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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0、下篇 entree - 15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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隔日,我们与那脾气古怪的守林人告别。卡特告诉我他本打算给他些钱,以感谢他让我们留宿,他拒绝了。
“这个村子里的人都这么古怪吗?”我问。
“不管怎么说,我们是外地人。”
悠闲的乡间生活正式开始。我每天睡到自然醒,如果不开心还可以继续,卡特随叫随到,对我的要求绝对服从,尽管偶尔会带着一点无奈的神色。我在伦敦预定的一箱书籍已经寄到,无聊时就翻阅它们打发时光。我们游遍了邻近的景点,还去附近城里小住了一段时间,在某个夜晚有过一次很有意思的遭遇,长期无忧无虑的生活使得我几乎都快忘记自己是个医生了。
临近圣诞,村里的氛围热闹起来。那天早上,我陪卡特去最近的清教教堂。
我没有进去。
那天下午,我无意中在屋里找到一本做单词游戏的书,于是花了一整天的时间在这上面,用过晚饭,我继续玩,到了书的后半部,开始出现拉丁文的单词迷宫,不知过了多久,我听见卡特回来的声音。他拿着一小束白玫瑰花。
他有些诧异,“先生,您还没睡?”
我愉快地说,“我要守夜。”
我拿过那束洁白的花,尚未绽放的花苞异常宁静、美好,“村里人送的。”他说。
他关好门,在屋子里巡视了一遍,确定一切安好,就过来陪我。
我们再无交谈,只是安静地做着那些没有答案的文字游戏。
灯光温暖。
因为追逐着同一个单词,我们的手指不经意间碰到一起。
卡特几乎立刻移开。
我抬头看他一眼。
他的目光始终在纸张上。
接近午夜时,我让卡特去睡,“今天是平安夜,”我说,“基督徒应该好好休息。”
他坚持陪我,于是我们一直玩到后半夜,夜静得离奇,疲倦逐渐抓住我们……
“先生,”卡特轻轻地摇醒我,“我送你回房睡吧。”
我爬上沙发,“我就在这儿睡,你把灯关掉吧。”
他拿来毛毯和枕头,安顿好我之后,关掉了灯。
我注意他在沙发旁的地毯上睡了下来,留意到我的视线,他笑了笑,“我陪您。”
我闭上眼,却无法进入睡眠。
卡特似乎也没有睡着。
“卡特?”我试探地说。
“先生?”
“我很好奇,”我说,“你如此忠诚,为何会离开你的上任东家?”我很快补充道,“如果你感到冒犯,就当我什么也没问。”
“关于这件事,”他平静地说,“先生,我想您知道,我曾经,有一位未婚妻。”
我不作声,这件事令我尴尬。
“爱弥,”他顿了顿,“她在我上任东家府上担任家庭教师。”他轻轻地笑了笑,“如果她是我的夫人,然后我们再一起任职,这没有问题,但是我们反过来……先生,有一件事我感到对您很抱歉。”
“你能有什么对我抱歉的事?”
“我之前担任的职务,并不是管家。”
看得出来。
也没正经人会雇这么年轻的管家。
“我只是一直跟着一位管家做事,离开那里后,我重新开始找工作,不太顺利,然后很偶然地,看到一则招聘——说需要一位管家,没有任何要求,也不需要推荐信,还提到宅子附带一座花园。
“我对自己的经验完全没有自信,但有花园这点促使我无论如何都想试试看。于是我找到那个地址,负责接待的人领我进了一间屋子。”
我盯着黑暗中的天花板发呆。
附带花园的宅子,我想,对卡特来讲,真是美丽的陷阱。
“我等待着有人来询问我,我会诚实回答,并打算用我的诚意争取这个机会,但片刻之后,有人来告诉我,我已经得到了这份工作——我当时非常地惊讶,几乎感到神的手指触摸了一下我的肩头,那位代理人告诉我,雇我的人希望我为一位医生管家,我想我有义务把他的一切都照顾得好好的,我没有经验,但我会尽全力,然后,”他停了一会儿,“……我遇见您。”
我玩笑般问,“我是否比你想象得更难以容忍?”
他委婉地回答,“我把这当作是对我的考验。”
好吧,我自找,不该逼一位不能说谎的基督徒说实话。
“你仍爱着她吗?”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问这个问题。
“……我那时不知道什么是爱。”
“可你为她放弃了工作。”
“爱弥非常善良,我非常喜欢她,”他轻声说,“但我那时并不知道那不是爱……后来……也许这是神的安排。”
“爱”,我情不自禁地重复了一遍,难以理解地问,“卡特,你现在知道什么是爱了吗。”
沉寂片刻后,黑暗里响起他清澈的嗓音,“爱没有理由,爱不是索取,爱是给予,我能爱你这件事本身让我很幸福,请允许让我爱你,这已经是对我的爱的最大回应。”
我沉默了一会儿。
“你用了‘幸福’这个词,但为什么我听起来很痛苦。”
他似乎脆弱地笑了一下,“是,爱既甜蜜又痛苦,既纯洁又邪恶,既创造一切又摧毁一切,既能带来光明又能把人推进黑暗的深渊……我有时觉得爱很残酷,但它是唯一的救赎。”
既甜蜜又痛苦,既纯洁又邪恶,既创造一切又摧毁一切,既能带来光明又能把人推进黑暗的深渊。
我有时觉得爱很残酷,但它是唯一的救赎。
他知不知道他的顽固与纯洁会让我想伤害他。
“……请不要把那天发生的事放在心上,和你的是不合法的,我过去经历过类似的事情,不幸地,还是和男人,我想我这辈子没指望了……我总是遇人不淑,碰上糟糕的事……”
我看过最深的地狱。
“……不过都过去了,卡特,不要再把我当成你的主人,我们做朋友好吗?”
我在等着他回答。
而他不发一言。
不知为什么,这样的沉默似乎带着一种伤感的意味。
那天夜里,直到最后。
他始终没有回应。
接近黎明的时候,我做了一个梦。
梦中我被恐怖的东西围追,生死关头,我脱口而出那被我视为禁忌的话语,手指在胸前划了十字。
缺失信仰的文字与手势。
没有唤来任何拯救。
我醒来,却无法睁开眼。有人从我身旁走过,冰凉的手指放在我的额头。
我感到生命的力量在迅速流失。
我惊醒过来。
是梦。
诡异的双重梦境。
苍白的天光,卡特在我脚边安静地沉睡。
我继续躺着,企图理性分析梦中自己最无法理解的行为——我背叛了自己。
是瞬间的软弱。
我几乎怀着憎恨的心情想着这件事。
我不能原谅自己。
我不能原谅自己在梦中的背叛。
圣诞节,我冰冷地想,这意味着什么,神的嘲讽?
我冷笑。
你尽可以把我踩在脚下,因为你能。
但我不会再看你。
哪怕只一眼。
卡特在晨起室找到我,我正津津有味地吃着早餐。
“先生,您为什么没有叫醒我。”
“看你熟睡的模样,我真不忍心把你叫醒。”我拿叉子指了指对面的座位,示意他坐下。那里已备好另一份早餐。
三天前我就放格雷回家过节,所以这是我自己做的。
我不是说过我很能照顾自己吗?
“亲爱的。”我对他微笑,仿佛昨天夜里的一切,从未发生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