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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过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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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阳光楼和玉轩一别,十日又过去了,眼看春节来临,收到导师劝我读博的信息。我感到有些茫然,便出门走走,思考我做得所有努力都是为了什么。人最难得的初心,若忽然找不到了,岂不是很容易成为行尸走肉?
水宾路上的杨柳干枯而僵硬,一个熟悉的身影缓缓向我走近,我仔细一看,这不是甄阿姨吗?
“甄阿姨好!”
甄阿姨手上提了太多菜,累得腰都直不起来,我这一叫她才回过神,我赶紧上前帮甄阿姨提菜。甄阿姨说道:“哎呀,太感谢了,我本来想叫玉轩他爸来接我,但是学校来了视察的,而且他们还要开会。”
“阿姨,马上就要回老家了,怎么还买这么多菜啊?”
“这些菜都要拿回秦家山的。我们明天一早就要走,本来今天就该走的,可是轩儿和我都生病了,轩儿尤其病得厉害。林一凡,麻烦你帮我提一段了,我有点走不动了。”
“阿姨说哪里话,您不说我也打算帮您提回去。玉轩怎么个病重了呢?”
“咳!”甄阿姨摇了摇头,“说来也不怕你笑,我说她呀做事鲁气得很。腊月二十四,掸尘的日子,你珩周叔在学校忙,我去买过年烧的纸啊炮的,只得轩儿去打扫啦。她呀,非从厨房开始扫。厨房可不好打扫,轩娃最后全身都湿透了,这大冬天全身湿透咋可能不感冒?还差点儿发烧。我先前感冒还没好呢,她又病了。”
甄阿姨一边说一边感慨,不多时便到了她家。玉轩穿着毛绒绒的奶牛睡衣,头发披散着。她看见我后,赶忙把头发狠狠地捋了捋,带着浓厚的撒娇的鼻音跟甄阿姨道:“妈!林一凡要来你也不跟我说声。”
“说什么呀,谁叫你不自己收拾好的。”
我打趣道:“别不好意思啊,你初中那惊天动地的造型我都见过,你这算啥。”
她脸一红,嘟哝着说:“进来坐嘛。”
我关上门,就近坐在沙发上。生病后的玉轩面色如电影中吸血鬼一般卡白,她从电视机下方木柜里拿出一个青花瓷杯来,去厨房冲洗后盛了开水给我。
“谢谢,这么客气。”我赶紧接过茶杯,她的手有些颤抖,“你真病得不轻,怎么这么不小心。”
“哎呀,别提了。”她坐在小板凳上,委屈地撅了噘嘴。
我探了探茶杯,玉轩道:“我给你盛了点凉好的开水,喝吧,不烫。”
我会心一笑,将开水一饮而尽,然后起身拍了拍她的肩道:“初二过去看你,保重好身体。甄阿姨,您慢忙,我有事要回去了。”
甄阿姨在忙春节打包,听说我要走了便赶忙到客厅来道:“马上吃晚饭了,走什么走,你就在这里吃饭吧,我给你爸妈打个电话。”
“不用了阿姨,我们明天也回老家,今晚还得收拾下东西。咱们老家离得很近,到时过去看您们。您也保重身体,我先走了。”
“也行,记得到时和你爸妈一起过来啊,我先去忙了啊。”
“谢谢阿姨。”
玉轩把门打开,我对她道:“玉轩,其实不是你逃不过过年回家感冒的魔咒,而是你不小心。照顾好自己,你真让人担心。”
她一副感激的模样:“好哒,多谢指教。”
我下了楼梯,抬头再看她,她还没关门。她说过:“父亲教导的,等看不见客人了才能关门。”
我对她再一挥手,继续下楼去。
大年初二一早,我和父母从大姑家出发去见玉轩全家。我们很快到了玉轩爷爷奶奶家门口,小小的院里已经停了几辆车,我爸认出是珩周叔家以及玉轩伯伯叔叔家的。院子较小,所以我们车停在了院外。现在村道建设很好,即便像玉轩爷爷奶奶家这么偏远的地方也能畅通无阻。想十多年前,我一年级放暑假时随着大姑到秦家玩儿,得翻山越岭。
“秦玉轩!”我在院子里大叫了声,不见个人影。
“耶?他们在哪儿?”我母亲问。
“我给老秦打个电话。”我爸接通了珩周叔,“喂,老秦啊,我到你们这里咯你们在哪儿……噢,我说你们应该还在吃饭,在你大姐那儿是嘛……不,不,不,我们吃过了午饭的,下午你们回三山,我说跟你们一起回的嘛……那不,等你们吃完了着……”
我环顾四周,院里的屋子和十几年前一样,院里的人却少了许多。玉轩爷爷叫秦广才,会几分医术,算半个中医。究竟如何学得,说法不一。玉轩他爸说他父亲是自学成才,也有说法是随着广才爷的佛家师父学的。玉轩奶奶叫李翠婉,十八岁就嫁了广才爷,那时他老人家正好二十八。李奶奶几十年来勤勤恳恳,若将她这样的女子放在当下来评价,岂止贤妻娘母一词能够囊括的了的。广才爷的父亲早亡,母亲不久也去了,广才爷当时孤身一人,身无分文,连住房都是李家亲戚帮忙搭建起来的。
虽然广才爷也姓秦,但他们一家在那山上饱受他人欺凌;据说搭屋子时,若不是李家人来撑着,广才爷可能早被赶出了山。玉轩爷爷奶奶和另一家人住在一个三合院里,另一家人总觉得玉轩爷爷奶奶霸了他们家地盘,从不给玉轩爷爷奶奶好脸色,常是侮辱谩骂出言不逊;对方一时兴起了还要动手打人。
另一家人有一个女主人和两个成年儿子;那女主人据说是抱养在那家养着的,待到能结婚时便与那家儿子结了婚。后来那家儿子早逝了,那女主人也就守了寡。那女主人姓甚名谁连珩周叔也不知道,但玉轩要把她叫“大奶奶”,山里人把她叫大姑娘,她那俩儿子一个叫“秦温”一个叫“秦役”,不学无术,只知道耍无赖吹牛皮欺负弱小。秦家山有几家几户都是他们亲戚,所以他们在山里算是有势力。秦温秦役泼皮秉性和行为带给整座山一股“妖风邪气”,依附他们的人阿谀谄媚,厌恶他们的人也只能装腔作势,山里善良的明眼人有的悄悄感慨:“广才爷在哪里选地不好,偏偏就在大姑娘的门口,他们那霸道,广才爷一家有得受了。”玉轩说她不知道大奶奶真实模样,反而她印象中的大奶奶对她很好,她很慈祥和蔼。但听她姑姑偶尔抱怨道:玉轩奶奶常受大奶奶的气,一个眼神不对大奶奶就开始骂街,这时她俩儿子就出来装腔作势。
广才爷打小失了父亲,生活贫困潦倒,内心自卑,遇见大姑娘那般人,尝尝忍气吞声;她俩儿子打玉轩爷爷奶奶,两老人家只得受着。论辈分,大姑娘和玉轩爷爷奶奶是平辈,大姑娘见她俩儿子刁蛮不仅不阻止反而放任。或许正因为生活太艰辛,广才爷三十岁就皈依佛门,每到内心煎熬时便念经诵佛,也是那段时间里广才爷学了医术。后来李奶奶一连生六子,四儿两女,大儿子秦珩夏,大女儿秦珩梅,二儿子秦珩商,三儿子也就是珩周叔,四儿子秦珩国,小女儿秦珩兰。虽是家境贫寒,但是李奶奶还是坚持生下孩子并抚养他们。玉轩爷爷奶奶为了将六子女抚养成人并供他们上学,每早四五点起来走十多公里到隆礼镇卖菜和其他粮食,下午或者晚上才回家,有时带子女有时不带。那时玉轩的伯叔父姑们是吃不饱穿不暖,见着庄稼地里或者树上有啥好吃的豆子或者果子的就偷偷拿了吃。有几次被大姑娘家发现了,还遭了毒打和唾骂;大姑娘不依不饶的还把秦珩夏和秦珩商揪起来扯到李奶奶面前。李奶奶后来把大伯拉进屋子里用棍子狠狠地打,打在儿身上疼在娘心里,李奶奶边打边流泪,可秦珩夏强忍着不出声,眼泪大滴大滴地向下流。后来大姑娘家买了农药偷偷洒在庄家和果树上,所谓专防“贪吃小偷”。“贪吃小偷们”不知这事,肚子饿了的继续摘果子豆子吃,后来就在玉轩爷爷奶奶面前疼成一排,疼得直打滚而且嚎叫了几天。终是大姑娘看不过去了,后来还是告诉了玉轩爷爷奶奶,说果子都打了药防害虫的,叫孩子们别吃。珩周叔不喜喝酒,对我父亲聊起过往时说自己小时候肯定肝中了毒受了损。
某日,不知山里哪户人家的牛从山腰上摔了下去,不少人争着抢着拿牛肉。广才爷见自家孩子们饥寒交迫,口念佛经,拿了两条牛腿回来,为此念了三天佛。玉轩伯叔父姑们吃了一两个月,以为吃上了世间珍奇。珩周叔曾说,那时龟啊鳖啊满坡跑,黄鳝鲫鱼满池游,螃蟹都是一群群,可是广才爷信佛,他们也不敢吃,所以抓了又放生。
玉轩的伯叔父姑们当时上学,在家里用瓶子罐子装上一天的饭菜背在破烂的背包里,每天早上五六点起来飞奔几公里到学校。秦珩梅很早辍了学,秦珩兰读完初中便辍学外出打工去了;她们早些在家里做家务,到年龄就准备嫁人。兄弟姐妹的衣服都是轮流穿着,书也轮流看着。秦珩夏是他们家的第一个研究生,教师和报社记者的工作都做过,目前在县里工作。秦珩商是他们家第一个重点大学的本科生,可因为性格有太大的缺陷,起点很高但就点很低,在单位里与人不和,不知如何与人交往,思维偏激,说话鲁莽,最终落脚在一个村里做副主任。秦珩国熟读唐诗宋词,年轻时有过目不忘只能,后来工作于政法系统。也是老天眷顾,玉轩爷爷奶奶的儿女们最终都闯出了自己的一点天地。随着玉轩的伯叔父姑们的成长,大姑娘也老了,对面的邻居也不敢随便撒泼。但是秦温秦役开始对外散布谣言,说他们几十年来饱受广才爷一家人欺负,他们儿女成气了就开始耀武扬威了起来。
秦温秦役尤其针对珩周叔,明着不敢暗着来。为什么?因为珩周叔是一家人中最有脾气的一位,且敢说敢做,可能因为天生正义感极强又带着对大姑娘家的无限怨恨,珩周叔敢正面对抗秦温秦役的暴行。秦温秦役见珩周叔不好惹,对外称珩周叔是个“毛毛头”。珩周叔不在家时,大姑娘家对玉轩爷爷奶奶蛮横动粗的都有;一旦珩周叔一回来,大姑娘家立刻软声细语了起来。某次珩周叔回秦家山,只见自己母亲两眼泛红,额边还有一丝乌青,那内心的仇恨之火如燎原之势,大姑娘还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与珩周叔问候,珩周叔只狠狠瞪了他们一眼,大姑娘立刻把脸别了过去。秦珩夏和二伯可能因为出生早,那时受到的来自大姑娘的迫害更加严重,长期压抑的氛围反而导致了他们逆来顺受的性格。曾听玉轩大姑秦珩梅讲,秦珩夏和秦珩商上学从家里去上学,从来头也不抬,眼也绝对不看对面邻居,翻着白眼的跑着上学。对面秦温秦役只要见着他们眼睛往他们那里一瞟就吐口水。就是因为后来玉轩的父亲有些脾气,秦温秦役才稍稍收敛了一些。不过也正因为珩周叔的性格与其大哥二哥太不同,所以兄弟间在很多方面的看法不一。秦珩商属于无法交流的状态,几乎没有能与他交流超过三句的兄弟姐妹。秦珩夏做事从来是徘徊又徘徊。能与珩周叔思想相对相投的就是秦珩国,因此珩周叔对他弟弟从来寄予厚望,也当一知己,虽然行事风格也有很大的不同。
虽然这个院子留给长辈们不少痛苦的记忆,但留在玉轩脑海里的却是“此情可待成追忆”的温馨画面:大姑娘(大奶奶)始终是顶着白花花头发的和蔼慈祥的老人,时不时拿着自己烤熟了红薯圆子给玉轩和她的堂弟堂妹表妹们吃;秦温秦役也一直是随和温柔的神情,时常邀请玉轩他们和自己的儿女们玩儿。秦温有两个女儿,玉轩把她们分别叫芳姐翠姐;秦役有一儿一女,是一对兄妹,玉轩叫他们小军哥和小雯姐。在玉轩小时的记忆里,院子一直是热闹非凡。每到学校放假,院子里一片小孩儿嬉闹的声音。玉轩他们玩“躲猫猫”、“老鹰捉小鸡”、“丢沙包”或者“地道战”等小游戏,或者随奶奶去放牛、拾柴,或者看小军哥用他家里的老旧黑白电视连着插游戏卡的键盘打游戏,什么“超级玛丽”、“冒险岛”、“坦克大战”还有“霸王格斗”等游戏最受玉轩喜爱;或者听芳姐翠姐小雯姐讲故事,有时还可以玩一玩芳姐翠姐打扮自己的发卡。玉轩和她的妹妹珠珠走得非常近,珠珠也经常模仿玉轩的动作,玉轩唱歌她也唱,但是珠珠五音不全,唱到最后两人笑成一片。
我爷爷曾是名解放军战士,后因疾病身体抱恙一直不见好,而身上无数伤疤时不时无故发炎溃脓,爷爷不得不退了下来。好一段时间,爷爷闷闷不乐,病更不见好。奶奶不放心就让爷爷去看看自己大女儿,顺便散散心。爷爷便坐了同是退役战友当时做跑车生意的邢生富的车去了秦家山,当晚上不知是吃的不对还是怎的了,开始发烧,可急坏了大姑姑。那么晚了,去哪里找医生,这秦家山地处偏僻,要想进镇里又谈何容易。大姑姑开始到处找人打听有没有“土医生”,大姑父终于从隔壁生产队的亲戚那里探听到了会些医术的广才爷。当晚广才爷正在念睡前佛经,我大姑父和他亲戚急匆匆便敲门来找,大姑父的亲戚说:“才爷,我是亮娃子,我亲戚的丈人生病了,只好请你去看一下!”广才爷跟李奶奶说了声,带着一个破包就随着大姑父走了好几里路才到。广才爷摸了摸我爷爷脉象,再从包里拿了张纸包的草药,对大姑姑姑父说先熬了喝,第二天等他采了药再来。大姑和姑父感激不尽,立马去熬药,大姑父的亲戚专陪了广才爷原路返回。我爷爷当晚本是头晕目眩,谁也看不清,结果喝了药后半夜神清气爽,老说渴。
第二天广才爷带了药再来,爷爷二话没说就与广才爷称兄道弟了起来,并且跟他女儿说必须永远记得恩人。广才爷第一次感受到他人的温情,一时反倒有些不适应,临走时对我爷爷他们说:“你们是好人啊,菩萨佛祖保佑你们平平安安,健健康康。”广才爷家庭本受苦颇多,却在很长一段时间里也没有告诉过我爷爷他们的遭遇,也没有请我爷爷过去;那段时间里广才爷会偶尔来探望我爷爷,来的那几次中有一两回广才爷面色凝重,但仍强颜欢笑。我爷爷心里也有些奇,便开门见山道:“哥儿,你给我感觉心思很沉重啊,有啥事说嘛,在这里你放轻松些。”广才爷此时才开口说了一两分自己家里的事情,很多沉重的事都略过未提。爷爷判断广才爷定是有很大苦楚难说,也便不深问,后来就问了那次带大姑父去找广才爷的亲戚,那亲戚说:“才爷啊,唉哟,在土霸王一家的正对面住到起的。听说那一家人把才爷一家欺负惨咯,处处争强,动不动就骂人,好像还打过他们。才爷身板那么瘦,有啥子力气跟到那些‘匪头子’斗嘛,肯定只有受气噻。我有次做活听到那面在吵架,声音多么大,反正是秦温的声音。我们那边山上人,好多都——真的——不行,才爷在那个山上帮了很多人治病,莫得一家感谢的。要是秦温秦役一吆喝,那些人也跟到起哄,要么事不关己高高挂起……”听姑父亲戚说着,我爷爷时不时青筋暴露,激动得控制不了了还拍板凳破口大骂。然而爷爷顾忌广才爷心情,所以再也没有问过广才爷家里的事儿,也只装着不知道大姑娘家人,只是时不时就往广才爷家里跑,成了位常客,而且动不动就坐在屋檐下对广才爷大声讲自己怎么打仗,如何把敌人打得半死,甚至现场偶尔拿铁铲做做演示,边做演示边把眼睛往大姑娘家瞪。后来据说只要我爷爷一去,大姑娘家就安静地出奇。但爷爷在大姑家也只待一段时间,身体好了,身上不少曾经溃烂的伤都已经结了疤后,爷爷便回隆礼镇去了,爷爷不放心,就让大姑和大姑父轮流着时不时去看看玉轩爷爷奶奶。回隆礼镇后爷爷和好友邢生富一起做跑车生意,偶尔去看看自己大女儿,顺便也看看玉轩爷爷奶奶。
大姑大姑父后来成了玉轩爷爷奶奶家的常客,与玉轩的大姑也熟识了起来。玉轩的伯父叔等都认识了大姑和大姑父,秦珩兰出生最晚,所以对大姑不太熟。大姑娘见院子经常来陌生人登门造访,嘴里时不时嘟囔几句道:“野物净喜欢蹭别人的热凳子。”大姑听见了,猛地瞪大姑娘一眼,毫不留情地大声说道:“野物年龄大了就喜欢嘴嚼!”大姑娘一听,气得跑进屋里久久未出。李奶奶紧张地死死拉着大姑的袖口,大姑忽然意识到自己做了傻事,要是她这一走,准保大姑娘要把气撒在玉轩爷爷奶奶身上。大姑当天很晚才回去,接着就天天来,过了半个多月才几天再来一次。听珩周叔说,如果早知道我父亲和他们家有这等渊源,两家人老早就结识了。
大姑娘前几年在她大儿子秦温家午睡时便走了,享年八十四。秦温一家搬去了大平镇,很少回院里来,之后只有秦役两口子还在院里待着,小雯姐婚前那一年还回来过一次。自秦役后来打了玉轩七十好几的爷爷后,秦役与广才爷这一大家人便彻底翻了脸。而在打广才爷之前,秦役某次因与秦珩商秦珩商斗了几句嘴,一言不合便也动起手来,要不是因为秦珩梅和李奶奶一边软言硬语磨合,一边拉开秦役扯开秦珩商,秦役不知要把秦珩商打得如何。秦珩梅父当时又不在,两位柔弱女性完全奈何不得,秦役老婆见着秦役发狂吓得躲起来门都不敢出半步。秦役本就是个泼皮,一点小事不如意便会暴怒,发起狂来犹如疯犬,他老婆只能跑得远远的,怕受了打。听秦珩梅讲,大姑娘家本就家风不正,老婆和丈夫吵架了,秦温秦役两兄弟把门关起来对自己老婆拳打脚踢,大姑娘一句话也不说,还觉得应该。
去年过年时节,秦役联络了大哥秦温,想给俩兄弟伐木造棺材。两人在未与玉轩爷爷奶奶商量的情况下,秦役一晚上便把自家和邻家屋后的树木给伐光了,有些树木是广才爷亲手栽种的。广才爷第二天见自己后门的树木被盗伐,气急败坏要找秦役理论。秦役在菜园子里听见广才爷在对面批评叫骂,本就心里一片火,后来他走进了屋,广才爷便跟着去继续理论。秦役一拍桌子,也破口大骂了起来,并一把抓住广才爷的领口,从自家门口一直拖到广才爷家门口,还猛地将老人家推倒在地,然后在院子里拿起锄头破坏院里的地,边破坏边吼叫道:“你说砍你的树,老子不仅砍你的树还砍你的地,天王老子来又怎地!”被推到在地的广才爷全身发抖,话也说不出,老远听见秦役叫骂声的正在田里干活的大姑大姑父还有奶奶赶紧冲了过来,先把老人家扶进了屋里,大姑父和李奶奶在外守着。大姑赶紧给珩周叔先打了电话,珩周叔在电话里都听见秦役张狂的叫骂声,顿时怒火中烧。珩周叔和母亲立马开车赶回老家,发现家门口竟然已经围了不少山上看热闹的人,就看着秦役一人在院子里“唱大戏”。
珩周叔车到了后,看热闹的人竟多了起来,甄阿姨还听见有旁观的人说:“毛毛头回来了,有好戏看。”秦役见珩周叔来,看周围这么多人看着,仍不减锐气,继续张狂。甄阿姨怕珩周叔和秦役打起来,珩周叔也怕一时冲动以后给自己身上抹一笔黑,便先看了老人,再回到车上,接着报警,然后再给秦珩夏秦珩国都打了电话。秦珩夏说秦温秦役盗伐林木,要给林业局打电话;秦珩国说先让老人作身体检查,不久他也赶回来了。过了会儿来了两名民警,本要调解,结果秦役对民警还张牙舞爪,一巴掌给民警打了过去,民警便给秦役拷上手铐,带回了派出所。派出所后来传出消息,说秦役一进派出所连忙给民警下跪求饶,哭道:“这我在山里丧了脸面,再也回不去了。打民警是我不对,我错了,千万不要让我蹲牢里……”秦温听秦役进了派出所,赶忙打电话给珩周叔道歉,此次秦役的事很快传遍全山和他们各位亲戚家里,小军哥后来也给珩周叔电话道歉。民警对秦役进行了批评教育,秦役一出派出所就对别人放话说:“老子以后要让秦珩周没好日子过,我要去他单位闹,要整死他……”
自那以后,秦役一家几乎没回过院里。玉轩说她本与小雯姐关系不错,自秦役打老人事件后,她与小雯姐也失了联系。小雯姐在外省城市打工时,刚去那里上学的玉轩多受小雯姐照顾;在玉轩留学交换时,玉轩父母搭乘回乡的飞机不能送玉轩,还是托的小雯姐送她;在玉轩回国时,也是托了小雯姐去接她。
玉轩说,小雯姐做得一手好菜,人也非常勤快,以后谁取了她一定享口福。不过小雯姐似乎工作得很不开心,因说话过于直率常得罪人。她住在一位远亲家里,虽然她的远亲不常在家,但寄人篱下常看别人脸色过活着,还时不时受亲戚冷眼,说她没多少文化。有时见她没照顾好自家小孩儿,或是屋里哪儿有点儿不干净了,就会找小雯姐的茬。有次小雯姐闹了脾气,出走租地下室住。后来她亲戚觉得有个人照料自家屋子挺好的,还是把小雯姐请了回去。
玉轩曾对小雯姐提到过我,小雯姐也提出过让我和玉轩一起去她住处吃好吃的。但我和小雯姐不熟,想到都是女孩儿,我一个男子在那里比较尴尬,而且自己学业繁杂,便拒绝了。玉轩和小雯姐本可十分亲近,却因为秦役那“惊世骇俗”的举动给冷却了。
三合院中房被称为“堂屋”,曾经是供祖先奉香火的地方,如今里面堆着各种杂物。记得初二放暑假,我和玉轩见证了一场声势浩大的“还债”行动。广才爷正六旬年龄,忽对算卦产生兴趣,拜了另一座山上的老先生为师。广才爷讲,卦说其祖辈欠了债,一定要把祖辈的债还清,自己去后才得安宁,也才能为后辈造福。广才爷后来便与自己儿女商量,要求那天每个人都必须回家乡,还请了他师父和几位同修,带了很多道具:有彩色的一条条的不知是纸做的还是布做的绦;有既长且粗的黄金棒,上边有系丝绦;还有几根棍子撑着纸做出来的像圆柱形一样的东西,还有众仙及众佛的彩象等等。听玉轩说,广才爷一大早就起来和他师父及几位同修布置道场、念经唱诵;堂屋里堆满了众仙众佛像,整个屋外都被彩色丝绦给围困了起来;堂屋正中央插了一排排香柱,香柱面前摆了两排莲花跪垫,他们整整念诵了一个上午。
午时,各直系旁系儿女孙辈都排队去磕头,每人貌似要磕一百个。父母担心自己小孩儿磕得头晕,说磕一会儿就行,先祖们必定也领心意。广才爷等人斋戒,没有吃饭。磕头完毕继续念诵。我找玉轩玩时已经傍晚了,我大姑和秦珩梅在一旁聊天,我和玉轩都瞪大了眼睛看这不明所以的道场。弯月如钩,道场却越来越热闹了起来,广才爷前前后后进出了堂屋不知多少次,听说是在给众仙和众佛礼拜。我想拉着玉轩进去看看,玉轩说自己暂时不能进去。接着,广才爷他们开始举着那些长棍道具绕着院子一圈圈的跑,边跑嘴里还边唱。后辈也跟着去转,小孩子就像赶集了似的嘻嘻哈哈地追着跑,我和玉轩都进去凑热闹。后来我被大姑拉了出来,大姑斥责说:“别人家的你去凑什么热闹!”
如今院子里的孩子都长大了,各奔东西,另一半的人家也不再归来,院里冷清了不少,偶然一瞥还有种荒凉的感觉。我正对着堂屋发呆时,玉轩拍拍我肩,我转过身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