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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眼罩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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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平山缓缓直起身,他的眼睛因为看不见而显得涳濛,他的声音更是不容置疑:
“大人,自从您救了快饿死的老瞎子,我就一直把您当主子。您对孔将军的感情,别人不知,我能不知道?天地良心,我从没害过孔将军,要不然引个天雷来劈死我!”
谢凌沉默。他想到13岁那年自己在皇城根风雪里见到的这个瞎子,孤苦伶仃,冻得说不了话。自己刚入锦衣卫,没什么银子,就每日从伙食里偷偷撙节出两个馒头带给他吃。而这个瞎子知恩图报,在孔家一待就是6年,侍候孔笙像自己的救命恩人一样。
不怕山盟海誓,就怕日久天长。
良久,谢凌带着忧伤却斩钉截铁道:“最好是这样。你走吧,马上离开孔家。我给你备够银两,天下之大,去哪都行。”
“大人!”
“不要让我再说第二遍。”
沈平山老泪纵横跪伏在地,给谢凌磕了三个头起身。
“大人,听我说最后一句,魏忠贤查的,可能根本不是什么永明旧人。”
谢凌一顿,然后开门走了。
他心情不好,怕孔笙看见,就去了偏房更衣,魏都跟着进了偏房。
“去盯着沈瞎子,哪怕天涯海角,别让他被人害了。给他做好听记,要仔细点,这老头不简单。”
“是。”
谢凌褪去外衫,露出精壮的上身,余光瞥见魏都迟疑着不走,问道:“还有什么事?”
“主子,你以后还是来偏房换衣服吧。”魏都心有余悸地说。
“为何?”谢凌眉头皱了一下。
“我琢磨着,孔将军很可能对你图谋不轨。”
谢凌一听,强忍着笑,问这好汉:“连你都看出来了?”
“是啊。那夜你犯病,是孔将军主动让你搬到他房里的。”
谢凌不耐烦地捂着眼:“这他妈……我就活该住偏房?我一明媒正娶的,住正房怎么了?”
“不是不是,你听我说。你搬回去总算不受罪了,我们也高兴啊。可后来,孔将军做的就真过分了。就上次犯病你说冷,他给你盖毯子,你说热,他上去就扒你衣服,还擦了你全身。这你不知道吧?我看了都浑身起鸡皮疙瘩。”
谢凌心里火烧过一样滚烫,然后庆幸自己落到了孔笙手里,不然喊冷喊热谁管他死活。
“然后呢?”
“你又说痒,他怕你抓伤自己,居然亲自上手给你挠,还不厌其烦看着你笑,我看了直发毛。你犯了病自然不记得,那夜你冷热痒轮着喊了快100次,100次啊我的娘!”
“真的?”
“真的!不信你问林寒江。”魏都指天发誓,急的眼珠子都瞪掉了。
谢凌再也忍不住心里的欢喜,嘴咧得腮帮子疼:他对我,这么好?
然后心里突然一阵酸楚,没准儿可怜我呢。
“还有啊主子,你和孔将军成宿睡一起,他腿又好了,保不齐哪天日了你呢?这找谁说理去?你还那么仰慕他!”
谢凌白他一眼:“你管得着?”
“……跟他睡你又不肯摘眼罩,那只眼真坏了怎么办?”
谢凌不置可否。过了会儿,他背对魏都:“知道了,滚出去吧。”
沈平山去向孔笙辞行,孔笙没再挽留。那日沈瞎子一句“阿凌”暴露出自己和他早就认识,现在又毫不留被赶走,谢凌不是个冲动的人,他知道这两人之间一定发生了什么。
谢凌换了一身浅紫云纹锦缎常服,平复了下悲喜交加的情绪,若无其事去了前厅。
孔笙携了一本书坐在罗汉床上喝茶,见谢凌进来眼都不抬。
谢凌慢慢踱身到床另一侧坐了问:“看什么呐?”
孔笙不理会。
衙门审了一天公案,又回家审了一桩私案,还出了趟急差,谢凌渴得嘴里冒烟。正要抬手去倒茶,孔笙冷冷地开口了:
“茶壶里煮着饺子呢。”
谢凌:“?”
下一秒,他反应过来孔笙在怪他背着自己往孔家安排人,又不经自己同意打发了事。
他本来觉得孔笙对生病的自己百依百顺,但看现在这样子,像是要秋后算账,心里不禁紧张起来,刚强装的那一丝镇定早跑得没了影。
“我什么都告诉你,慕竹你别生气。”
“不急,先喝口茶。”
孔笙给谢凌倒了杯热茶,放他手里时,冰凉的指尖居然划过他温热的掌心,谢凌被冷不丁撩红了耳朵。再看孔笙,脸上已经云销雨霁。
谢凌毫无保留地将沈平山的来龙去脉全告诉了孔笙,孔笙听得神情越来越严肃。
“沈伯,沈平山为何猜测魏忠贤不是在找永明旧人?近日京城中,除了捕风捉影的永明旧人就是漠北探子连着我中毒的案子。沈平山既然说没给我下毒,那他该不会是和漠北探子接洽的一方。”
“对。也就是说,京城现在明里有漠北探子,暗里有和他接洽的,第三方有所谓的永明旧人。沈平山说魏忠贤打着‘永明旧人’的幌子,那他真实的意图是什么?还有刘玉成,也不知道被哪一方抓了。”
“沈平山也不能这样放过,我安排听记了。”
两人思路飞快,不约而同达成一致。
“对了万霄,听说皇上因为漠北探子的案子没进展训斥你了?魏忠贤老奸巨猾,最会揣测圣心栽赃陷害,你千万要当心。”
谢凌低头,嘴角不由自主浮上笑意:“担心我?”
被识破的孔大将军特别凶:“自作多情。我琢磨着哪天你死了好再娶三五房妻妾,整天温柔乡里,醉生梦死呢。”
“那我可要长命百岁。”
谢凌说着握住孔笙的手,孔笙虽然没有回应,却并没有拒绝,任他这么攥着不松。
自从经历了那一夜,孔笙对谢凌平添了一种特别的情感。眼前这个手掌宽大温热布满薄茧的男人,无比强大却又出奇脆弱。
“以后别什么事都自己担着,告诉我。我信你,你呢?”
谢凌不是不信他,而是怕伤了他,一点都不行。
“不信你能被你一句话说软了?”
孔笙冲他狡黠地看了一眼,抿起嘴笑了。
“我不软!”谢凌自知被故意误会,大囧,忙解释:“真不软。要不你试试?”
“胡闹。”孔笙有些苦涩地一笑。
他比谢凌年长近5岁,成亲意味着担负传宗接代的责任他比谢凌清楚。他自认是天煞孤星,认死理儿又豁得出去,满心想着指不定哪天就犯了死罪,顶多也就孤独终老,那和被处死没多大区别。自己这边,的确没有前途可言,更遑论传宗接代呢。
谢凌是他生命里的变数。
这个看起来凶神恶煞内心古道热肠的年轻人,强大却脆弱,话不多心却极通透。大半年的陪伴下来,他越来越难以自抑地理解他,信任他,越来越……离不了他。
不怕山盟海誓,就怕日久天长。
正因为如此,理智一遍又一遍提醒自己,绝不能耽误他的大好前程。
他想,不能再这么一厢情愿下去。为他好,总要先知道他心意再做决定。
谢凌不同,他此生认定的就只孔笙一个,从自己春心初萌的时候就认定了。不然,他也不会宁愿死都要跟孔笙去漠北,这些年,他也不会豁出命救他护他,误会和侮辱都赶不走他。
当夜熄灯以后,谢凌躺床上一动不敢动,心砰砰直跳。他怕自己一个不小心碰触到孔笙身体,就再也压制不住火山喷发般的欲望。
孔笙一听窸窣的衣料声,身下就不争气地“站”了起来。他无奈轻声叹了口气,自顾不暇地背对着谢凌。
可挨得太近,彼此呼吸可闻,对方的味道就像浓烈的催/情香,时刻挑唆着两人的欲望。
孔笙闭眼深深吐纳片刻,平静道:“睡不着?”
“嗯。”沙哑而悸颤的一个字。
“来个晚安吻?”孔笙牙关一咬,壮了胆子。
背后那人的喘息声陡然急促。
“条件是,你先把眼罩摘了。”
这下背后人的喘息平复了下来,声调都不似先前情动:“不成,怪吓人的。”
哎,他是不喜欢我的。孔笙心道。
“我不嫌。总戴那个对眼睛不好。”
谢凌好奇他为什么突然这么说。他一下坐起来,手掰着谢凌的腰让他转身对着自己:“是不是魏都那小子跟你说了什么?”
“怎么会?他一直怕我对你下手,看他那眼神儿,在府里跟防贼似的盯我,不是他。”
谢凌突然有一种被戳穿的恐惧。这些年来,他怎么一步步爬到今天,又是如何把阳光下的一切悉数毁掉,披上夜行衣趟出自己和孔笙的活路……
“是沈伯。他临走前说的。”
谢凌提在嗓子眼的心落到了肚子里。可接着,他的眼暗淡了下来。
今日把沈平山撵出去,心里其实很不是滋味,孔笙一提他临走还惦记自己眼睛,更难受了。
孔笙不甘心,方才的提议要是没这个附加条件,说不定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