　但她本身跟着小哑，能感受到她所触及平常的一切，心绪跟着小哑波动，更加发堵。

　　叶葚看着她脏旧的大码衣服，仿佛是自己又经历了一次，就是生活在那个贫穷的小村子里，眼眶发酸。

　　怀中的人渐渐平静，扬起脏兮兮的脸：“我有桑姐姐，才不需要他们做朋友呢！”
　　“好~好，”桑变魔法似的从背后掏出几枚桑葚，“给你吃，别不开心了。”

　　桑葚明显是最好的，紫红的小粒粒圆润饱满，破掉的溜出紫色的汁水，染得两人牙齿都变色了。
　　酸酸甜甜，小哑吃得停不下来。收成不错的时候，村里少有大人会爬梯子上树只为摘一点果子，小孩都只能在树下捡食。

　　但是张婆婆是流浪到村子里的，没有自己的土地，不怎么说话，披头散发的住在茅草屋里，自然不太受待见。

　　只能平日里收破烂买赚取微薄的钱财，捡点别人地里的烂菜叶子和掉下的麦穗。
　　偏偏还捡回了一个小女孩，在众人的无视与不待见中，拉扯着长大了。

　　小哑虽然不会挨饿，但是也很难顿顿吃饱，长得颇为瘦小。这回放开肚皮，终于吃了个爽。

　　“好啦真的没了，一树都没了。”

　　小哑还抬头念念不舍的搜寻，看得桑哭笑不得：“真的只剩没熟的了。”
　　俩人靠坐在树上，大约是说了些私密话，叶葚很快看不清了。
　　空间中只剩下一棵大树。

　　她抿着唇，靠近大树，是那么真实，连树皮的条纹都看得一清二楚。
　　“桑姐姐！这真的是我和你吗……”

　　树冠中渐渐凝聚出一个柔绿的人影，走到她身边，“叶葚不用管这么多，只是我……很自私，想让你……”
　　“你就当看电影就行了，这样……你还愿意当我朋友吗？”
　　“当然了。”叶葚直接点点头，无论如何她都很喜欢桑姐姐。
　　伸手摸摸光影，还是一如既往的穿了过去，“为什么我现在碰不到你，也看不清你啊。”

　　光团像人一样摸摸她的头，因为只不过和她一样高，颇有点吃力。
　　“不要着急嘛，以后都会知道的。”

　　叶葚又转转悠悠的醒来，嘴里的果香好似还没散去。她望着窗外已经一层楼高的桑树，发觉天已经大亮了。

　　突然好想吃桑葚啊……

　　窗外树枝在晨曦中尽情伸展，绿叶掩映下是小巧新生的绿果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