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潜山月》漾回

4、第四章

　　香云楼。

　　离宴时刻注意着祁峪所在的地字一号，为了掩人耳目，他特意伪装成浪荡公子哥的模样，手中不停转动着青鹤扇。

　　盛满酒的酒盏端端正正地摆在桌上，酒盏前正对三寸处又摆着一只空的酒盏。

　　这一夜他不知拒绝了多少香云楼的姑娘，姑娘们吃了闭门羹，见他没有消遣的念头，光顾着喝闷酒，便也纷纷散去，不再搭理他。

　　离宴头回来这种地方，有些坐立难安。

　　不知过了多久，面前忽得一黑，晚到的风拂动了酒盏里的流霞，离宴条件反射地抬头，拒绝的话像是说了千遍般顺畅：“姑娘，说了我不......”

　　还未说完，就见面前身着绛紫缠枝花云锦的女子那清透的眸子正含着笑盯着他。

　　这样淡然疏离的眼神叫离宴脑中闪过一阵熟悉之感，心中已有七八分决断。

　　他瞧着这位眼生的女子拿起那只空酒盏，像是把玩般，灵活的五指将酒盏翻转，长指飞速在杯沿处轻扣了两下，接着又摆放在面前，自然地拿起酒壶为自己斟酒。

　　沉华殿的暗号。

　　“殿下。”离宴不动神色地传音入密，却是无比地恭敬。

　　“嗯。”祠月拈起酒盏轻抿，凤眸扫过二楼的包间，“情况如何？”

　　祠月来的路上已幻化成那位女魔将的模样。

　　其他的好说，只是她素来只爱雪色鎏金勾边的服饰和器具，今日这么一身绛紫色，在这佻薄放荡的场合反而被其他莺莺燕燕身上的艳色衬得有些沉郁，反倒引人注目了起来。

　　不过好在她和离宴此时用的都不是自己的脸，也无需担心暴露。

　　离宴看着身处如此环境却仍然面不改色的祠月，脑内的话千转百回才琢磨出一个尽量委婉的版本：“祁峪招了五位角/妓，饮了会儿酒便一齐进了地字一号......到现在都不曾出来。”

　　“哦......玩挺大。”祠月事不关己地点了点头。

　　离宴凝噎。
　　是否有些太过直白了呢，殿下。

　　交换完情报，她与离宴坐着，一直到楼下大堂内饮酒的人都上了二楼寻欢，祠月才散出神识慢慢移向地字一号。

　　神识蔓过红木浮雕的楼梯，像是醉了酒般横冲直撞在长廊上，最后有节奏地触碰到地字一号里祁峪布下的结界上。

　　在确定祁峪能够感受到结界的震荡后，祠月便收回神识起身与离宴一起离开。

　　祠月虽然恨极了呈觎，但不得不说他多少还有点用处。

　　这就是前世呈觎交给她的，天族嫡系才知道的暗号。

　　呈觎是如何知道这暗号的她不清楚，但那人什么离经叛道的事都做得出来，祠月从前也没想过深究。

　　如今想来，这个人身上真是处处露着不同寻常。

　　南边城郊。

　　离开香云楼后，祠月就先让离宴独自回了龙宫，她只身一人继续前行。

　　今夜弦月已成满月。

　　冰轮吐着清辉，华光被幽幽投下，落在密叶遮天的青翠梧桐叶上，泛着霜雪似的光，在叶片凝出的露水四散折射。

　　风过，将露珠吹落，砸在祠月的肩上。

　　祠月站在梧桐盖月的林道上，绛紫衣袍被风吹得猎猎作响，高束起的马尾迎风摇晃，凸显得她愈发高挑。

　　她已在此等候祁峪多时。

　　祁峪一身酒味，大抵是出来得匆忙，身上的浮云袍不伦不类地挂着，半边胸膛半露不露，衣领边还印着些脂粉，劣质的香味隐在酒味里，一如他隐匿在黑夜里。

　　祠月一直能感知到祁峪在远远地跟着她。

　　她转过身来，隐去眼中到寒芒，遥望向祁峪的藏身之处。

　　“三殿下何不现身？”

　　她本意是想激出祁峪，却不想，这一句话直接激怒了祁峪。

　　男子看清了她的脸，即刻从黑暗中现身，望着她幻化出的面容怒色呵斥：“九颜，不得传召，为何擅自前来！？”

　　祠月听着祁峪明显熟稔的训斥有一瞬间的茫然，但祁峪字里行间的信息和熟稔的语气，都透露着，他认识祠月幻化的这位女魔将。

　　她本想借着这副模样嫁祸魔族，却不想勾出了更大的秘密。

　　这对祠月来说算得上意外之喜。

　　天族和魔族有瓜葛......有意思。

　　这意外的收获让原本打算速战速决的祠月来了兴趣，她装作知错的模样微微低头，一副谦卑的作态，却默不作声，只悄悄注意着祁峪的动向。

　　祁峪见她私自前来又不吭声，心下被打搅了好事的不悦语法强烈。

　　酒劲上头，胸腔内腾起一股无名怒火，他上前冷声道：“安守你的本分，别身处魔族就忘了你是谁的人。”

　　“属下誓死效忠于三殿下。”祠月依旧垂着头，忍耐着祁峪扑面而来的酒气。

　　她深知现下说多错多，只能等着祁峪自己吐出更多信息。

　　但祁峪生性多疑，就算是微醺的他，也极快地察觉到了祠月的不对劲。

　　原本祠月恭谦的模样还让祁峪心生满意，可他不知想到了什么，眸色瞬间划过一丝危险与杀意，负在身后的手悄悄紧握。

　　“天族的暗号，你用得倒是顺手。”

　　祁峪微微眯起双眸，盯着面前看似乖顺且一无所查的人，身后的手忽然猛地朝她攻去。

　　“可惜，我不曾告之于你！”

　　祠月只闻耳边劲风袭来，祁峪八成的实力带着破空的声响，寻常人难逃一击，就连祁峪自己都这么认为。

　　可他却看到面前的女子飞身而起，以更快的速度不可思议地躲过了那一招。

　　此地无人，祠月停在半空时已恢复了本身模样，少女一袭白衣翩跹，挥出一方结界，隔绝此地的灵力波动。

　　她居高临下望着祁峪，眉梢处一片冰凉，满眼的冷漠。

　　“现在才发现，不觉得太晚了吗，祁峪。”

　　像是暗夜里叫人窒息的催命符。

　　早在祠月跃起时，祁峪已飞速退开，又因为混沌不清的脑子而踉跄不稳，他宛若惊魂地死盯着面前的女子，心中的愈发恐惧。

　　“你...祠月！？”

　　“是我。”

　　祠月翩然落地，朝祁峪漫步走去，不达眼底的笑让祁峪心惊胆颤。

　　“你怎么会......”祁峪话说了一半，像是顾及什么，连忙道：“你究竟想做什么？”

　　祠月停在他面前，若有所思地看着他，眼中的嫌弃和嫌恶不言而喻。

　　“还以为你多能耐。”

　　她顿了顿，看着他又是一副大发慈悲的模样。

　　“这么害怕？那便留你一命吧。”

　　她得问清楚九颜与天族和魔族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又为何会对她恨之入骨。

　　“你放肆！”

　　祁峪虽怕，但也只是因为祠月知道了九颜的身份而担忧，当下便凝聚灵力。

　　他自小也是众星捧月长大的人，如何能受得了一个小女子这般冷嘲热讽。

　　“我劝你别惹我。”

　　祠月淡声，额间的月色纹印慢慢浮，但不同于上辈子的此时。

　　此刻神龙密术已至六重天的祠月，额上的纹印更加透彻明亮，隐隐的星辉浮动在她周身。

　　神龙密术，借星。

　　“会死的。”

　　她淡淡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