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风知道》余弦定理

41、第四章

　　梁盏盏从杨帆口中模糊的打听到了李青燃似乎在医院住了下来，准备接受治疗。

　　梁盏盏是在医院的花园里碰见他的。

　　他已经出现了关节受限的情况，无法独立行走，只能坐在轮椅上。

　　他的母亲推着他，李青燃腿上还搁着一层薄薄的毯子，面色很不好。

　　目光接触的那一瞬，两人都愣了愣。

　　梁盏盏默默的放下了手里刚开封的红薯干，笑了笑，自然的打招呼：“李青燃？好巧啊。”

　　李青燃微微抿起嘴巴，低了一下头，又抬起来，“学姐。”

　　“你现在怎么样？”目送着一步三回头的李母离开，梁盏盏收回目光，轻声问道，“不舒服的时候有没有和医生说？”

　　李青燃用手转动了一下轮子，挪到她旁边不远的位置，点点头，“我……挺好的，不是很难受。”

　　“坚强起来，”梁盏盏转过头，看着他的眼睛，“一定能迈过这个坎的。”

　　李青燃用力的点了点头，垂着头，目光在自己腿上的毯子顿住。

　　见他不说话了，梁盏盏又开始啃自己手里的红薯干。

　　“学姐，医生经常吃不饱饭吗？”李青燃忽然低低的问道。

　　梁盏盏有些茫然的“啊”了一声，认真回答：“饭还是能吃饱的，就是消耗太大，经常容易饿。”

　　“这样。”李青燃点点头，眼神又开始飘忽，好像在想什么事情。

　　“对了，”梁盏盏小心翼翼地问道，“那个叫逾白的小姑娘，知道了吗？”

　　话音未落，她又自问自答：“其实也不用告诉她，因为你很快就能熬过去了，到时候再说也不迟，省得她白担心。”

　　“你说的是季逾白吗？”李青燃接上自己的话，“不用告诉她，她还是别知道这些事的好，不要影响她考试。”

　　梁盏盏一拍脑门，“我都忘了你还是个马上要高考的高三生了，那赶紧回去复习吧，到时候考个好成绩，你俩正好上一个学校。”

　　李青燃认认真真的看看她，然后摇了摇头，轻声说：“学姐，你不用骗我了。我要死了，对不对？”

　　梁盏盏的心里咯噔一声，脸上依然没有什么异样，“一个小孩子别老把死啊死得挂在嘴边，你这就是骨髓炎，很快就能治好的，别老自己吓自己。”

　　李青燃沉默片刻，然后微微颔首。

　　“你相信学姐不？”梁盏盏追问，“我当时是在鸣大医学部直博的，也算个高材生吧。”

　　李青燃点点头，“我相信你。”

　　梁盏盏打了个响指，笑吟吟道：“这就对了嘛。”

　　她吃完了两根红薯干，顺手将垃圾塞到垃圾桶里，拍拍屁股站起来，“我送你回去。”

　　推着李青燃回到病房，梁盏盏又职业病发作，翻来覆去的跟他说了半天有事找医生护士，别一个人扛着BALABALA。

　　男生坐在床上，安静的点着头。

　　“那以后有空我再来找你玩，”梁盏盏摆了摆手，“再见。”

　　从病房出来，她下意识将手插进了口袋里，刚走没两步，就听见身后有开门的声音。紧接着，有人小声叫她：“梁医生，梁医生。”

　　梁盏盏站住脚步，是李青燃的母亲。

　　短短几天，她迅速的消瘦了下去，头发也开始斑驳。

　　女人急切地向前走了两步，伸手拽住梁盏盏的袖子，突然扑通一声跪下了。

　　她吓了一跳，赶紧去搀，“姐，你这是做什么，赶紧起来。”

　　女人垂着头，死死的跪着。

　　她已经泪流满面，神经质般的重复着：“梁医生，梁医生，我求求您，救救我的孩子，救救我家青燃，救救我家青燃。”她哽咽着，“他才十八，他要考大学的，他要结婚生子的，他不能就这么没了……”

　　女人摇晃着梁盏盏的袖子，压抑着低声抽噎着。

　　“我会拜托他们好好给青燃治的，姐，你放心，”梁盏盏压低声音，“先起来，咱们走远些说话，青燃能听见的。”

　　女人被她搀起来，几乎大半个身子都靠在了梁盏盏的身上，像是失去了依靠的浮萍一般。

　　把她按在走廊尽头的凳子上坐下，梁盏盏握住了女人冰凉的手，低声安慰着：“没事的，青燃一定会没事的。现在这个家就靠您还有青燃爸爸撑着了，您要是也倒下了，青燃爸爸一个人又该怎么办呢。”

　　女人闻言，这才止住哭声。她用手揩着眼泪，红肿的眼睛突然直勾勾望向梁盏盏，声音里有着不顾一切的决绝：“梁医生，这些天我听过太多人说的了，您就跟我说实话，青燃的病，到底能不能治好，如果能治好的话，要付出什么？”

　　梁盏盏望着她的眼睛，犹豫了一下，别开眼，轻轻地说：“能治好的……概率很低。如果在早期就及时干预治疗的话还有很大的希望，但现在……”她低着头，又握住了女人的手，“但也不是完全没有可能，如果活体组织检查通过的话，截肢，也是一种方法。”

　　女人呆呆地睁着眼，一下子愣住了。

　　良久，她才重复：“截……肢……？”

　　梁盏盏点了点头，觉得好难过好难过，“截肢之后，也不一定能确保没有蔓延到其他器官，所以……”

　　女人弯下腰，用手捂住脸。

　　一颗、两颗、三颗。

　　大滴大滴的液体顺着她的指缝滑出来。它们砸到地板上，溅起微小的水花。

　　女人哭了多久，梁盏盏就在旁边沉默的陪了多久。直到哭声渐止，她才回过神来。

　　“……梁医生，有什么能让青燃……舒服一点的地方吗？”女人的声音嘶哑，“他每天要受很多苦，但从来都不会喊疼。我总是想着，他一个小孩子，那些大人治疗的时候都疼得不行，他就一声不吭的受着，他怎么就能……怎么就这么能忍呢……”

　　梁盏盏将手里的纸巾递给她，“您可以……了解一下安宁疗护。我就是那的医生，我们科室的目标就是让患者愉悦的度过每一天。”

　　**

　　第二天下午，结束午休的梁盏盏拉开科室的门，一眼就看到了在走廊长凳上坐着的李青燃父母。

　　见大门打开，两人像是下了很大的勇气似的，慢慢的从凳子上站起来，有些局促，又有些僵硬的朝着她笑了笑。

　　“大概的情况就是这样，”梁盏盏将从科室门口顺来的宣传册放到桌上，“安宁疗护可以为患者提供身体、心理、精神等方面的照料和人文关怀等服务，控制痛苦和不适症状，提高生命质量。减少患者身体上疼痛的同时，更关注患者的内心感受，给予患者\'灵性照顾\'。”

　　桌对面的男人拿起宣传册，看了一眼妻子，又看了看她，“我们先回去和青燃商量一下，谢谢您给我们介绍。”

　　梁盏盏摇了摇头，“不用谢，这是我应该做的。”她又疑惑问道：“您夫妇俩来我这里，青燃那边谁在照顾？”

　　“哦，逾白今天来看他了，两个小孩在那边玩呢，”女人想了想，补充道，“逾白是青燃的好朋友，两个人从小时候就一起玩了。”

　　梁盏盏点头，“我知道，之前回母校看老师，他们俩就在我原来班主任的班级里。”

　　“这么巧吗，”男人笑了笑，“那要不要一块回去聊聊天？我猜逾白肯定很喜欢您。”

　　想起那个明媚得和司遥有几分相似的小姑娘，梁盏盏怎么也说不出拒绝的话：“好，那我待会就去。”

　　查完房，梁盏盏又回到了肿瘤科。还没进门，她就听到了清脆的笑声。

　　季逾白的声音源源不断从门缝里涌出来：“那天誓师大会你没去简直是太遗憾了！你知道那天发生啥了吗？”

　　李青燃声音沉沉的，但比起之前已经阳光了许多。他没有嫌季逾白话多，而是耐心的询问道：“发生了啥？”

　　“就在大家都站在地下听讲话的时候突然刮过一阵风，校长的假发一下子给吹飞了！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之前就听说咱们校长是个光头，我跟你说你还不信，结果真的是个光头！太搞笑了！然后校长就光头讲完了话，整个脑袋都红了，像个红皮大鸡蛋！！！！！”

　　叽叽喳喳的说完近期见闻，季逾白的声音一下子又低落了下去：“李青燃，你什么时候能回来上学啊。你不在，都没人和我一起回家一起写作业了。”

　　李青燃可能是不知道怎么回答，所以只好沉默着。

　　梁盏盏将手从口袋中拿出来，轻轻敲了敲病房的门，吱呀一声推开。

　　季逾白盘腿坐在李青燃的病床上，有些茫然地顺着声音望向门口，在看到梁盏盏后眼睛一下亮了，“梁学姐！怎么是你！好巧啊！”

　　梁盏盏转过身阖上门，在李青燃的床边坐下，笑吟吟地说：“确实很巧呢，那天我在医院看到青燃也觉得很意外。”

　　季逾白欢欢喜喜的抓住她的手捏了捏，“上次见到你的时候，杨帆学长说你们俩在一家医院，所以就是在惠仁喽？”

　　在得到肯定的回答后，她的眼神中露出憧憬，“真好啊，我和李青燃以后也想来惠仁工作呢。”

　　梁盏盏揉了揉季逾白的脑袋，“那就好好加油，上学的时候努力努力，争取以后来跟我当同事。”

　　季逾白伸出右手握拳，重重点头，“嗯！”

　　三人又聊了一会儿，李青燃的母亲敲门进来，“逾白，你妈妈给我打电话让我叫你回家了。”

　　季逾白长长的“啊”了一声，脸上露出不舍，“不要啊，我好不容易才能来和李青燃玩一会，姨您帮我跟我妈说再晚点呗。”

　　女人无奈的摇了摇头，“我帮你问过了，你妈妈说不行，得赶紧回家吃饭，说以后再来。逾白，走吧，一会儿我让你李叔叔把你送回去。”

　　季逾白只好撇着嘴从床上跳下来，“那好吧，李青燃，还有盏盏姐，我走啦。”

　　李青燃点了点头，“拜拜。”

　　季逾白又忽然俯下身子，捏了捏李青燃的脸，“支棱起来，我在学校等着你凯旋归来。”

　　等她走后，李青燃久久地摸着自己似乎还带着她体温的脸，神色中有着挥不散的忧伤。

　　他忽然侧过脸，轻轻的问：“学姐，我喜欢季逾白，你能看出来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