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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第十八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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瓷盏清脆的破裂声响起,檐下硕大的夜明珠闪烁了一瞬,然后又重新点亮。
常怀荆的书房大门紧闭,四下宫人都退了个干净。
“你今日是什么意思,当着两位星君的面胡说八道就算了,忠心?你当真是忠心还是为了引荐别人!”常怀荆一向的好脾气此刻消失得无影无踪,黑曜的龙角随着他的情绪微微转动。
“你提盛之安。”常怀荆指着他的手狠狠点了三下,微微颤抖,“你不知道他对我来说意味着什么吗!?”
“是不是我器重你,纵容你,你就真的忘了自己的身份,真的觉得我能对你毫无底线?你可还记得,谁才是你的主子?”
常怀荆气得狠了,第一次对千觎拿出少主高高在上的架势训斥。
千觎单膝跪在地上,刚才碎在地上的瓷片飞溅起划破了他的手背。
可就算是如此,他还是从容的模样,目视前方,没有一丝慌张。
与愤怒的常怀荆比起来,千觎毫无波澜的反应显得有些诡异。
良久,常怀荆发泄完了,千觎才抬眸,墨色的瞳孔宛若深渊,看着常怀荆。
“少主怎么还和臣谈忠心呢。”
他笑着,毫无惧意。
“原来您用盛之安胁迫我为您做事的时候,还会介意我是否忠心吗?”
那平淡的语气里似乎有些叹惋,好像在嘲笑常怀荆的天真,又在讽刺他的异想天开。
常怀荆僵在原地,伸出的手紧握,又猛然垂下。
“就算没有盛之安那回事,我也会安排你进宫做我的左膀右臂。”他声音高了两度,“那件事只是偶然!”
千觎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没有盛之安,我根本就不会顺从于您的安排。”
“放肆!”常怀荆扶着椅背呵斥。
“少主心里应该清楚,若不是那日在魔宫偶然得知了盛之安的身世,您没有用他来要挟我的机会。”
“我那是见不得你被埋没,魔族已然式微,需要你这样的人才!”常怀荆痛心疾首。
“是啊,外人眼里,少主只是惜才而已。”千觎仰起头,少年眼里的恭敬不见踪影,只剩满眼漠然,“那盛之安呢?”
“他平白无故受人霸凌羞辱,受着飞来横祸,日日带伤,遭人白眼,被人弃之敝履,他又错在哪里?”千觎平静得吓人,“许家是您的佐臣,您敢说,许衍对盛之安做的事里,没有您的半分授意和默许吗?”
“朝堂制衡之道你并不懂!”常怀荆似乎不欲与他纠缠这个问题。
“臣是不懂,但是臣知道少主为何默许臣屡次搭救盛之安。”
千觎一个字、一个字叩问进常怀荆心里,“因为您内疚,不是吗?”
他眼中闪过一抹痛色。
“千觎,我礼遇你,把你带出千家,给你特权,予你风光,就连盛之安能活到今日,都是我给你的恩典。所以你始终要记住,我为君、为主,而你,只是臣!”
常怀荆眼里,千觎就是一条养不熟的白眼狼。
千觎依旧跪着,模样恭敬万分。
“殿下的恩典和教诲臣始终谨记在心,故而忠心于魔族从无二心,少主明鉴。”
常怀荆看着他。
他把千觎当作可以信任的朋友,以为自己给他的能让他倾向自己,换来的却始终是他分寸正好的若即若离。
所以哪怕差事再难,受了再大的伤,他也从不叫苦;不管常怀荆有多重视他,对他有多好,他依旧疏离。
这一切,只是因为他效忠的只是魔族。
而非他常怀荆。
他的忠心,对魔族嫡系的任何一个人都平等。
常怀荆俯视他,俊朗的脸庞稍稍扭曲。
“但你今日向心月狐举荐盛之安之事,就是在背信弃义!就是在背叛我!”
“趁盛之安什么都不知道的时候把他送走,了却少主一件心头大事,这不正是您想要的吗?”千觎反问。
“可你今日之举却是在丰润他的羽翼,你要我如何相信你的用意!”
心月狐神通广大,盛之安现在的确是废柴一个,可若是真的跟了心月狐,未来会有怎样的造化,谁都未可知。
那极有可能成为一个能威胁他地位的存在。
“我早就说过,盛之安就算知道了自己的身份,也不会觊觎您的少主之位,少主不信,我别无他法。”
“你要我怎么相信。”常怀荆指着自己,“我是一族少主!身上背负着一族荣辱!如何能相信你空口之言?”
“是啊,您都是少主了,根基稳固,人人爱戴又美名远扬,尊贵不可攀,您已经拥有一切了。可为什么,连自己亲弟弟的一条活路都不愿意给呢。”
千觎嘴边的笑越来越刺眼,不羁的眼里满是坚定,“于您而言的随手施舍却是别人的救命稻草,您既然不愿意施舍,那臣只能用自己的办法救他。”
他与盛之安相识于微末。
几万年里,司觎投在各族轮回出世的影子数不胜数。
他从不与人过多交心,可盛之安是个例外。
这是他欠盛之安的。
常怀荆不知沉默着看了他多久,最后转过了身背对着他,沉沉的语气里尽是疲惫,问:“千觎,这五个月来,你可曾真心臣服于我。”
哪怕是一点点,只要是仅对于他的。
可惜千觎是云山之巅的曜尊,他的世界里,从来就没有“臣服”二字。
千觎拱手一礼:“少主英姿,无人不臣服。”
常怀荆闭上了眼,明白了他的意思。
不知过了多久,他长长叹出一口气。
“你走吧,只要盛之安安守本分,我不会再对他做什么,但是今后,魔烈司的任务,你去接。”
“多谢少主。”
千觎利落地起身,好像此时才察觉到手背上的痛,伸手随意抹了一把,随即告退。
从此以后,常怀荆不会再信任他,他也会被调离常怀荆身边,去接手魔烈司那些上刀山下火海九死一生的任务。
不过这都没有关系,只要把盛之安送出魔族这个虎狼窝,他无所谓代价。
故而他说,“多谢少主”。
千觎推开门,寒风灌入,吹散了些他和常怀荆对峙了那么久的燥热。
然而拉开门的手却顿了一瞬。
他看到了门外站着还在喘气又有些震惊的祠月。
鼻尖红红的,是风吹的。
她应该是刚来,听到了他们最后的几句交谈。
常怀荆没有转身,自然也没看到祠月,千觎不动声色地合上门,换上看不出刚才发生过争执的笑,朝祠月走去。
“殿下等我?”
祠月喘了口气,暂时将刚刚听到的几句话抛在脑后,道:“盛之安出事了。”
千觎面色一凛,随即大步流星往外走去,沉声问:“你如何得知?”
“我院子里的阵法感应到他们的气息,是星辉绞杀。”祠月跟着他一起御风而起,迎着风肃然道,“卿沅已拿了我的令牌去拦人,不知现在情况如何。”
千觎目光陡然深了些,抿唇不语。
卿沅去拦人,恐怕已经晚了。
两人一前一后跃在魔宫上方,只留下两道划过星空的残影。
肉眼无法捕捉,却落在下方心月狐的眼中。
*
魔都郊外,起云山。
孤狼在悬崖边悲怆嚎叫,除此之外群山寂静。
灌木矮丛后,一处隐蔽的山洞自山脚处通往深山之中。
月升星坠,洞门口的巨石遮掩了光亮,山洞之中幽火微弱,血腥味渐渐弥漫。
几只萤火虫徘徊在黑暗里,想要朝着光亮而去,可扇动翅膀前进时,却撞上了一层无形的结界,萤火虫在顷刻之间化为灰烬。
细小的响动并未引起山洞里的人注意。
许衍正蹲在盛之安面前,手中握着一把宽且锋利的翘首刀,刀刃处干涸的血迹触目惊心。
盛之安早已昏厥过去,他额角沾染了血污,双手被吊起,身上的血迹清晰可见,微阖的双眼因为疼痛本能的颤动。
若不是胸膛还在微微起伏,别人只会以为这是一具死得惨烈的尸体。
此刻,那把刀的刀背正顺着盛之安的眼角一路下划到唇边,一只手用力地拍了拍他的脸,他却仍然毫无反应。
一桶掺了辣椒油的水随即被泼上他的身体,尖利的刺痛入骨,顺着他的每一道伤口钻入他的血肉。
钻心的疼。
盛之安终于有了反应,他倒抽着气睁开眼,脑袋因为疼痛而微微迟钝,他只能从模糊的刀光人影和清醒的疼痛里想起发生了什么。
“许......衍......”
即便他逃到了祠月的院子里,也没能躲开星辉二重天的绞杀,无可避免的受了伤,此时连说话都极为困难。
一张口便有鲜血喷出,溅落在地,捎带着落在许衍的衣角。
啪——
许衍一个巴掌甩在盛之安脸上,将人打趴在地。
“脏东西!”
盛之安的脸火辣辣的疼,他费劲地转过身子,眼角裂开一道新的伤口,寻常光亮的眸子里此刻也不减光芒。
“许......许衍,你最好......最好祈祷我今天死在这,否则你今后必定......死在我手里!”
盛之安从前只会躲,从不会与他们逞口舌之快,更别提说这种狠话。
沦落到这种境地居然还这般猖狂,许衍几人被激怒,围着他就开始拳打脚踢。
“你那不要脸的兄弟害得许家连番受贬,还害得我兄弟几人受伤,动不了他,可你别想逃!今天就让你替他死,我看他还敢不敢在我面前猖狂!”
“臭小子,日日跟在千觎屁股后面耀武扬威,一个低贱的庶子也配在星辉堂做我们的同窗!”
“给脸不要脸,下贱胚子!”
“贱种!今日就让你死!”
五个人连番的殴打和辱骂,盛之安蜷曲着身体,胸膛里气血上涌,嘴边的鲜血就没停过。
可他却还在笑,笑得越来越大声。
“你们......敢杀我么。”他喘着气道,“你们抓我来时惊动了月教习院子里的防御阵法,还以为、以为自己做的事情没人知道吗?”
雨点似的拳头停了下来,五个人都不可置信。
他们来时特意查清楚了今日千觎入宫参宴,无法及时赶来,又寻来了灵宝躲过他给盛之安设下阵法的探查。
可千算万算,漏算了隔壁那久不居人的院子居然是祠月的居所。
不知道谁先暗骂了一句脏话。
“我就知道这小子跑到隔壁那院子没安好心,原来是打着这目的!”
“这下糟了!全白费了!”
“许兄,咱们该怎么办?”
本以为滴水不漏的布局,现在却进退两难。
许衍怒火攻心,抬起手上的翘首刀,狠狠地插入盛之安的掌心。
“你是在诈我!”
破开血肉,又被重重拔起,带出一片血肉模糊。
盛之安死咬着嘴唇,苍白的脸上满是汗珠,五指无受控制的紧抓。
他说不出话来,也不想再搭理,只能暗暗祈祷祠月能探查此事。
九州天星不允许弟子互相残杀,她身为教习,应当不会不管。
今日千觎也在她身边,哪怕她不愿意管,应该也会告诉千觎一声。
盛之安闭着眼浅浅的笑了一声,次次都是千觎救他,看来这一次还是得麻烦他。
可时间已经过去那么久了,若是按照他沿路留下的痕迹,怎么会一点动静都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