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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1、绝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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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凌突然起身一脚,将屹立了几十年的石凳踢得碎石飞溅,下一秒抽出绣春刀抵上沈平山的脖子,一字一句咬牙切齿:
“空、口、无、凭。”
“你是崇安6年六月十六生的,想必已经查过宫里敬事房的档案。你的眼罩里,是一只淡蓝色的眼睛,和长公主的,一模一……”
谢凌顿时一阵晕眩。从小到大,他不是没寻求过自己身世,自己顶多是落难的漠北女人或者妓子跟某个不检点的和尚还是嫖客生的。正因为他天生异瞳,自打记事就被邻里孩子们和叫花子轮流欺负,除了他们,还有生母耶律垚。
现在想来,她那么愤恨自己就讲得通了。那是她嫁给杀父仇人又生下的孽种的证据,那双看起来美丽极了妖冶极了的异瞳,时刻提醒着自己的耻辱,家国破碎的深仇,还有爱不得杀不了的矛盾,这让她在痛恨亲生骨肉的同时,更加倍的痛恨自己。
这种痛恨无时不刻折磨着自己,6年以后,才得以解脱。而对于只有6岁的小谢凌而言,自打出生,周围无论大人还是孩子,全在嘲讽、讥笑自己的异瞳,甚至拿石子扔自己,还边扔边叫“怪物”。他根深蒂固的觉得,自己的异瞳就是罪魁祸首,不止一次动了要戳瞎眼的念头。
直到遇见孔笙。
那是他第一次在别人嘴里听到自己“眼睛好看”这样的话,这种从头到脚的接纳,让他第一次知道世上还有“安全感”这种东西。
第一次遇到人和心一样俊美干净的少年。虽然病秧子爱哭鬼阿衍才是他亲弟弟,可小谢凌自从进了孔家,就憋足了劲儿的要和阿衍争夺孔笙的关注。
他没有说自己的真名,孔笙尤其喜欢这个腼腆苍白的小孩,给他取名“孔和”,寓意“君子和而不同”。
他什么都要干得最好才行,小尾巴一样跟着孔笙养花,捉蛐蛐儿,跟着读书学骑马,在孔家十来个小孩子里样样出挑。就连抽条拔节比力气,他也像开了挂一样比别的孩子壮实得多。
“你这小鬼头,吃了化肥还是怎么的,才几年就快赶我高了。”孔笙笑吟吟摸着他的头。
小谢凌骄傲地挺了挺胸脯:“长得高力气大,以后才能保护哥哥一辈子。”
在一旁的岑毓听了,揪了揪小谢凌耳朵对孔笙笑道:“小没良心的,说给我听呢吧?慕竹,这小子要当你童养相公呢!”
“去你的!狗嘴吐不出象牙,你咋不去当元祈的童养相公?我家小和以后要高中状元,娶全京城顶好看的女子。”孔笙回怼。
没成想小谢凌听了这话,一把推开岑毓的手,力气大到岑毓吃了一惊。岑毓又攀上孔笙肩头,笑嘻嘻冲他挤眼。
小谢凌急了,绕着两人来回转圈,却不知道怎么把岑毓的咸猪手扒下来……
那是谢凌记忆中最幸福安定的几年,他开始接纳自己,不知不觉还有了喜欢的人。等孔笙去漠北打仗,这一切安定全被打破,谢凌开始在刽子手中厮杀滚打,为的就是有朝一日能回到孔笙身边。
眼看他和孔笙马上就能永远在一起,却爆出自己是“少主”和七皇子的噩耗。他想到皇帝阴晴不定的双眼,和那句“把所谓的少主抓来,抓不住就杀了”。
这就是自己的生身父母吗?!
沈瞎子话没说完,就听“刷刷刷”三声,右大腿被绣春刀削出了骨头,一阵猛烈钻心的疼把他击倒在地。
“告诉我这些,是想跟我谈什么?你们把我安插进锦衣卫的那天,就知道我是个什么货色。我可是只会翻新花样的杀人。”谢凌的黑眼珠因为激动而变得通红。
“现在来召唤我了?要给耶律垚复仇,还要替你们端了耶律德真那个窝囊废?”
“少……主……”
他狠戾地笑了声:
“耶律垚说的没错,我就是个邪魔,用你们漠北话叫什么来着?”
他声音顿了顿,又似乎恍然大悟:“哦对!吾、呼、勒。”谢凌不紧不慢,杀猪一般轻而易举在沈平山肋骨削了几刀,血瞬间洇透了他衣服,沈平山眉头皱成山,痛苦地滚作一团。
“没人能为出生自证,我就更不用了。她和了空作了什么交易才扔了我,后来又出于什么目的要回我,我不在乎,他娘的更不想知道!”
“长公主,她……是,迫不得、已”,沈平山疼得脸色惨白,冷汗岑岑,努力让自己咬牙保持平静。
谢凌蹲下来看着手上的血发了一会呆,突然笑了一声又把头埋到膝窝里:
“娘,你是爱我的吗?还是恨我的?”
双手的血越来越多,越来越粘稠起来,谢凌抬起头,阴森瘆人:
“在你,和你背后所有人眼里,她就是至高无上的神,我根本不是人,不配拥有爱和恨,是个杂种,是复仇大晟的筹码,更是赶走德真的棋子吧?啊!”
“少……”
“主”字还没出口,谢凌已经回抽绣春刀,转身站起来。在最后时刻,他还是给了沈瞎子一个痛快。
沈瞎子的脖子开了个十几公分的豁口,血淌得越来越快,越来越多,他瞳孔睁大,痛苦地倒气。
狭小逼仄的四合院突然被人团团围住,他们见自己的带头人被杀,全都提着弯刀冲谢凌怒目而视。
谢凌哈哈一笑,将绣春刀利落归鞘,然后摊开血淋淋的双手朝周围示意,却没人敢迈出一步,他叹息着摇了摇头朝门口走去。
这些背井离乡的漠北男儿,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少主杀死了带头人,都不知道该怎么办,你看我我看你,没人上前阻拦一步。
“少主!老身深宫里忍辱负重20几年,父母兄弟都死了,就只盼着你回我漠北!”说完,一个五十来岁的女人单膝跪地,右手握拳抵上心口。
所有人都跟着跪下祈求。
谢凌并没有因此放慢脚步,他仿佛什么也没听见。
“少主!请带领我们给大公主报仇,她是你母亲,一个人孤魂野鬼病死在敌人的国家,身为人子,你的心不痛吗?”
“她,没有一日当我是儿子。”云淡风轻的一句,谢凌脸色没有丝毫变化。
“漠北王位是你的,德真把咱们牛羊都给大晟纳了岁贡,几个部落都在厮杀,马上大雪封山,人死的越来越多。你的身体里流着漠北皇族的血,救他们是长生天赋予你的使命!”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所以,我才觉得这血污浊。”
谢凌一抽绣春刀,破开掌心血肉,露出森森白骨,血沥沥拉拉淌了长长一路。
“你结果了自己容易,孔笙呢?除了死还有别的下场吗!”
一语惊醒梦中人。谢凌惨白的嘴唇哆嗦着,猛地撕下半拉袖子裹上伤口,继续往前走。
“听我说,你的身份瞒不住,再回去太危险。虎毒尚且不食子,赵渊怎么对他大儿子的少主比我们清楚。还有孔将军,接他来,我们能护他周全!”老嬷嬷开始激将。
谢凌终于顿住脚步,但也只是一瞬。他并没有转身,只淡淡扔了句“不劳你费心”。听那声音,让人如坠冰窟。
他大步流星而去,策马疾驰出城,漫无目的地在衰草斜阳里狂奔、嘶吼,恸哭。明明知道了自己的来处和所有的因果,却找不到一点出路和归处。
从他24年的生命里经过的人犹如过电影一样一一滑过,过命的兄弟,环伺的劲敌,敲骨吸髓的生身父母……
最后全都汇聚到一个人身上,那是太阳里发光的孔笙,星辉下表白的孔笙,直白又略显羞涩的哥哥。
直到夜幕低垂,连神骏都跑累的时候,谢凌下马瘫倒在地。眼泪鼻涕和着泥土和青草,浑身上下沾满土,狼狈极了。
失血带来的晕眩一阵阵袭来,过度透支体力让他又虚又累,不知不觉睡了过去。
北地的九月已是深秋,晚风颇凉,谢凌发烧了,有一句没一句说着胡话:
“哥哥,没了你,我还活个什么劲呢,你说是不是?”
迷糊中,他好像看见远处有火把在挨近,生无可恋的心让他别过了头,继续喃喃自语:
“慕竹啊,慕竹……”
“我在。”
“看来你钻到我梦里了。哥哥,我要,走了。我很想你。可是不能不走啊……”
谢凌痛苦的闭上眼,泪顺着眼角淌了下来。
“走个屁!头这么烫,骑马都费劲,你还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