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风知道》余弦定理

40、第三章

　　结束同学会回到家后，梁盏盏也忍不住缅怀了一下青春。

　　她坐在地上，从床底下拖出一个大纸箱子，撕开胶带，将里面的东西一一拿了出来。

　　摆在最上面的就是高中毕业照，梁盏盏一眼就看到了自己和黄樵子。

　　视线上移，杨帆和蒋延续就站在两人的上一节台阶处。

　　这是她一生中最好的三个朋友。

　　越往下翻，那些物件就越幼稚。各种各样的芭比娃娃、小汽车、变形金刚……

　　箱子的最底下躺着一个小小的相框，梁盏盏伸手将它拿了出来。

　　照片上的她和杨帆都还穿着纸尿裤，一个人手里还扶着一个辅助走路的小车。按下快门的瞬间，梁盏盏很懵的微微侧过头，目光很呆滞的望向镜头，杨帆则是小小年纪就展露了一副霸道总裁脸，板着眉目，眼神无比严肃的瞪着拍照的人。

　　梁盏盏点开和杨帆的聊天界面，咔嚓拍了一张，并附赠六个点点。

　　没过一会儿，杨帆回复：？

　　梁盏盏往后一仰，仰面躺在了地上，手里一下一下的顺着小喵的后背，懒洋洋打字：本来想回忆一下往昔，结果竟然翻到了咱俩的合照

　　杨帆：哦

　　杨帆：所以某人回忆出什么往昔了吗？

　　梁盏盏：差不多吧

　　梁盏盏：但还是有一点我一直没想明白，想采访一下你

　　杨帆：说

　　梁盏盏：你顶着这么一张面瘫脸，去继承你家家产当个霸道总裁不好么，为啥要当医生

　　杨帆发来十二个点点。

　　杨帆：那我也想问问你为啥不当梁总，非要做梁医生？

　　梁盏盏翻了个身，小喵立刻跳到了她的胳膊上，作狮子王辛巴状傲视群雄。

　　她迅速点开相机拍了一张，又切回聊天界面。

　　梁盏盏：我那叫理想，懂？

　　梁盏盏：从小我就想当医生。之前上初中我问你想干嘛去，你不是说不知道吗

　　杨帆：初中不知道，高中知道了呗

　　梁盏盏：可是我高三问你的时候你还说随便啊

　　杨帆：？

　　杨帆：您有必要记忆力那么超群吗？

　　梁盏盏冷静回复：不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不说违心话，不怕记性好。

　　**

　　第二天，梁盏盏“光荣”的迟到了。

　　她火急火燎的从车上跳下来，闷头往大厅里快步走——不能跑，跑了容易让医院的病人以为遇到了什么紧急事故，引起恐慌。

　　梁盏盏一边走一边拿手机给柳霜发消息，拜托她给自己顶一段时间，千万别在刘锡守面前露馅。

　　“小燃！等等我！”这时，一道尖利女声从她身后传来。

　　梁盏盏下意识扭头看向声音来源的方向，却突然和一个人撞在了一起。她的脑袋咣当撞在了人家的肩膀上，立刻传来钻心的疼。

　　“对不起对不起……”她捂着脑袋抬起头，却意外看到了一张熟悉的脸。

　　梁盏盏反应了一会儿，往后退了一步，迟疑着叫他：“李青燃？”

　　李青燃眨了一下眼睛，有些懵：“……梁学姐？”

　　一个看起来三四十岁的女人从梁盏盏身后赶过来，一把抓住李青燃的胳膊上上下下看看他，“儿子，你没事吧？没撞疼你吧？”

　　李青燃摇摇头，“没事的妈。”

　　梁盏盏看了看男生的脸色，小心问道：“你是……不舒服来医院看看？需要我帮忙吗。”

　　李青燃的妈妈转过身，眼里迸发出惊喜的神色：“您——”

　　男生却蓦地打断了她的话：“不用了，谢谢你学姐。妈，我们走吧。”

　　他既然说不用，她也不能强求，梁盏盏挠了挠头，“那成……我就在五层，回头有什么事可以随时来找我哈。”

　　目送着母子俩走出医院大门，梁盏盏刚走没两步，就收到了杨帆的微信。

　　杨帆：今天那个什么燃来我这检查了

　　早就迟到的梁盏盏此时也不着急了，她脚步从容的迈上电梯：李青燃？我在大厅碰见他和他妈妈了

　　杨帆：对，就是他

　　梁盏盏对话框里的那句“他咋了，脸色看起来很不好”还没打完，杨帆就又发了一条消息：检查的时候有避痛性跛行，局部肿胀，有发热。片子能看出来考德曼套袖状三角，一点点浸润软组织的阴影。

　　她皱起眉，想了想：骨髓炎？

　　随着叮声，电梯门打开。梁盏盏握着手机，看着杨帆那边显示了很久“对方正在输入中……”。

　　半晌，他回：看着不像

　　梁盏盏绞尽脑汁：尤文肉瘤？

　　杨帆：不，像是肉骨瘤，而且看起来离躯干很近。

　　梁盏盏站住了脚步，有些难以置信：肉骨瘤？

　　骨肉瘤是骨恶性肿瘤中最多见的一种，多发于20岁以下的青年人，发展迅速，病程短，死亡率极高。其中肿瘤部位距躯干越近，病死率更高。

　　杨帆：嗯，约了明天的CT扫描和MRI检查。只能到时候再看看了

　　杨帆：没和家属明说，只是说得细致检查一下才能确定

　　杨帆：希望我是误诊

　　自从得知这个消息之后，梁盏盏这一天都有些心神不宁。

　　直到快下班时，她才直起身子，“柳霜，你带着病理学的书没有？借我看看。”

　　柳霜“哦”了一声，拉开抽屉，艰难的将课本拿了出来递给她，顺口问了一句：“姐，你看这个干嘛？”

　　梁盏盏翻开书页，“找点东西，想看看我是不是记错了。”

　　她认认真真的从目录找到“肉骨瘤”，翻页……

　　[肉骨瘤治疗]

　　1.外科手术

　　截肢或根治术是最常用方法，但疗效仍不理想，仍有约50%的病人死亡，部分切除疗效也不理想，目前国内外均倾向保留肢体局部大部分切除再进行化放疗。

　　2.化疗

　　可行术前和术后化疗但有效率均不高，且副作用大。

　　3.局部放疗

　　对一些肉瘤患者也可选择性进行放疗，但有效率低，一但肺部转移疗效更差。

　　梁盏盏望着书上的白纸黑字，陷入了沉默。

　　这样好的年纪……

　　将书还给柳霜，梁盏盏趁着下班前的空隙，又去看了司遥。

　　远远地，她看到了一个消瘦的人影孤零零的站在病房门口，一动不动的盯着里面的人。

　　梁盏盏插着兜，慢慢走到了他的旁边。

　　两人并没有交谈，只是这样静静的站着。

　　良久，男人问道：“梁医生，我家遥遥她……究竟是什么情况。”

　　梁盏盏缓慢的眨了一下眼睛，“具体的情况仪器检查不出来，现在只是昏迷，但心率各方面都很正常。”

　　她的目光移向男人苍老的脸，“其实要是您早些来，带司遥去国外看一看，也许还会有转圜的余地。但她现在状况不太稳定，不知道脱离了仪器之后会出现什么情况。”

　　他痛苦的呜咽了一声，抱着脑袋蹲在地上，开始放声大哭。

　　梁盏盏礼貌的说了一句“再见”，转身离开。

　　她不明白他为什么要在妻子离世、女儿尚幼的时候突然远走国外，对女儿不管不顾这么多年，最后又巴巴的跑回来在她的病房门口忏悔。十余年的夫妻感情伉俪情深，再加上孕育出来的爱情结晶，就算是养一只小猫小狗，也不可能如此置身事外吧。

　　你缺席了她的整个青春，现在跑回来，又算什么呢？

　　回家之后正好开饭，梁盏盏在饭桌旁坐下，一抬眼，就看到了摆在八宝格上的木制相框。

　　相框中，18岁的她和杨帆身穿一中校服，肩并着肩，一人怀里抱着一大捧花，两人身后的校门口挂着红色横幅，写着“高考加油”一类的字眼。照片里的梁盏盏微微歪着头，一手抱着花一手比耶。杨帆站在她身侧，单手插兜，眼睛里带着些笑意。

　　许萍顺着女儿的目光也看向照片，忍不住感叹：“那还是你和小帆高考结束那天照的吧？现在你俩都工作好几年了。时间真是快啊，一眨眼都过去这么久了，真是岁月不饶人，爸爸妈妈也老了。”

　　“你俩哪老了，”梁盏盏没好气的瞪她一眼，“还能再活五百年呢，着什么急。”

　　许萍忍不住笑出声，“活五百年那不成了老妖精了！”

　　梁盏盏拉着她的手撒娇：“老妖精也是我爸妈呀，我是老妖精的闺女。”

　　许萍笑得忍不住寻求外援：“老梁！看看你那不正经的好闺女吧！”

　　梁元义用餐厅上菜的盘子端上来三碗汤，“你要是老妖精，那我就是老妖精的老公，咱们一家子以后就是妖精之家。”

　　**

　　第二天，梁盏盏查完房后故意往外科那边凑，果然又在走廊上看见了李青燃，这次和他一起来的是他的父母。

　　她蹲在墙角，看着他们从科室门口走了出来。

　　第一个没忍住的是他的妈妈。

　　女人的头发乱蓬蓬的，眼睛通红，整个人比起昨天邋遢了很多。

　　她没走两步，就突然拽住了李青燃的手，嚎啕大哭起来。

　　母亲凄厉而悲怆的声音响彻了整条走廊：“孩子……我的孩子……”

　　李青燃的父亲用手拽着妻子，嘴里不断重复着你这是在干什么，你这是在干什么，却也顺着脸颊，簌簌的淌下眼泪来。

　　一大颗一大颗的泪水不断砸到地上，那是一对父母碎成一块又一块的心脏。

　　李青燃始终没有发出一点声音，他安静的垂着眉眼，任凭父母拉扯着自己的胳膊，手却早已紧紧的攥成了拳头。

　　轻轻的松开，就有鲜红的血顺着指缝流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