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兰柴思事件》时尽缘

32、下篇 entree - 17

　　我们在一家会员制的酒店里度过了一个糜烂的夜晚，我不知道门外的克莱恩有没有听见我的叫喊。在主人转向那个女孩后，我下了床，捡起衣服，漫不经心地扣着扣子，我注意到主人在看我，于是对他露出微笑，然后离开房间。
　　克莱恩雕塑般站在门口。
　　“亲爱的——克莱恩，我出来透透气。”
　　他看着我，却完全没有与我交谈的意向。
　　我朝楼梯走去，克莱恩也没有任何反应。
　　他显然带着枪，却没有拿出来。
　　于是我知道这地方有保护主人的暗哨。如果我在主人离开前离开，可能会被射成马蜂窝。
　　我做了一个无奈的手势，转身，在门旁的沙发上坐下。透过窗口，可以看见伦敦被污染的天空中有几点隐约的光。
　　离开拍卖会时我写了张便条送回去。卡特现在在做什么样的梦呢。我想。
　　他的梦里会有怎样的事物？

　　天亮之后，克莱恩把主人和少女送了回去，我自己叫马车。
　　宅中一切正常，卡特表现得好像我没有夜不归宿一样。
　　隔日午后，我出门上班，看见安娜拿了一个包装好的小盒子给卡特，并对他说了什么。
　　卡特向她微笑，点头，我觉得卡特似乎说了声谢谢。
　　晚上回家时，我注意到安娜不在了。
　　卡特解释道，“明天是圣瓦伦丁节。她请一天假。后天回来。”
　　我笑，“请假需要送你东西？”
　　“明天是我生日。”
　　“噢，你真是个幸运的家伙。”
　　卡特有些茫然，“幸运？”
　　我不做解释，“想要情人节卡片吗？”
　　他淡淡地笑了。
　　“怀表？还是鲜花？噢，我想你会想要鲜花。”
　　“先生——”
　　我不予理睬，“明天晚上我们一起出去吧，除非你有要一起过节的女士。”
　　他带着那种温柔而哀伤的笑容看我，“好”。

　　圣瓦伦丁节到来，离开家门前，我故意抱他，“情人节快乐。”我说。
　　他没有响应我的拥抱，等我放手后，他说，“情人节快乐，先生。”
　　“生日快乐，卡特。”
　　“谢谢您。”
　　我提前下班，去取我预定的花束，又在那家礼品店里，挑了张漂亮的情人节卡片。
　　店主认出我，开始有点紧张。但我满脸的笑容打消了他的疑虑。
　　“进展不错吗？先生。”
　　我非常愉快，“进展不错。”
　　回到家时，令我意外的是，卡特竟然没有出来迎接我。
　　我把大衣和帽子交给约瑟夫，他有些不安地看了看我。
　　“噢天哪，”我说，“这样的眼神，有什么坏消息吗？”
　　“莱茨先生今天下午有访客。”
　　“……很好，然后？”
　　“是一位警官先生……”
　　“……好吧，再然后？”
　　“这位警官先生也姓莱茨……”
　　“古怪的姓氏，居然出现了两次之多，这可不常见，那么还有吗？”
　　“他们出去了一会儿……不……也许是一个下午……”
　　我看着他。
　　他紧张而快速地结束了这次交谈，“莱茨先生回来后整个人看起来都变了，一直待在花园里，我们都不敢去叫他。”

　　我怀着沉重的心情向花园走去，一路上不断地阻止着各种拼命要冒出来的愚蠢的坏想法。终于，我来到他的身后，尽量显露出一幅若无其事的表情。
　　他静静地站在一丛玫瑰的前面，黄昏的微光披在他的肩头。
　　“卡特，亲爱的，”我说，非常温柔，“我今天一整天都在想你，简直都没有办法工作了……”卡特回头看了我一眼。
　　我手中的花掉在地上。
　　他那又沉重又悲伤的眼神让整个世界刹那间黑暗无光。
　　“先生，对不起，”他的声音濒死般虚弱，“能许可我休息一段时间吗？”
　　我抓住他，“不行！”我说，“除非你告诉我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他垂下眼睛，那副仿佛立刻就会死去的状态压得我的心透不过气。
　　“这不是一件……光彩的事……”
　　“卡特！”我喊起来，“该死的！就当我是你的朋友！或……随便什么你愿意对之倾诉的对象——告诉我！不然我会死！”
　　他无限痛苦地看了我一眼，慢慢地弯下腰捡起那束花，从他的手指上都能感觉到他的痛苦。“……我可以告诉你，先生……但请原谅我……让你知道这样的事情……”
　　我抓住他的手，拉他在亭子里坐下，“说吧，卡特，你不需要请求任何原谅，你知道我在乎你超过这世上任何人。”
　　他掉开眼光，过了一会儿，他轻声说，“我是私生子。”
　　我等着他说下去。
　　他微弱地笑了一下，“我知道这件事，但是很模糊，因为母亲去世的时候我太小了，我隐约知道我的父亲另有家庭，我的母亲背弃了一切和他到伦敦来……但他从没有在我的世界里出现过，即便我母亲死去的时候也没有……我对他一无所知，是教会的人把我养大的，也许如此，我活得没有什么负担……”
　　他停顿了很长一段时间。
　　我安静地坐在他身边。
　　“今天，我的哥哥——应该说是我同父异母的哥哥来找我。”他露出一丝悲伤的笑容，“这可能是我在这世上唯一的血亲了——我今天才知道，我的生父在多年前就已去世，所以……”
　　我抓紧了他的手。他的手冰凉。
　　“他是在杰克事件的档案里发现我的名字的——他是一位警官——并得知我在这里做管家，事件发生的那几个月，他正巧去了外地办案，回来时，我们已离开了伦敦。他一直过来打听我们是否归来，今天终于——
　　“他知道我的存在，我和我母亲的存在，一直都知道，那时候他十岁了，这件事对他母亲，对他，对他们的家庭，造成了巨大的伤害……
　　“他在找我，一直在找我，他说，他这些年来执著地，持续不断地搜寻着我和我母亲的下落，他很遗憾我的母亲已经去世了，他说——”他的脸色突然变得非常苍白。

　　“——他恨我。”

　　虚弱地说完这句话后，他仿佛要崩溃了。
　　我跳了起来，“这个人找了你十多年只是为了当面告诉你他恨你？！”我觉得这不可理解，“他是不是还说了些别的什么？——他一定说了些别的话！天！他一定说了些该诅咒的话！”
　　他痛苦地看着我，“先生，他并没有错，请不要责备他……”
　　我看了他一会儿，“天哪，卡特，”我忍不住抓着他的肩，“无论他说了什么！请全部忘掉！立刻忘掉！”我抱住他。
　　我紧紧地抱着他。
　　他的心灵太过纯洁。
　　无法抵抗任何一种刻意的伤害——
　　我从未感受到他如此脆弱的模样——
　　我们在花园里待了很长一段时间，卡特终于从毁灭般的痛苦中缓和了过来，但他仍然坚持要离开几天。
　　我只能答应他。

　　卡特离开的第二天，我决定去看看他。
　　我知道卡特一直待在教会，那是他抚慰心灵的唯一场所。
　　我从不企图从神的手里把他夺走，我只是不放心他前天的那个状态。
　　这么多年以来，我头一次毫不含糊地走进教堂，向一位上了年纪的神职人员打听卡特的所在。
　　“很抱歉，出于一些考虑，我必须先了解您是他的什么人？”
　　“我是他的主人。”我拿出名片。
　　“那么他是在您府上做管家？”对方看起来似乎有些意外。
　　“没错。”
　　他打量了我一会儿，他的眼神让我觉得卡特大概对他讲过一些我的事……一些……很糟糕的事……
　　“噢，您好，”他谨慎地说，“他在花圃里，我领您去吧。”
　　于是我跟着他穿过教堂，往花圃走去，路上，他主动和我说话，“卡特说您是一个非常好的主人，心地非常善良。”
　　我露出尴尬的笑容，“是吗？……”
　　我有很多美德，但心地善良真是完全和我不搭边。
　　他和蔼地笑了笑，“卡特是在这里长大的，我教他拉丁语和希腊语。这孩子很讨人喜欢，有位夫人一直资助他的学业，她来自一个非常严格的清教家庭，后来他在那位夫人府上做事……”
　　我真是不想继续这种对话，“你想培养他成为一名神职人员？”
　　“是，但他之前不是很坚定，对于世俗的诱惑。”
　　“……之前？”
　　“在您府上工作之前。我现在能感觉到他有明显的改变。”
　　我担心地问，“比如说——”
　　“他抛弃了不应该有的物质上的爱好，开始热切地研读拉丁文和希腊文的原版典籍，询问奇特且深刻的问题，用探讨细节的方式理解主的教诲，我记得他问我在不违背任何教义的前提下，纯粹精神上爱一个人是否被允许，他还经常谈到您——”
　　“经常——谈到——我？”我情不自禁地停下脚步。
　　“他说您待他像家人一样，但您似乎有一些信仰上的烦恼……”
　　“谢谢您，我想我自己能解决。”
　　老人的皱纹中带着笑容，“他就在那里。”

　　卡特手里全是泥土，他惊讶地站起来，“先生……”
　　老人离开了。
　　“看你没事我就放心了。”我说。
　　“谢谢您，先生。”他说，“其实你不用这么担心我。”
　　“卡特，”我说，“如果留在伦敦对你来讲会是一件痛苦的事，我可以带你离开。”
　　“不，先生，没有那么严重。”
　　“我可能不久会离开英国。”
　　他露出震惊的表情。
　　“不会太快，够你做好准备。”
　　“我不太明白，可是……”
　　“不出意外的话，会是法国。你会法语吗？”
　　“会一点……”
　　“那就好，我的法语总是被人笑。” 我笑了笑，“一个英国人讲法语带意大利口音是有些滑稽。”
　　他也笑了。
　　阳光那么美好，温柔地落在我们身上。卡特的发丝在阳光下透着美丽的光泽，他的眼神那么温柔。
　　我们没有再交谈，只是看着对方。
　　只是看着对方已足够。
　　然后
　　我不可思议地看见
　　肖恩的脸
　　狞笑着出现在卡特的身旁
　　他的手下们用一块手帕蒙住卡特的脸，然后把他硬塞进一个布袋子。
　　这只是一刹那的事
　　而我完全没有办法做些什么
　　因为就在同一刹那
　　有人用浸过□□的手帕捂住了我的口鼻
　　布袋子从我头上套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