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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临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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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寒江和副千户步拓鱼贯而入。
谢凌循着打斗声跟去,在一个废旧仓库外面发现了昏迷不醒的岑毓。他正被几个人架着往前走,身边却没有孔笙。
领头的是个个高腿长,40来岁的武夫,他兔起鹘落四周查看一番,确认闯进来的都死干净,才对手下吩咐道:“把世子安稳送回去。里面的全烧了。干净利索点儿,除了这仓库,不能多烧丝毫,不然你们一家子跟着进去!”
谢凌正埋伏在一个马厩后面,听了这话呼吸登时加重。那个领头的果然是个高手,光凭气息就察觉出了异样,迅速回头凝神细听了一番,确认没人才摆摆手让大家开烧。
领头的不知道又想起什么:“烧快点,天一亮就麻烦了。”
“是,大人!”
几人火速拎来七八桶火油,从上到下把仓库淋得乌漆麻黑又朝里面扔了几个火把。
只听“呼”地一声,火苗飞窜起半人高,放火的个个跑开去提水,准备烧完了浇。
谢凌见人撤走,正要窜出救人,却感到脖子上一阵白晃晃的寒芒:是领头的将刀架到了他脖子上!
“别动!”
谢凌听声辨位,想用当初那招花式打结把领头儿的刀弯折。他手刚一碰触,就见那人火速抽刀变向,电光石火间继续向他脖子砍去。谢凌在他抽刀的那一刻回身一个闪躲,领头的刀砍进了厚重的松木门框,谢凌不禁惊呼:好大的力气!然后抽刀向对方心口劈去。
那人不急不躁,一个回旋飞身踢歪谢凌的刀,居高临下连环脚向谢凌蹬踹而去。谢凌一个遁地滚到他身后,挥刀扫向敌人腿后。一切都在风驰电掣中变招和应对,两人都没占到对方丝毫便宜。
林寒江和步拓也被闻声赶来的杀手团团围住,看这些人的身手,个个膘肥体壮,刀法豪横得毫无章法,显然没经过什么专业训练,什么损招都使用。
“老步,你被咬了?”
“日他奶奶的,谁知道那东西属狗?你呢老林?”
“打不过就撕衣服扯头发,娘们儿唧唧的,差点给老子薅成秃驴,操!”他们结果了四五个以后,背靠背累的气喘吁吁。
只听谢凌扔了句:“人太多打不过,跑!”
林寒江和步拓当即会意,两人一个纵跃跳出包围圈儿,拔腿就往院外跑。打手们像一窝被捅了老巢的马蜂,嗡嗡嗡跟在他们屁股后面追。出了庄子,他俩没了命的跨马飞奔。
等跑到落霞酒家才发现,谢凌丢了。
谢凌余光瞥见仓库里躺着的人影,想到是孔笙就心急如焚,不敢和领头缠斗。两柄利刃“当啷”马上要撞得火星飞溅之际,谢凌一个假动作撤刀奔到一个提水桶的小厮旁边,勾脚探桶把自己浇成个落汤鸡。
下一刻,所有人都还没看清,他一个飞蹿没入熊熊燃烧的火海。
领头的急着杀谢凌,见他跑进火里,当即停住,浮现了一抹狠戾的笑。他利落收刀,双手在胸前抱臂:“烧死你,可惜了。”
谢凌扶起门口死去的人,确认不是孔笙,心稍稍放松些,紧接着,仓库顶的椽木呼啸着砸到正中,要不是他浑身湿透,已经被燎成了秃毛鸡。
“咳咳咳,慕竹!慕竹,你在哪?”谢凌捂着口鼻,见烧着的草垛旁边露出一双秀气的脚,就疯了一般往那边跑。
火蛇像怪物,在他四周肆虐着要将他吞噬,他浑然不顾烫出来的泡,烧穿的鞋底,朝那双脚冲过去。
他疯一样扒开草垛,露出被呛晕的孔笙,脱下还湿答答的外衣给他浑身裹起来,怕背着他被火砸到,换做抱起来。可是外面全是守株待兔的,跑出去和待里面的区别也只是死法不同。
等援兵的话,最快也要一个时辰,这里早烧成飞灰了。
屋顶上燃烧的房梁咆哮着从天而降落在他们身边,谢凌左冲右突,露出来的皮肤已经起了层层叠叠的水泡,他却好像完全没觉察到。他把孔笙抱在胸口紧了紧,抬头看了一眼马上被烧穿的屋顶。
“笙哥哥,”他低头吻上孔笙的脸,又吻向他通红的耳朵:“一起死也算是跟你过一辈子了。”
下一刻,他躲过塌下的一角屋顶,提高声音说:“可咱俩还没睡就烧成骨灰,他娘的不行!”他狠狠掐起孔笙人中,又将浑身力气灌注到双臂,下一刻就要化身凤凰崛起而飞。
“咳咳咳咳咳,刚不是做梦吧?你叫我什么?嗯?”
“什么时候了还关心这个?抱紧我的脖子,咱们飞出去!”
“不行!房顶一个塌下来咱俩马上就砸成糊家雀。”孔笙挣扎着想落地,看了看四周没一处能下脚的,索性窝到谢凌怀里,指了指仓库最里侧的墙:“去那里,该是个,咳咳咳,机关。”
谢凌眯眼一看,偌大一个仓库就最里面西墙隔绝了火势。他一顿天雷勾地火的跑动,在快触到墙面时不知道被什么绊了一跤,一个趔趄,差点抛飞了孔笙。
就在这时,他们所站的地方动了,地面火速下沉,转眼工夫就将他们抛进了黑暗幽深的洞,咕噜噜滚向了未知处。
不知道滚了多久,两人被一股巨大下沉的重力拖到地底,又拐着弯被推了出来。两人只觉眼前突然一亮,“扑通”一声,都落进了湍急的水里。
这里乱石穿空,落差又大,水势西高东低,两人落水后被水流冲着往前,好几次差点跟嶙峋怪石来个头破血流的拥抱。
谢凌在下落过程中一直抱着孔笙,出暗道的时候也以仰躺的姿势先出来,背和头重重砸向了礁石。他浑然不顾越来越重晕眩,拉着孔笙使力在水里游起来。
远望东南天空,启明星现,照亮大片暗蓝苍穹。
“那边有个山洞,万霄你看!咱们去那里躲躲。”
“好。”
七月流火,黎明将至。谢凌奇怪,身体怎么越来越凉,冻得直打哆嗦?他唇色越来越苍白,明明天要亮了,眼前却越发模糊起来。得再快点儿,他心想。
孔笙腿刚恢复没多久,跟谢凌的速度很吃力,可刚跟了没多久就发现了异样:在谢凌所过之处,水都染上浓重的暗红,他身体在流血!
“你受伤了!不去山洞了,赶快上岸!”
谢凌听不见。他微睁着双眼向孔笙回过头去,好像笑了下,嘴唇动了动就跌进了水中。
孔笙也不知自己怎么用仅剩的一根胳膊,顶着湍急的水流把谢凌拖上岸的。他只记得把谢凌放到岸上的那一刻,自己也栽倒在芦苇上,半天爬不起来。
谢凌后背被尖锐的石头穿了个不小的创口,他撕下自己袖子给谢凌紧紧摁到止住血,然后又是一阵清洗和擦拭。
东方太阳初升,打在谢凌棱角分明的俊脸上,真亮啊!照得他微颤的睫毛都金灿灿的。
孔笙累极,就着谢凌仰躺的姿势躺在他身边,不一会儿居然睡着了。大约一个时辰,日上中天,孔笙被晒醒了。
“要不是知道你是孤儿,说你是个俊雅贵皇子我都信。只不过实在倒霉,遇上我这个丧门星。这下好了,证人死了,还要搭上你跟着受罪,”
说完他把手覆上谢凌被阳光刺得躲闪的眼睛,朝四周起伏连绵的山望了望,确定今日俩人这鬼样子谁都回不去。
“你之前叫我什么?笙哥哥?”孔笙没察觉异样,可是他现在状况不对,明明被晒得冒油,却冷得直往谢凌怀里钻,还突然糊话连篇起来:
“小傻瓜,”他好像醉酒一样笑着喃喃自语:“非要来我家冲喜,还傻乎乎倒贴,我那么笨,害你给仙人球扎成筛子,你也不嫌,为了我差点烧成焦狐狸。要是能活着出去,我就,我……万霄,万……”
等他再次醒来,四周天已经黑了,自己汗涔涔的裸着光洁的左肩膀躺在火堆边,鼻子里飘来阵阵肉香。他挣扎着要起来,左肩一阵剧痛钻心,被一双有力的大手摁住。
谢凌不知道什么时候醒了,眼罩早利落系好,还生了火。
“别动,你伤口发炎,这里没金创药,我刚用火给你消过毒,你又发了透汗,乖乖躺着。”
“你怎么样?”孔笙的声音有气无力,沙哑得自己都不敢相信。
“早没事了,喝点水。”谢凌拿树叶盛来水,一只手扶着他白皙的后颈,将水凑到他嘴边小心翼翼喂他。
“真贤惠,不知道的,还以为你媳妇儿当惯了的。”
谢凌仿佛被触动了心事:“以前我娘也说,要我是个女孩儿就好了。”
“你不是孤儿?”
“是。刚记事时被送到过一户人家,那个娘。”谢凌声音有些飘渺,他定定望着远处,脸色一会儿凄苦,一会儿温暖,转瞬又有些痛苦地皱了皱眉。
“想她就去看看。有你这样的儿子,她会高兴。”
“……会吗。”他像是发问,又像是喃喃自语。
“哪怕养只小猫小狗呢日久天长的都是家人,一定会。”
“她死了。”
“死前非要挖我的眼睛,那时候我6岁。”谢凌声音越发飘渺。
孔笙不知道该怎么安慰他。人有悲欢离合,于他是家常便饭,可每次无论生离还是死别,都像要把他的心劈开,又在岁月无声的穿梭中被缝合,再撕开,再缝合。
可这样的死别,孔笙嘴唇哆嗦着说不出一句安慰的话。
他费力支起身,两手放到谢凌双肩缓慢却又坚定的揉了很久,才故意提高声音说:
“早上可吓死我了!真怕就这么给烧没了。”
“都过去了,我不是来了么。以后我不在,你别乱跑。”
“不是怕死,是怕……再也见不着你。”
谢凌一慌神,水浇花一样洒了孔笙一脖子。
“等着,我再去盛。”
却被孔笙着急攥住了衣角。
“……你的手。”
谢凌一听,先是擦掉孔笙满身的汗,然后覆上额头试了试,确定烧退了,才不明就里将手放到孔笙手里。
孔笙先是拉到心口说:“感觉到了吗,它跳得飞快,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一见你就这样。可当时我不知道为什么,后来知道了却不肯承认,是因为你,只有你,才让我这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