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兰柴思事件》时尽缘

39、下篇 entree - 24

　　路易将另一支枪丢给我。
　　我手指无力地拿住那支枪，无法站起来。
　　“很抱歉，道格拉斯先生，”路易冷冷地说，“你那位叫克莱恩的忠实仆人病得很重，所以我来照看你。”
　　他的胸口别着一朵白色玫瑰。
　　至少有五个人进入这间房，并控制了场面。
　　我虚弱地微笑，“道格拉斯先生，你的判断没错，我的确将那个记号留在了身上。”
　　我拉开右眼睑。

　　蔷薇刺青。

　　道格拉斯的脸终于变色。
　　几个人扑上去阻止了他企图自杀的举动。
　　“科林·道格拉斯，”路易毫无表情地宣判，“蔷薇社的叛徒与剽窃者，犯罪组织玫瑰社的幕后首脑。现在这栋宅子里的所有人——包括你，已在我们的控制下。我只警告一次，道格拉斯先生，最好，不要做，愚蠢的反抗。”

　　蔷薇社。
　　人类社会食物链的顶端，犯罪者们禁忌的话题——他们捕猎上帝的羔羊，而蔷薇社
　　捕猎他们。
　　自诩为人类社会秩序的维护者，蔑视任何国家的法律，用灰色的手段，以罪恶为食——
　　我们不是正义的组织。
　　我们是比犯罪者们更高级的掠食者。
　　然而，这个在罪人头顶挥之不去的阴霾——蔷薇社，它的荣光
　　在十二年前陨落。
　　法兰柴思

　　法兰柴思是一栋爱尔兰边境的房子。
　　十二年前，那里发生了一起严重的事故。
　　本只是讨论正常事务的会议，突然被尖锐的问题激起波浪，双方争执，指责，怒目而视，情绪激昂——直至某一个人，扣动了扳机。
　　绷紧的神经在一刹那被击碎，一声枪响换来的是愤怒的回击，枪声连成一片，火花四溅，死伤惨重。
　　很眼熟。是不是？
　　在十二年后，七月的第二个礼拜五。
　　一个黑色的礼拜五
　　苏霍被同样的计谋摧毁。
　　听闻这桩不幸的事件，所有曾被蔷薇社震慑过的犯罪团体都沸腾起来，出现了大量针对蔷薇社幸存者的残酷的报复行动，而更不幸的是，法兰柴思事件的牺牲者中，有一位王室成员。
　　这件事断绝了王室对蔷薇社的资助，甚至在反对党的挑唆下，将蔷薇社列上了犯罪者的名单。
　　蔷薇社的名字从此成为禁忌，即便在世界的阴暗面也不能说出。
　　法兰柴思事件的始作俑者，正是时任蔷薇社“主教”的科林·道格拉斯。
　　没错。
　　主教。
　　道格拉斯剽窃了蔷薇社的组织架构，成立了玫瑰社——仿佛是沉没在水面之下的蔷薇社的水上幻象——一个为满足私欲完全堕落到低级犯罪的组织。
　　这简直就是对蔷薇社的侮辱。
　　蔷薇社在重重打击下，几乎湮灭在这个世界上，最后的幸存者们在长期艰难的探查之后，终于发现事情的真相，并——
　　寻求雪耻。
　　对蔷薇社而言，这是怎样的十年。
　　犹如潜伏于地底的蝉，在黑暗中忍辱生长，壮大，期望着冲出地表，展翅鸣叫的那天。
　　两年前，路易在一间落魄的小酒店找到我。

　　路易在伦敦国王学院四年级时秘密加入蔷薇社，而我，不幸是他“最好最亲爱的朋友”，于是在一个漆黑不见五指的夜晚，被他顺理成章地拉下水——真该死！
　　他在成为蔷薇社核心成员“城堡”之后，改回原名路易。
　　而我，因为被逐出林莱家族，早已更换姓名。
　　那段时间，我通过一些渠道，联系上一个盗尸者，我急于找寻医学研究的材料，蔷薇社不允许我招摇地进行活体试验，我只能转而求其次。
　　我打听到近期会有一批犯人被处死，我渴望能得到这些新鲜的材料。
　　我们谈好价钱，对方刚离去不久，酒店里爆发了一场争执，并引发斗殴。
　　我坐在角落里，盯着冲动的双方，情不自禁地想，这绝对是检测负责愤怒情绪的大脑分区的最佳样本，如果路易在这里，我会建议他立刻把他们的头盖骨敲开，对里面那团柔软的粉红色物质……
　　“我亲爱的朋友，威廉，”路易冷冷地打断了我的思索，“看见你这么认真的表情——你又在想什么可怕的事情？”
　　“一些和科学、人类智慧进步有关的事情。”我无力地回答他。
　　这几年，他对我的监管越发严格。
　　我怀疑很大可能最后我是被他逼疯的。
　　“又是什么坏消息？”我问。
　　他沉默了很久。
　　好吧，我知道你永远带来的都是坏消息，但这一次似乎特别严重。
　　我已做好最坏的打算……
　　“你的禁令被解除了，”他沉重地说，仿佛解除的是我的生存权。
　　我一时不能接受这么刺激的消息，“你说什么？”
　　“跟我来，告诉你详情。”

　　因为我对科学事业的执著追求，触犯了不少蔷薇社的社规，我似乎总是在接受处罚。
　　每一次的处罚都意味着部分自由的丧失。
　　该死的蔷薇社。
　　铁腕，暴政，毫无人权可言。
　　真不知道作为一个法国人的路易，为何会加入这样的组织！
　　路易带我来到蔷薇社重要会议才会使用的秘密地点。
　　关闭了所有与外界的关联。
　　和他单独待在这个地方，我有点紧张。
　　我不怎么参加蔷薇社的会议，尽管我也是蔷薇社的核心成员，“城堡”——
　　横冲直撞，扫平一切*。
　　法兰柴思事件之后，蔷薇社调整了组织架构的形式，所有的核心成员都采取双子结构。
　　我与路易，是蔷薇社的“城堡”。
　　唯一没有生命的称谓。

　　路易告诉我，蔷薇社刚刚做出一个相当重大的决定。
　　他们决定展开对道格拉斯的审判行动。
　　作为蔷薇社的核心，我当然知道那件年头久远的法兰柴思事件。
　　事实上，除了蔷薇社的核心，及极少量的王室成员，在这个世界上，没人知道那件事。
　　更没人知道那件事的背后存在一桩阴谋。
　　除非道格拉斯本人。
　　他领导的玫瑰社是现时最大的犯罪集团，几乎一半以上的案件都有玫瑰社的气味。而此时的蔷薇社，还不能随意地浮出水面，尤其是在尚未摘除道格拉斯之前。
　　他们最终决定采取最保守最安全的方式——派一个人打入玫瑰社的核心层。
　　由于道格拉斯本人的特性，玫瑰社的核心成员都相当独特。
　　“我们通过投票表决，你被一致推认是最接近那个状态的人选——”
　　“噢！”我表示抗议，“你把我列在了被你猎食的那个群族里！”
　　路易忧郁地看我，好一会儿，他才说，“你知道吗？威廉，我投了弃权票。”
　　“好吧，我原谅你。”
　　“……我是担心把你推向罪恶的深渊，因为你——你的本质——太危险，太疯狂，你会爱上那个感觉！你会在那个环境里迅速堕落！——”
　　“行了，路易，”我打断他，“我们又不是没做过犯罪的事情。”
　　“这不同！”
　　“有什么不同？”
　　“你现在在这里，”他严肃地对我说，“被我拽着，站在这个高度，俯视罪恶的高度，我一旦放手，你就会立刻陷进去，彻底堕落成一个低级的犯罪分子！”
　　原来他在担心这个无聊的东西。
　　蔷薇社的通病，傲慢自大的进化论拥护者，自以为是这个星球上最高级的生物。
　　“路易，你想得太多了，”我对他说，“我是一个科学家，科学家，是单纯的。”
　　“你这种过分的单纯与罪恶只有一线之隔！”
　　我做了一个手势阻止他讲下去，“你还有些别的什么想和我谈吗？”
　　他又露出那种坏消息临头的表情，“有关这次的行动，任何情况下，你都不要指望蔷薇社的支援，而且，只要有一丁点的风险，为保全大局，蔷薇社会立刻放弃你。除非到了最后决定性的时刻，我才会亲自带人实施捕获。”
　　我半天没说出话来。
　　“好吧，我信你们干得出来。但我为什么要接受这个任务呢？”
　　“这是我特别不愿意谈的部分，如果你确定接受，我可以和你谈谈你将会得到的报酬的细节，我向你保证，绝对是你最想要的东西——该死的！”
　　我笑了，我喜欢刺激，危险的事情。而且，路易知道我最想要什么。
　　他的那个忧虑的表情说明了一切。
　　想到那个东西，我满心欢喜，表示接受。

　　路易带我进了另一间房间，这个房间的桌上有一些文件。
　　路易一一解释，并让我签名。
　　我简直——欣喜若狂。
　　解除全部禁令，一笔相当可观的研究经费，甚至还有一张女王亲自签署的赦令，这张赦令的存在，是为了保证我的某些特殊权利——
　　我真不知道他们是怎么弄来的。
　　看见这张纸，我发出一声愉悦的叹息，狂喜之情溢于言表。
　　而路易，在不停地唉声叹气，仿佛亲手向这个世间放出了一头饥饿已久的怪物。
　　我发自内心地露出微笑，对面色阴沉的路易说。

　　“我一定会把科林·道格拉斯，活着送到你们面前。”

　　我花了半年消除任何可能与蔷薇社产生联想的痕迹，然后，开始有计划地，接触玫瑰社。
　　当然，这其中最重要的是，我必须让玫瑰社的五位核心成员让出一个位子来。
　　我挑中一个牺牲品，在一个深夜，我与他“偶遇”——玫瑰社的“骑士”。
　　他主动要求载我。
　　我不出声，只对他微笑。
　　死神的微笑。

　　一八八八年三月里一个大雾的夜晚，我带着玫瑰社的邀请函，乘坐一辆驶往伦敦市区的邮车，抵达公园路117号。

　　*
　　Rook其实是战车的意思，国际象棋传入欧洲后，这个棋子的形状变得很像城堡，于是也被称为“城堡”(Castle)。
　　Rook的规则与中国象棋的车一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