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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3、殊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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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次来到孔家已经深夜,孔笙坐在天井石凳上等他。
一见笔直孤拔的影子,孔笙“腾”地站了起来,却不敢向前走,两人隔着长长的石子路对视。
“万霄你……回来了?满京城找了你一日,都找不着,怕你想不开出什么事。”
黑暗中谢凌眼圈儿红了。
“我能有什么事,就算有也不是将军该管的。我已经禀告皇上,他恩准我们,我们,”谢凌哽咽了一下,旋即硬了心肠:“不是我们,是我,休、了、你。”
“不!!!这其中一定有什么误会,你等我查清了,要真是我禽兽,刀给你,我二话不说,任你杀剐。”孔笙向前走了两步。
谢凌背对着他,稳了稳情绪:
“站住!床上的处子血你我都见了。你不用解释,我也再不会信你。你本来就配不上我,一个破落户家的残废,被猜忌,朝廷里坐冷板凳到死的主儿。我就是利用你,说喜欢你还当真了,真是可笑。”
黑暗中,谢凌的肩头在颤抖,他的声音听起来有些哑。
孔笙被这一番话刺得生疼,他闭上眼,心里脑中却全是谢凌如何一步又一步走进自己心里,扎了根,发了芽,开出铺天盖地的花,却在一夕间形同陌路,花落人散。
29年来,亲人接连和他幽明永隔,所剩的只有一个古稀老妇和垂髫小儿。在他埋葬了生的欲望和爱的念想时,谢凌以劈山填海的魄力和非人的隐忍唤醒了孔笙的一切。
而今天,又是谢凌要终结这一切,毁掉这一切。
他不相信谢凌的话,人的感觉做不了假。
孔笙不甘心,于是大步穿过小径来到谢凌身边,两手抓住谢凌胳膊:“别这样,万霄。你要不在意我,这事儿怎么会忍不了?”
“回过头来看着我。我指天发誓心里只有你!冷静想想,我和岑毓刚发现冯氏庄园地下在造兵器就出了这事儿,你不觉得蹊跷吗?”
昨夜孔笙就要和他说,但大半夜才把谢凌找回来,还给吓个半死,早把这事儿给忘了。
这话吸引了谢凌的注意,果然有人想谋反,但他只能不动声色。这个节骨眼上,绝不能心软。
“那又怎么样?苍蝇不叮无缝的蛋,你不想睡那女子,谁还能强迫你不成?还有,你昨夜干了什么,敢跟我说一点印象没有?”谢凌“唰”地转身注视着他的眼睛。
孔笙无言以对。昨夜他的确是春心大动,恍惚间还看见了一个人,又好像听见有人告诉自己:这是他的妻子,他们拜了天地,是时候圆房了……
昨夜他一直在抗拒林寒江的催眠,等林寒江要强行将他念叨的“万霄”换成个女子后,孔笙险些走火入魔,搭上性命。
谢凌全知道。
那活色生香的场景在他脑子里,如一把刀,割得他生疼。那个缠缠绵绵的声音现在还在脑子里挥之不去,令他抓狂。
他松开抓住谢凌的手,痛苦地捂着头,一遍又一遍道:
“对不起,对不起,是我对不住你,对不起……”
谢凌就这样直直看着,他想扇自己耳光。下三路的招数,他的笙哥哥从来不屑去做,更不会怀疑自己这个真凶。
“孔笙你记住了:只要我活着一天,就跟你老死不相往来!”
再待一秒,他就要疯狂抱住他的笙哥哥,死也不放手。
可下一秒,他却猛地转身大步往偏房走去,在关门的最后一刻,滑跪到地上,失声痛哭。
孔笙失魂落魄地回到了石桌边。
6年前那种接二连三失去亲人的痛,令他窒息;而今的这种痛苦,令他不知道活着还有什么意思。
夜凉如水,松月生风,孔笙不记得灌了几坛子酒,醒了醉醉了醒,恍惚感到有人给他披了几回棉斗篷。
醒来的时候,孔笙在孔老夫人的房中。他忍着头疼欲裂跑回自己院里,却发现谢凌的东西已经悉数搬空,王管事正哭丧个脸张罗着一众小厮在贴大红喜字。
一个月里,孔笙就像个木头人,不知道是怎么熬过来的。他和张家幺女成了婚,却天天夜不归宿,要么住大理寺整理档案,要么和岑毓去冯氏庄园继续搜集证据,偶尔闲暇不是痛悔就是疯狂的念着谢凌,挫磨得瘦了七八斤。
腊月的第一次大朝会,孔笙和谢凌一个下马,一个下车,不早也不晚,刚好撞上。
谢凌的眼里灰蒙蒙的,再不似往日清亮,见孔笙的第一眼突然吓了一跳,眼里的灰暗更深了些。他似有话要说,孔笙迫不及待近前,却看他一言不发,冷冷走了。
大朝会文武百官又似往常鸡同鸭讲,各派唇枪舌战,一盘散沙,哪怕鸡毛蒜皮也达不成一致意见。皇帝司空见惯地抚着额角眯起眼睛,很不耐烦地撞钟。
“退——朝——”不愧魏忠贤,嗓子尖利高亢,皇帝如获大赦般正要挪动屁股,却看谢凌大马金刀站了出来:
“臣有事要禀。”
“还有什么事?”皇帝耐心告罄。
“臣参魏都公报私仇,在诏狱滥用私刑,还伙同步拓、马阳,同臣搞对立,企图夺臣的权。”
这话一出,成王“噗嗤”笑出了声儿,再看皇帝身边的魏忠贤,十分大惑不解的伸长耳朵,孔笙更是以为自己听错了,蓦然看向皇帝身侧的谢凌。
皇帝最是不动声色:“哦?可有证据?”
“臣请皇上允准和他当面对峙,文武百官做个见证。”
魏都、步拓、马阳被叫到朝上,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待知道被他们老大将了一军,还以为谢凌又犯了病,齐刷刷跪地给谢凌求情。
“你们背着我查岑贵妃的宫人,还伙同岑毓、孔笙暗中逮捕审讯冯氏庄园的贼人,说查什么谋反,不就是想邀功,把我干下去吗?还求情,哼哼,黄鼠狼给鸡拜年!”
“你……”魏都气得眼角都要裂开,却说不出一个有用的字。步拓、马阳跟在魏都后面大气不敢喘。
成王一听再不敢看戏,脸啪嗒掉到了地上,吓出一身冷汗。
“什么宫人?你们凭什么查我母妃?”
谢凌并不理会。
岑毓和孔笙见谢凌自爆,不知他这么做的目的,如履薄冰地等皇帝讯问。
皇帝一言不发,这时候却睁开了眼。
“魏都,有这等事?”
“有。可臣是奉命行事,案卷已经交给魏公公。”
“皇上,今早交的,奴才给您放御书房了。”魏忠贤小声禀报。
“谢指挥怕是……”
“怕是什么?”皇帝对魏都的迟疑极为不满。
“怕是……忘了。他有病。”
“混账东西!你才有病!”
下一刻,作为唯一被允许带刀近天子身的禁卫,谢凌居然当着皇帝的面要对魏都拔刀!
“大大大,胆贼子!当着皇上面儿拔刀,你不、不想活了?”魏忠贤战战兢兢挪到皇帝前面护驾。皇帝对谢凌今日反常的举动大为震惊。
万幸谢凌没有完全丧失理智,他的刀锋露了露却没出鞘。他轻蔑地朝魏忠贤一哂:
“公公别怕,规矩在下还是懂的。就是有的人吧,太把自己当回事儿。我锦衣卫的密折,皇上还没收到,想必有的人已经全知道了。你说是吧魏公公?”
“冤枉啊皇上。谢凌你疯了是不是,逮谁咬谁了现在?活该你戴绿帽子!”魏忠贤跪在皇帝脚下。
孔笙再也忍不住,要上前给谢凌说情,却被岑毓一把拉住,他指了指孔笙的丈人张阁老,告诫他不要轻举妄动。
皇帝眼看这乌烟瘴气的朝堂,脸色铁青,他紧紧攥着龙椅扶手,手上青筋暴突,下一刻似乎要大开杀戒。
“皇上,臣以为眼下最紧要的,是彻查谢凌所说的事。至于锦衣卫的职责分配、东厂的权力范围全凭您定夺,可以从长计议。”
定安侯在关键时刻的一番话稳住了朝堂,皇帝当机立断,把冯氏庄园谋逆案交给了他。岑贵妃的宫人串通外敌一事,则交给了魏忠贤。
谢凌大步流星走出朝堂,宫门外马夫牵着神骏恭敬等着。
走近时,却发现另一侧走出个人,是孔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