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风知道》余弦定理

2、第二章

　　惠仁医院所处鸣川市中心，每次一到下班点就总被迫感受晚高峰。梁盏盏趴在方向盘上，看着挡风玻璃外的蜗行牛步的车子，忍不住叹了口气。

　　本来从单位到梁盏盏父母居住的小区满打满算也就只有二十分钟，但医院的下班时间几乎是和不远处CBD大厦里那堆白领们的时间完美重合。二十分钟的车程总是要走将近一个小时，期间还要经历无数次走走停停，简直是继写报告后第二大烦人的活动。

　　曾经梁盏盏也考虑过坐公交或者坐地铁回家，但下班时间固定，左右还是这个结局，于是索性作罢，在私家车里起码还有自己的私人空间。

　　她伸手打开广播，继续跟着前面的车子向前缓慢行驶。

　　磁性的女声从音响处缓缓流淌出来，莫名给人一种昏昏欲睡之感。

　　“繁华的都市，疲惫了你我。错综的手心，握不住美好。傍晚的霞光从天边倾泻而下，让我们伴随音乐的翅膀，放飞你的心情，走进那音乐的海洋，”

　　话音未落，悠扬的纯音乐已经开始播放，电台的女主持人就在这段音乐中接着开口：“亲爱的听众朋友们，接下来，是鸣川人民广播电台《聆听》节目，我是主持人赵心蕊。”

　　梁盏盏打了个哈欠，耐心的歪头听着。

　　“总有一个人永远在你心里，总有一件事在你的脑海里挥之不去，总有一段情让我们难舍难分。现在我们听到的是《我的歌声里》，由原创音乐人曲婉婷自编自唱。这首歌旋律婉转，高潮部分也引起许多人的共鸣，打开你的耳朵，用心聆听吧。”

　　梁盏盏极为配合的“打开耳朵”，半眯起眼睛，作认真聆听之态。

　　结果下一秒，高亢女声直接穿透耳膜。歌手哀伤的唱着，却直接把梁盏盏吓到清醒状态。

　　忙不迭将电台关闭，梁盏盏笃定认为要是再来这么一回，她就即将躺在救护车上拜访医院心内科。

　　四十分钟后，车子驶入地库，梁盏盏把放在副驾驶的包拿到手里，打开车门下车。

　　片刻，她从电梯里走出来，在门口鞋柜换鞋的同时敲响了防盗门。

　　其实梁盏盏包里揣着家门钥匙，但忙碌了一天之后，她更享受这种家里有人开门的感觉。

　　急匆匆的脚步声由远及近，门刚一打开，梁盏盏就闻到了扑鼻的饭菜香气。

　　许萍站在防盗门后，伸手接过女儿手里的背包，又回头招呼在沙发上的梁元义，“老梁，把最后一个菜炒了！”

　　“好的女王大人，”梁元义敬了个礼，站起身前往厨房，路过门口时还笑眯眯的拍了拍女儿的头，“盏盏，洗手准备吃饭。”

　　“就你贫，”许萍佯装生气的打了一下他的胳膊，笑道，“快去！”

　　餐厅上的顶灯发出温暖昏黄光晕，盘子里的红烧肉蒸腾着热气，酱爆白菜发出浓郁清香。除此之外，桌旁还端正坐着一只五官端正的奶牛猫，此刻正在认真梳理毛发。

　　“小喵！”梁盏盏欢叫一声，径直扑向猫咪。

　　小喵是梁盏盏高中时在小区里捡回来的流浪猫，当时它还是小小一团，可怜兮兮的缩在灌木丛中打哆嗦。经过梁家三人多年惊喜照顾，已经出落得油光水滑，成为真正意义上的健康好猫咪。

　　没过多久，梁元义将最后一道清炒菜心端上餐桌，三人其乐融融开始用餐。

　　尽管梁盏盏已工作数年，但每次吃饭时父母总是照例询问今天的工作情况，一如还在上学时发问学习进度。

　　“今天怎么样？”许萍瞥一眼女儿脸色，随口问道。

　　梁盏盏从小虽然性格活泼爱动了些，但却是个有主意的。不论是自己的学习还是工作，几乎都不需要家长操心。自从当了医生之后，整个人更收敛了之前混世魔王般的性格，开始一板一眼过起日子。

　　“还可以，”梁盏盏夹了一块红烧肉放进嘴里，“来了个新病人，刚见过她女儿。明天第一次去查房，不知道怎么样呢。”

　　“虽然说医生工作辛苦，但你也别太拼命，”梁元义在一旁搭腔，“为人民服务是职责，但你们也是人民，别回头再把自己累出病来。”

　　梁盏盏忍俊不禁：“我知道的。但我们科室已经算是轻松的啦，杨帆他们外科才算是真累。”

　　杨帆是梁盏盏的中学兼大学同学，已经认识十一年，就住在隔壁单元楼，是梁元义同事的小孩，勉强可以算得上“发小”二字。毕业后他服从学校安排分配进了惠仁的外科，平时微信轮回，时常忙得不见踪影。

　　提起杨帆，许萍拍拍梁盏盏手背，露出和蔼微笑，“小帆也好久没来家里吃饭了，等他有空了让他来玩吧。”

　　梁盏盏并不太在意：“得了吧，他一直没空。前两天同学聚会他都没去，更何况来吃饭。”

　　“就算一年工作也得有几天休息的时间吧，你先打听着再说，”嘴上这么说着，其实许萍早已在心里琢磨好菜谱，“自从上了大学他就没来过几次，之前高中可是经常来呢。”

　　“读书跟工作能一样吗，”梁盏盏给许萍夹了一筷子菜，劝道，“他们那一天好几十个病人，说不准一年还真没有几天休息时间，妈你就可怜可怜他吧。”

　　说不过女儿，许萍只好作罢：“那就算了，等过年时再去拜访吧。”

　　吃过晚饭，梁盏盏陪同父母观看几集电视剧后就先行进入房间。她每天上班后排解坏情绪的方法一个是在父母身边，另一个就是自己独处。

　　她抱着小喵跳到床上，开始划手机处理今天的未读消息。

　　一众繁杂的公众号推文中，刚刚在饭桌上还提到过的人赫然躺在信息列表中央位置。

　　梁盏盏给自己和小喵翻了个面，懒洋洋地抓过抱枕垫在肚子下面，手指点开杨帆的消息。

　　“明天有空么？”简短的一条语音，非常符合杨帆风格。周围背景嘈杂，不难听出是在医院。

　　她按住语音键，冲着麦克风懒洋洋道：“下班之后有空，上班时间当然没空。”

　　今天杨帆回消息竟然出乎意料的快。他秒回三个句号，成功且简练的概括出了本人的内心状态。

　　梁盏盏被他逗得直乐，笑眯眯的接着说：“怎么了大忙人，找我有何贵干。”

　　“请你吃饭。”

　　梁盏盏沉默片刻，压低声音道：“杨帆，你不会是干坏事了吧？事先说明，我可不管给你擦屁股啊。”

　　杨帆在语音消息里冷笑一声，“我上赶着请你吃饭，行了吧？”

　　梁盏盏：“谢谢您的大方款待，小的感恩不尽。”

　　“……”

　　次日，她在家里吃完早饭后驱车前往医院。还好单位的上班时间比早高峰略早，让她总是准时到达科室。

　　梁盏盏把包塞到柜子里，在心里叹口气，由衷感叹道：“什么时候能向上班一样速度的下班就好了。”

　　她回头望向还在往嘴里猛塞早餐的柳霜和陈晨二人，忍不住开口提醒：“你俩慢点吃，现在才七点半，还早呢。”

　　柳霜摇摇头，艰难咽下最后一口小笼包，使劲锤了两下胸口，被迫将脸憋得通红。而一旁的陈晨也深陷馄饨之苦，拿着卫生纸寻找溅在办公桌上的汤汁。

　　梁盏盏忍不住笑了一声，赶紧给柳霜倒了杯水，又把科室的抹布放到陈晨桌子上，总算是解决了两个小同学的燃眉之急。

　　七点四十，梁盏盏带着柳霜和陈晨关上科室门，准备去主任办公室交班。

　　众人规规矩矩地站成两排，依次汇报自己昨天晚上访视过的病人。半个小时左右，昨天值夜班的医生和护士就都汇报完了科内目前的进度。

　　安宁疗护现在在我国还处于起步阶段，又因为受传统文化的影响，国人一直对死亡讳莫如深，死亡教育一直处于缺位状态。知道安宁疗护科室的人很少，而在这些人当中，愿意接受安宁疗护的病人更是少之又少。就和昨天梁盏盏说的一样，相比于惠仁医院的其他诊室，安宁疗护科室已经算得上是“轻松”。

　　在所有人的汇报都进行完毕后，主任为大家做出总结：“好，那今天的交班就到这，大家继续工作吧。”

　　从主任办公室出来，梁盏盏一行人转道前往病区。

　　这是她第一次见到叶梅。

　　女人靠在床头，被病痛折磨着的脸上却不见任何愁苦。她的脸上堆叠着岁月的痕迹，一双略显浑浊的眼睛里透露出如同深潭一般的平静之色。

　　“叶阿姨，您好呀，”梁盏盏走到叶梅床边做了自我介绍，“我叫梁盏盏，是您的主治医师。”

　　叶梅微笑了一下，本来有些发木的眼神蓦然变得温柔起来，“梁医生，您好。”

　　“我来查房啦，”梁盏盏往病房右侧站了站，“您昨天晚上感觉怎么样？”

　　“挺好的，”叶梅回答，随即又补充一句，“比起之前在肿瘤科的时候，挺好的。身上感觉也不怎么疼了，整个人都有精神了。”

　　梁盏盏抿嘴轻笑，“心情好，身上自然就舒服多了。”她伸手摸摸叶梅的手背，给她往上拽了拽被角，“有需要您随时按铃说话，外边24小时有医生护士值班。来到我们这咱们就算是一家人了，什么都别客气。”

　　“那是当然的，”叶梅点点头，“奇奇都和我说了，让我不要担心，一切都有医生护士在。”

　　“奇奇是——”

　　“叶锦仪，我的小女儿。昨天你们见过，她的小名就叫奇奇。”提起自己的孩子，叶梅的脸上流露出慈爱，就连笑意也加深几分。

　　“奇奇……”梁盏盏夸赞道，“挺可爱的名字。”

　　“是啊，”叶梅的脸上浮现出回忆的神色，“刚生下她的时候还没有取名字，她爸坐在我床头，问我叫什么好呢？我想啊想，想啊想也想不出来。后来我索性一咬牙，干脆说先叫奇奇算了。然后我们就一直叶奇奇叶奇奇的叫着，一直叫到她上小学。知道我当时为什么叫她奇奇吗，当初我想的是让她有奇缘，能遇上个引路人，好好的过一辈子……”

　　从回忆的漩涡中抽离出来，叶梅颇有些不好意思的笑了笑，“抱歉啊，人一老了，说起话来就没完没了，耽误你时间了吧？”

　　“这有什么耽误不耽误的，我很愿意听呢，”梁盏盏摇摇头，“希望以后我每天来，您都能讲给我听——对了，叶小姐呢？怎么没看到在病房里，出去了吗？”

　　“没有，她跟我说她出去找工作了，”她回答道，“一早就出门了。”

　　梁盏盏：“找工作？”

　　“对，据说她是找到了一个什么有固定工资的工作，今天去面试啦，”叶梅欣慰的笑笑，眼神随即又落寞下来，“有固定工资好，有固定工资，我……以后也能放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