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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0、皇子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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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有点儿。”孔笙结巴着去接茶盅,却被谢凌促狭着往后一撤手:“我喂你。”
孔笙耳朵又红了。人说面若桃花,白里透红的孔笙比个女子都明艳。
“你怎么能这么好看呢?哼,怨不得张大小姐当年要死要活,非你不嫁,我看大半个京城女子都有这份心思。”谢凌衔起一片雪梨渡到孔笙嘴里。
“咳咳咳……你吃的哪门子飞醋?我可从来没想祸害哪家女子。你嘛,找上门来让我祸害,也怨不了别人。”孔笙白了他一眼继续说:
“你也是个狠人。哪天要是腻烦了我,或者我得罪了你,你定是二话不说把我踢了吧?”
谢凌的独眼突然变得惶恐忧郁起来。他的病,他的身世,他是如何进的锦衣卫,这些都是不能见天光的隐忧,自己背负了这么久,久到成了身体的一部分,却也累到快不认识自己了。
“怎么,不说话就是默认了?”
“不,我心里只有你一个。”谢凌突然神伤起来:“要是我死了,你会不会像岑毓一样为我发疯?”
“你要敢死我前头,我立马去张大小姐家提亲,让你下辈子当孤魂野鬼。”孔笙信誓旦旦的看着他的独眼,看着看着,两个人眼圈儿都红红的,谢凌把他紧紧箍到怀里。
“这可你说的,我记住了,将军一言快马一鞭。我决不能让你像岑毓那样儿祸害自己。你一定要找个短命姑娘,等我20年后转世回来。”他把孔笙搂得更紧了。
“你怎么了,心事重重的?”
“没什么,事儿多有些烦罢了。明天我派一队亲卫护送你们去庄园,一有什么事立马跟我说。”
“你明天什么安排?”
“继续追查沈瞎子和了空。还有……”谢凌想说他自己。
“还有什么?”
“没什么。”谢凌在孔笙腰上不轻不重揉了一把:“时候不早了,我伺候你沐浴。”
“别,我早好了,自己来……”下一刻,谢凌已经把孔笙抱上肩头,挣扎不过他满身健硕的肌肉,孔笙改吼:
“谢凌你个流氓,老子要被你折腾废了……”
他才不管孔笙嚷嚷,扛着就去了浴室。
第二日,孔笙和岑毓在锦衣卫护送下去了西郊冯氏庄园。谢凌则带兵搜查了几处沈瞎子和了空常去的地方。
今日定安侯视察西南边境回京,锦衣卫也派出步拓和马阳两位千户前去迎接。刚进南城永定门,在定安侯解开甲胄的时候,四角城楼突然飘下一队劫匪去抢辎重车。
谢凌当时正在附近搜查寺庙,听闻赶紧去护卫。正在这时,东面城楼上“嗖嗖嗖”冒出凌厉的箭簇,齐向谢凌射去。
“艹你爷爷的!辎重抢不了就射我们头儿?孙子唉,找定安侯要去啊!”魏都一声吼,替谢凌削去小半箭矢。
这时候,对角城楼也开始发箭!定安侯已经被射中了右边膀子倒下。谢凌腹背受敌,好几次都要被遮天蔽日的连弩贯穿。
“主子,你快走吧,辎重丢了命不能丢。”
“屁话,人在辎重在!”
又抵挡了一阵,箭矢不知为何戛然而止。两面城楼上的弓弩手也突然销声匿迹。
他们于不知不觉中,被割喉身死。
谢凌于慌乱中捕捉到一个熟悉的身影:那逃跑的人像极了沈瞎子!
他顾不得许多,仗着轻功了得一路直追到了南城一处破败的胡同口。
谢凌对这里再熟悉不过,他从被收养再到云娘死去的6年间,他们母子二人一直住在这杂草丛生的巷末。
谢凌加快脚步望巷尾走去:快20年不见,巷子没什么大变化,住的都是穷苦人,几十个小四合院挨挨挤挤,一户里大都三世同堂或者更多人。
多年前就掉了漆的木门,现在好像被上了色,泛出漆黑的光来,让他一怔,大概这里有人打理过。他伸手一推,门“吱呀——”一声开了,就好像几十年如一日的,等着他的主人回家。
他恍如隔世般抬腿迈进门,发现院子摆设还是当年的样子。
“阿凌,你终于来了。”院子里响起苍老的男声,沈瞎子扯下脸罩面对谢凌。
“我是该叫你沈平山呢,还是漠北御前侍卫沈练呢?你这个漠北的走狗,我当初就不该救你!你有什么资格叫我‘阿凌’?”
“看这盆金琥,是我从漠北带来的,背井离乡的这些年了,居然还开了花,你说奇不奇怪。知道它多大年纪不?”
沈瞎子不管谢凌的问题,只聊自己明明看不见,却笃定开了花的植物。
谢凌若有所思地朝金琥看去。他隐约记得打小就有这么一盆圆溜溜满身刺的植物养在云娘家,快20年不见,它长大了不知多少圈儿。要问这植物的年纪,他知道比自己小不到哪去。
“我怎么会知道。”
“它跟你一般大。当年云娘收养了你,我给了他这盆金琥……”
“原来你和她早就认识。”
“是啊,”沈平山凄然一笑,脸上蒙了层忧郁神色:“知道了我的身世,你就没奇怪过自己吗?我可是效忠漠北皇族。”
谢凌并不打算被他牵着鼻子走。
“所以给孔笙下毒是你指使的?怕他查到刘玉成的下落,把你们栽赃赵元祈的勾当掀出来,就要灭口?”
沈平山缓缓摇了摇头:“我说过,没害过孔笙。他家收养了你,而你又对我有恩,我不会干这缺德事儿。至于赵元祈的死,你不也推了一把吗?”
谢凌被他激得一时无话,干脆转了话头:
“漠北探子和贺兰秋,还有了空和尚,甚至我的,养母云娘,都是你一伙的?或者说,部下?”
沈平山一双蓝幽幽的瞎眼看向远处,谢凌并没想着轻易就套出真话,所以他坐在四合院正中的小石凳上,右手肘抵住膝盖,身子微微前倾。
“事情太复杂。漠北内部也是分裂的,你也知道。了空这人很危险,不是我们一伙的。跟你说这些,是想拿出我的诚意,让你听我把话说完,然后再决定合不合作。”
“那云娘呢?她你可认识,她是探子吗,为何要收养我?”
“阿凌,有时候我真想让你没了心,这样你就能全心全意夺回本来属于你的东西。”
“哦?要真这样,你就不会活着走出孔家,我自然也不会在这儿听你废话。”谢凌嘲讽道。
“云娘,她是我的主子,也是我唯一爱过的人……”
说到这里,沈平山陷入了遥远的回忆:
“她是草原上的圣女,苍穹上空皎洁的月亮,当年去漠北,只有6岁的我,被打的皮开肉绽,差点死了。是她夺下老漠北王的皮鞭救了我。我们一同长大,骑马牧羊,我猎的第一头鹰没有送给我的父亲,而是送给了她。”
“父亲先是骂我无父无君,后又骂我癞蛤蟆妄想天鹅肉,我都不在乎。命都是她的,区区一头鹰又算得了什么?”
谢凌目光疏离地看着他,因为他的脸上全是热恋的美好陶醉,年过半百的沈瞎子似乎成了草原上策马驰骋的小伙子,热切又小心翼翼护卫着心爱的姑娘。
说完这些,沈平山的脸突然痛苦地抽动了一下:他又回到了18年前的那个冬天,暴雪三日夜,等他执行任务回来,云娘已经咽了最后一口气。他在云娘坟头抱回了冻僵的小谢凌。
“阿凌,她不止一次想做一个母亲,她尽力了。国仇家恨,她的父……亲,在她眼皮子底下被削去了头,而后来,她却嫁给了杀父仇人。”
谢凌闭上眼睛深吸一口气,他仿佛呼吸到了18年前暴雪夜的凛冽,凉意砭骨,痛彻心肺,他没了娘。这是第一次失去亲人,却不是最后一次,以至于后来阿衍在他面前死去,孔笙头也不回的远征漠北,把他逼疯。
“我不怨她。”谢凌将披风朝后一甩,在风里抖出一记清脆的绸缎响。
“她有她的苦衷,就是你说的国仇家恨我能理解。我也有我的立场,身为锦衣卫指挥使,对自己的国家和心爱之人,更有护卫的天职。所以,过去的事不会影响我现在的决断。你跟我打感情牌,好像不太对吧?”
“听我把话说完。云娘,她的真名是耶律垚。”
“为了阻止大晟屠戮部族,将王位拱手让给幼弟,嫁给杀父仇人的漠北铁血长公主耶律垚,成了崇安帝的荣妃!”沈瞎子咬牙切齿,那双蓝幽幽的瞎眼好像要滚出血珠子。
谢凌震惊地定在当地,原来自己的养母,居然,居然是她。有那么一刻,谢凌以为自己耳朵出了毛病。
“你说,什么?耶律垚,耶律……她是我的养母云娘?”
这一惊变实在来得太快,谢凌进了锦衣卫一直追查的人,居然就是自己的养母!
沈瞎子无声地点点头。
谢凌僵在当地动不了,他慢慢闭上眼睛。云娘淡蓝色的眼睛闯入脑海,如一汪静谧的湖,虽然笑的时候极少,却又极美。偶尔笑的时候,小谢凌就会小心翼翼蹭到她身边,傻笑着感受她施舍出罕见的母慈子孝。
紧接着,他又想到那双淡蓝色眼睛里燃烧着炽热的愤恨。那时候他很小,不知道云娘为何总是砸东西,经常在夜伴三更痛苦哀嚎,甚至把自己拖起来打,一次差点咬得谢凌的右手食指断掉。事后,云娘心疼极了,搂着小谢凌哭得比他都凶。估计小谢凌那时候吓傻了吧。
“自从大王被赵渊杀害,长公主就得了重病,为了不走漏风声,从没叫御医看过。她那病发作起来谁都不认,对你不好的时候,你别怪他。”
谢凌没听见他说什么,他脑子飞转,在想自己究竟遗漏了什么。
“是赵渊害了她,我要让他血债血偿!现在长公主的子民来替她报仇了,我们要灭了大晟,逼德真退位给我们少主。”沈瞎子情绪激愤,浑然不顾眼前人的反应。
等等。
谢凌脑子“嗡”的一下开了窍。
耶律垚有个孩子,就是当今的七皇子,也就是漠北探子嘴里的“少主”。那么,他就还有一个非血缘关系的兄弟。
“你说耶律垚就是云娘,那一定知道‘少主’是谁,不是要谈合作么,真有诚意,叫他来。”
耳膜被“叫他来”三个字震得“嗡嗡”作响,沈平山突然沉默下来。
他久久地、沉默地“盯”着谢凌,让谢凌由期盼,到质疑,再到震惊。这让他无法承受瞎子一双落在自己身上的眼,好像能刺透一切伪装和表象,将本质血淋淋撕开。
恐惧,让人喘不上气来的害怕攫住了他,谢凌猛地别开眼。
沈平山缓缓跪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