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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探子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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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年后,京城得月楼。
“当年那一仗真够大的,据说那漠北蛮子和咱们大晟的兵都快打没了,30几万人,活着的也就两三成,太他娘的惨烈了。”这虎背熊腰络腮胡夹肉大嚼的,正是胭脂铺老板王四六。
“可不是,多亏了咱们大晟的战神定安侯,自己断了一条胳膊,愣是把8万援兵全须全尾带回来了,还救回了文国公的儿子呐。”隔壁刘掌柜顿了顿,啜干一口酒接上:“可是救了他,有个屁用?一个断了腿的残废。”
“哪个儿子?没听说孔老三家有能打仗的爷们儿啊。”李老板新来京城,还不熟络情况。
“不是孔老三,是早死了的孔老大家那个,孔笙。这公子据说是命里带煞,托生在富贵人家,就是没命享福。他先克死了爹娘,好不容易留下个弟弟,在12岁上又给克死了。眼下这残废又得了怪病,孔老大这一房,快成绝户咯,哎!”
“俗话说,花无百日红,人无千日好。”
“不光孔老大一房,这鼎鼎大名的文国公府,也差点儿给端了,这事儿知道吗?”王四六神秘凑近了那俩低声说:
“死在漠北的皇长子,就是孔贵妃生的,和孔笙是姑表。孔笙17岁跟着他去漠北打了5年仗,听说还立了不少战功,最后那一仗要赢了他就得加官晋爵,比他老子都风光!”
“这话真不假。孔家八辈儿上都是读书人,这出个文武全才,门槛都得高上三寸。”
王四六接着说:“最后那一场为什么败了呢,听说啊,皇长子带着孔家小子先投降了蛮子,后来才被定安侯找到了……”
旁边隔了个桌,坐着几个不言不语的高大男人。其中一个背对着他们,猿臂蜂腰的,听了这话,手劲儿一大,堪堪捏碎了个青花瓷大海碗。
隔得远,聊天的几人没察觉。
善良的店小二特别有眼力价儿,他一边拿碗一边嘟囔:“都是那破烂刘掌柜非要进水货,豆腐渣了吧?客人金贵的手呐!医药费老多钱了……”
“客官,手没事吧?给您上点……”“药”还没出口,碎碗的男人眼皮一掀,将手一伸,吓得小二一哆嗦,还没放下碗自己先跪了。
旁边另一个男人若无其事地将店小二扶了起来:“我家兄长最近练徒手碎碗呢,不急要压岁钱,走时都给你赔上,啊。”
隔桌几个人正侃得热乎,根本没看见小二的鬼样子。
“这都没影的事儿,要是真的,孔家怎么还留着爵?那残废现在还在大理寺吃空饷呢,一吃吃了五年!还说那残废命不好,我看人家四轮车上一躺,吃香喝辣又有女人没白没黑伺候着,死估计都是死在女人大腿上。”其中一个恨比天高,酸得牙掉。
“这你就不知道了。听打仗回来的说呀,孔家小子是锦衣卫头头给找回来的,保不齐呀有什么大秘密攥孔家手里不敢杀。只是那头头一回京,就被他手把手教的好徒弟扒皮填成稻草人儿,现在那稻草人儿还挂在锦衣卫衙门口呢。”王四六常年在京城做生意,自己的小道消息多到能卖钱。
“叫什么来着……叫……对了,叫袁天章!”
“嘘,小声点儿,不要命了!”一人吓得赶紧四处打量,发现没人偷听才稍稍放下心来。
“那袁天章的徒弟,可真够他妈畜生的。亲儿子一样养,没想他个白眼儿狼,一口咬死了自己上位。那皇上呢?他以仁孝治天下,这么个畜生,怎么处置的?”
李老板大剌剌,醉眼迷离的几人一听这话,吓得酒醒了大半。大家知道犯了忌讳,脖子后寒毛倒竖,忙不迭心里叫苦:黄汤灌多了就瞎几把喷,这欺师灭祖的畜生也是能说的?
“你什么都没说,我们也什么都没听见啊。哎,走了走了。”
大家做贼一样出了酒楼“哄——”的一窝鸟兽散。王四六酒足饭饱,哼着小曲儿在回铺子的路上画龙。
亥时三刻,大冬天里,京城商铺早都打烊,还有几步路王四六就到胭脂铺了。他恍惚看见前面有个人影,还以为自己喝点酒眼花了,就使劲揉了揉眼:嘿,那人个高腿长的,背对着王四六负手而立,那峭拔的身材,有型有款儿的,让喝了酒的王四六不禁一阵心痒。一阵割面风来,王四六顿时酒醒,几十年的京城生涯,让他直觉来者不善,于是默默垂下宽大袖袍,右手探进袖口。
前面那人缓缓回过头来:是个右眼戴着黑眼罩的独眼龙。他右手把着绣春刀柄,左手抚着犀皮宝石刀鞘,仅剩的左眼角微微向上挑起,形成极美的弧度,长眼睫在鼻翼上铺开浓密的阴影,嘴角扯开一个弧度,仅凭露出来的大半张脸判断,绝对俊美无俦,可眼下这诡异景象,却显得他整张脸极为诡异阴森,不折不扣的夜路走多了撞鬼现场。
“贺拔大石,来京城憋屈了23年没露头,还以为你真是个安生商人。这最近是怎么了,急着四处放消息,挑拨我大晟朝堂关系,是德真那孙子活腻歪了?”
被叫破名姓,贺拔大石并不奇怪,他用手摸了摸粗硬的胡茬,眯起本来就细小的眼睛,冷嗤一声:
“不愧是鬼都吓得绕道的锦衣卫啊,还真被你们查到了,是老子技不如人,死也不冤枉。谢指挥,你也别高兴太早。你的师父袁天章只手遮天,还被你这白眼儿狼扒皮囊草,再想想以前的锦衣卫头头,啧啧啧,抽肠、锡蛇游、刷洗……没一个好下场的,这可都要仰仗你们一代胜过一代的好传统。哦对,还有个好皇帝啊!等你杀了我立了功,我实在是好奇,后面等着你的会是什么呢?”
他说这话,也是在诛心,想让谢凌放自己一码,提醒他老鼠除尽了杀猫。
“哦,听谁说我要杀你?”谢凌意外极了。
只听他又话锋一转:“不过呢,就算不杀你也没打算放过你。要不然对我有什么好处?”
“凭你谢指挥使的本事,去为仁慈的漠北王效力,自然是要什么有什么。”
谢凌听了这话,知道这次传得沸沸扬扬的“通敌卖国案”,和漠北脱不了干系。
“这么快就把你主子供出来,他这些年喂狗吃的屎算是白瞎了。或者,你打着蛮子主的幌子,在替谁遮掩?”
贺拔大石知道今天不能善了,但死也不能被谢凌带回诏狱,不然那些酷刑走一遍,人能疯鬼能活。说到这里,贺拔大石毫不犹豫从袖子里掏出一把明晃晃的弯刀,冲向谢凌砍去。
谢凌左右肩膀灵活得像泥鳅一样来回变换着后躲,绣春刀抽到一半,格挡贺拔大石重重劈砍过来的弯刀。“铮!”一长一短两刃相抵,迸发出金色火花,伴着尖锐的嗡鸣。
谢凌让贺拔大石进入近身肉搏的范围,自己修长的绣春刀就多余拔了。“蹭!蹭!蹭!”又是三刀破风劈砍,贺拔大石不愧是草原第一勇士,面对死神一样的强敌,他使了十成力还能收放自如,咄咄逼人,让谢凌有拔刀出鞘的冲动,又被生生按了下去。
谢凌身手轻灵,防守得漫不经心,等贺拔大石把自家底牌都亮出来,谢凌也就没兴致和他磨豆腐了。在他背身假装抽刀的瞬间,贺拔大石以为机会来了,模仿着狼搭肩,近身贴上去就要割喉。
邪魔一样的声音传来:“不知死活。”
然后谢凌头都没回,用右手食指和中指夹住贺拔大石捅过来的弯刀稍稍用力,刀身鞠了个90度的躬,就像打了个蝴蝶结那么轻松,然后又被谢凌带着拐弯插/向贺拔大石。
“啊!”地一声,弯刀拐弯插进贺拔大石的右肩。紧接着谢凌左手肘凌厉一击,撞得身后人飙着鼻血重重坠地。谢凌转身用脚抵住他脖子使了点儿力,就见贺拔大石脸色憋得紫涨,四肢挣动,身体开始不住地痉挛。
副将魏都和几个手下搜完铺子也赶来了,他牙疼地冲谢凌摇了摇头。
一阵极致的窒息过后,谢凌稍一松脚,贺拔大石猛然吸入了几口空气,呛咳出血,才听见幽灵一样的声音:“毒谁下的?解药在哪?”
贺拔大石吐了口血沫,张狂地笑起来:“咳咳咳,谢指挥,爱信不信,那毒无解。你们锦衣卫108般刑具都走一遍老子也还是这个答案。我要你们大晟,为我们漠北的勇士和大公主陪葬!”
贺拔大石正要咬碎埋在后牙的毒药,谢凌勾手一拳把他后槽牙打了出来。
没有月亮的冬夜,寥寥几点碎星根本照不见细微处,但所有人分明都看见谢凌大半张脸上的肃杀狠戾,越来越浓,几人已经想到了漠北探子的下场,被逼出一身冷汗。他面无表情地顿了顿,眯起眼扔了句:“关进诏狱,我亲自审。”
“指挥,要,要先禀报圣上吗?”一个刚进来不久的锦衣卫低声问。京城谣言四起,皇帝早就下了密旨查这个案子。
谢凌回过头,仅有的一只眼眼皮一掀,小锦衣卫浑身像罩了层霜,不禁打个寒战。
“啪!”一记重响,小锦衣卫被副将魏都掌掴在地:“个找死的兔崽子,进锦衣卫第一天老子告诫过你什么!再敢乱说,老子亲自扒你的皮。”
小锦衣卫哆嗦着磕头如捣蒜。
“把这细作押回诏狱,这事儿压得死死的,连只苍蝇都不许知道。张童舟罚30军棍,往实了打。再敢乱说话,想想有几条命由得你死作。”魏都咬了咬牙,跟上谢凌。
隆冬腊月,昼短苦夜长。
审了四五个时辰,还真如蛮子所说,毫无结果。
谢凌洗完手,看着盆里浓稠的血水发呆。
“指挥,你有多少年没亲自动家伙了?说了我们来,你非不听。手还抖吗?一宿没睡,能撑得住?去值房打个盹儿吧,这几日咱衙门的公务,都景山那么高了。啥事儿能离了你?哎,劳碌命。”
谢凌眼神有些恍惚,对魏都的话置若罔闻,莫名其妙丢了句:“他死了么?”
“贺拔大石?还没,听听,正可劲儿嚎着呢。”魏都回完话才知道自己多蠢,论耳力谁还能比得上他们的指挥使大人。
“呸,瞧我这榆木脑袋多余长。你说孔笙啊?快咽气儿了,三五日的事儿。这咱也想让他活不是,京城的大案子,他还是个关键人物呢。他一死,好不容易揪出来的线又断了,操!可他自己不争气啊,现在浑身乌黑,喘得跟风箱……”
谢凌眉心皱得死紧,他用力捏了捏,挥手打断这话唠子:“正经屁。”
“是!今早听记来报,孔家老夫人,正全城急着给孙子找媳妇冲喜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