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兰柴思事件》时尽缘

41、普罗旺斯篇：Dessert - 1

　　法国·普罗旺斯·五月

　　青葱欲滴的绿弥山漫谷。沿半山腰开始，陆陆续续有些紫色的点缀，逐渐向下，连成一片。
　　美丽的薰衣草海洋。
　　这是一个舒适的午后，我怀抱着朝圣的心情，慢慢走进这如梦般的花海。
　　走近那个熟悉的身影。
　　他终于察觉了什么，回转身——

　　“先生——”

　　我看着他，恍如隔世。
　　他向我快步走来，手指在快要接触到我脸颊的瞬间停顿——
　　道格拉斯的鞭痕。
　　除此之外，我露出的皮肤上还有很多其他的伤痕。
　　他看我的眼神令我心痛。
　　“会消失的，”我说，“总有一天，全部都会——”

　　我对他微笑，“卡特。”

　　我们在薰衣草的海洋里并肩坐着。
　　他告诉我一些后来的事情。
　　那天晚上，先生您来向我道晚安的那个晚上过去之后，我无论如何都醒不过来。
　　我听见一些声音，哭声与叫喊声，可我无法动弹。
　　那些声音隐隐约约，我以为我在去往地狱的途中，失去意识好几次，又感觉自己仿佛在海浪上起伏。当终于能够睁开眼呼吸的时候，我发现自己在一间宽敞的白色房间里。风把窗帘吹得很高。
　　房间里有一个人在看书。是一本英国小说——您还记得吗？先生，我们曾经谈论过那个故事——他对我说，“你好，卡特，”——他就是那位曾向我打听过您的法国先生，他说一口流利的上层英语。
　　“你现在在法国，”他强调道，“很安全，但为了另一个在英国的人的安全，我们必须严密地看守你，让你做为一个已死去的人存在。请你理解，并，配合我们。”
　　我照他们说的做了。但我非常(他焦灼地看着我)，非常地担心您的安危。
　　我在这里得不到任何外界的消息，夜晚于我是一个可怕的时刻，先生，您知道吗？就是那种，站在悬崖边上，往下看的感觉。
　　我情不自禁地握住他的手。
　　“别担心，卡特，我是个可怕组织的危险人物，像我这样的人，”我笑着，“通常都令人难以容忍的长命——”
　　他的视线落在了我左手的小指上——
　　他也许想起来。
　　那位“法国先生”左手的小指上，也有一枚同款的指环。
　　这对指环，带着岁月的痕迹。
　　在过去的一个夜晚，我告诉过他，我经历过一个类似婚礼的仪式——
　　“卡特——”
　　我把我的身份告诉了他。
　　我当然不能提“蔷薇社”。
　　我只说那是一个“和犯罪集团作斗争的神秘组织”——“路易是我的搭档”——“为了保护你，我不能告诉你太多细节”——“我也是医生，这是我的本职工作”——“嗯……我来伦敦是为了执行任务”——“那个邪恶组织的成员已经全部被绳之于法了”——“我的奖励是一张女王的赦令”——
　　也许，还有一个奖励。
　　他露出不可思议的表情，“我无法想象，这一年来……您在做这么危险的事情……”
　　“不，”我轻松地说，“没有你想象得那么危险，直到——”

　　直到——

　　我停下来。
　　薰衣草与初夏的暖风。
　　这个午后如此美好。
　　我们静静地坐了一会儿。
　　我以为我有很多话想和他说。
　　但此时此刻。
　　言语似乎是多余的。
　　最后，我轻声打破静谧。
　　“我今天来，是想和你谈一个亟待解决的法律问题。”
　　他的表情很可爱，“法律问题？”
　　“既然之前雇你的是另外一人，也许我需要和你重新签署一份合约，你知道，”我满不在乎地说，“我有不少非法收入，你的薪水不是问题，只是我不知道你是否还愿意继续为我服务——”
　　他望着我，澄澈的双眼。
　　“事先声明，我只是你的雇主，你的主人是你自己——你为我做事，如此而已。你，愿意考虑吗？”
　　在他回答前，我继续说，“我希望你能慎重考虑这件事——我是一个可疑的医生，危险组织的成员，浪费上帝的食物，混乱的私生活，不负责任，带一位清教徒去欣赏歌剧，还强迫他待在这里——这个地方，到处都是，‘该死的天主教徒’。”
　　他笑了。
　　“既然如此，你是否仍然愿意——”
　　他忽然垂下眼睛。
　　我紧张起来。
　　过了一会儿，他说，“先生，我感到自己很失职。”
　　我脱口而出，“你为什么会这样想？”
　　“保护主人是我的职责，可我却让您……您曾问过我，如果发生任何可能的危险，我打算怎么保护您。我那时以为自己有答案，但其实……这段时间我渐渐想明白，这世上有黑暗的东西，神对我的期许不仅仅是祈祷，祂需要我拿出行动来。”
　　我重复了一遍，“行动？”
　　“我会去接受保护主人的训练，只是……我认为我已在您心中失去了保护您的资格——”
　　“不，卡特——”
　　“可您今天仍然，仍然这样问我，我……”他忽然吻了我手上的伤痕，悲伤而纯洁，“请允许我继续照顾您，请给我机会保护您。”
　　亲爱的卡特，我忠实的仆人。
　　在那个漫长而黑暗的夜晚，我不顾一切危险与路易取得了联系。
　　那家葬仪店，是蔷薇社在伦敦的联络哨。
　　“是你疯了还是我疯了！”他说。
　　“我，”我镇定地说，“路易，你去过我家，还记得我的管家吗？”
　　“印象深刻。”
　　“那就好办了——”
　　听完我的要求，他简直要发疯。
　　“这不可能！”
　　我依然镇定地告诉他，如果他不伸出援手——

　　我将不惜抖出蔷薇社。

　　“你疯了，”他不断地说，“你真的疯了！”
　　卡特一被运出门，葬仪店就进行了调包，他们换入了一具真正处理过的尸体。
　　这是我后来才得知的。

　　我随身携带的那种药物在头次服下后，会令人呈现出死亡的状态，十天内再次服用，能从假死状态中解脱出来。
　　但若超过十天，就是真正的死亡。
　　我极为清楚药性，我知道我在让卡特冒极大的风险，他的生命完全可能就这样结束在我的手里。
　　那个夜晚，我是真的在与他作最后的告别。
　　我完全不能得知路易那边的情况，我不知道路易是否会施救，施救是否顺利，会否发生意外情况，事情会否暴露，路易会不会被牵连……太多太多可能发生的不测——
　　我不知道卡特是生是死
　　而道格拉斯冰冷地告诉我，他请人报了警——

　　他们把卡特送去活检了！

　　我以为卡特死了

　　被我害死了——

　　“卡特，”我对他说，“你知道吗？看到你没事，我真的，真的，太高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