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后余生》酒祭子

6、疯了

　　闻泉看到林肆的第一个想法是：哪里来的学生。
　　林肆静静立在那里，眼中带笑，模样乖巧又温和。
　　这么年轻就去世了么？
　　整理了下心情，闻泉走过去坐在了林肆对面。
　　白皙修长的手推过来一杯准备好的水，顺着那手看过去，是一张少年清秀的脸庞。
　　上高中还是初中啊，有十八了么，是跟我一样的倒霉蛋又或者是…看我倒霉的人？
　　不论如何，闻泉觉得眼前这张面孔看起来实在是纯善无害，怎么看都像是一个还没有出社会的小孩。端起水杯喝了一口水，闻泉向后倚在了靠背上，露出一个放松的姿态。

　　林肆很喜欢他在生活里那鲜活的样子，见他不搭话，就露出一个自觉名为同病相怜的、和善的笑，绕开了敏感话题，再次开口道：“这里是地府，请你到这儿来是想问你是否有入职地府工作部门的意向。”

　　死了不是要去投胎吗，为什么要工作？这么年轻的男生又是怎么在这里…工作的呢？
　　但他初来乍到，总归是猜不透这出戏的意图，闻泉干脆完全放松下来。盯着林肆的笑，身体前倾，两手放在桌上托住脑袋。
　　这小孩看起来那么年轻，说话怎么这么老成。

　　小人饶有兴趣地盯着他看，怎么看怎么喜欢。
　　林肆看他这幅状态，觉得这人真是有趣，经历了那么多，什么情况都没搞明白还能那么放肆。
　　全然忘记了自己初来乍到时还把人家工作人员吓得够呛。
　　看起来小心翼翼是没有什么必要。
　　避开那双看似深情的眸子，林肆握住水杯，感受着凉意漫进自己的身体，积蓄力量准备再接再厉。
　　“咳，”林肆放下客气的搭话进程，决定换一种方式，直接一点。

　　重新对上闻泉的视线，右手伸过去，“重新介绍一下，林肆，放肆的肆。准大一，猝死在了十八岁生日的前夕，今天是第二天上班，第一次出任务。”
　　果然，高中啊。
　　闻泉握住那只手，终于开口，嗓音清朗，“闻泉，新闻，温泉。大三，死于二十二岁，死因拉架。”
　　两人都笑起来。

　　闻泉：“我刚死，你呢？”
　　好直接，好有趣。林肆嘴角上扬。
　　小人精神奕奕，坐姿端正地盯着他。
　　林肆：“今天是第四天。”
　　闻泉挑眉：“这么快就上任了？”
　　林肆：“是。我跟你讲一下这边的情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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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简单介绍后，闻泉问道：“就是先培训后上班？”
　　林肆点头，等待他最后的答案。
　　他希望闻泉能够留下来，因此有些紧张，稍稍用力握住了水杯。
　　凉意温柔地回握住了他。
　　闻泉觉得整件事情突然又疯狂，很大概率是真的，可又是真的奇怪。
　　不过，不管是真的还是假的，这个决定，都是不妨一做。
　　投胎也好，死了还能继续“活着”，也挺好。
　　而且，就在对面，林肆认真又迫切地看着他。
　　闻泉开口：“新的大学新的工作…像是人生重来。”
　　闻泉靠在椅背上，垂下视线，转动手里的水杯，像是思虑良多。可下一秒，嘴角就翘了起来，他说：“挺好。”
　　那就是答应了。
　　事情如他所愿，林肆反而能更好地控制住自己的情绪，清清淡淡的。不再看他，低头把资料拿了出来。

　　简单说了一下，拿上各类资料，林肆带着闻泉出发住宅区看他的住所。
　　出了大门就是小吃街，不是下班的点，人很少，但各个摊位仍旧在热火朝天地营业着。
　　林肆看到闻泉饶有兴致地四下打量。
　　大约是之前见到的人，对于这里都已经习以为常，只有他无所适从，所以林肆觉得自己游离在这个世界之外。
　　而现在，就像闻泉现在处在闹市之中一样，林肆觉得自己现在才真正站在了世界里。
　　在桥上看这片景象时，是在热闹之外；现下，是处于闹市之中。两种情况全然不同，任谁都会有格外不同的心境吧。
　　所以他感到舒心和快乐。

　　林肆想：美食会让人感到亲切和放松—这一点大概没有人是例外。
　　于是林肆主动靠近，“吃什么？”
　　两人一人一根淀粉肠，溜达着向前走。

　　林肆一边走，一边在心里盘算。
　　大三了，正在实习，工作经验有。
　　从事教师行业，管理能力有。
　　情绪稳定，性格合适。
　　小人掰着手指头在脑海中细数了一遍。
　　私心……也合适。
　　这跟指头数出来，又被按回去。
　　心里盘算片刻，看着前方悠然自得、四处打量的闻泉，林肆正式邀请道：“我想请你和我一起做假期的工作。”
　　好主动的小朋友。
　　把竹签丢进垃圾桶里，闻泉应得很干脆：“好啊。正好让繁忙带走我的悲痛。”
　　然后才问起具体的事情：“就是这样的招聘工作么？”
　　“大部分是，具体就看上面的安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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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们两个的住处离得不远，林肆家前面的巷口右转，北侧第二户就是。
　　两人站在门口，林肆说了相关情况。
　　“今天好好休息，不用着急看资料。明天是留给你的熟悉时间，你可以到处看看，之后再熟悉工作。”说完，林肆认真看向他的眼睛，愉悦在眼睛里泛起光来。
　　他跟闻泉道别，“回见。”
　　闻泉笑着跟他摆了一下手，“回见，组长。”

　　回家的路上，不过几步路，林肆步伐轻快，心情愉悦，几乎压不住上翘的嘴角。
　　不知谁家的枝叶伸出了墙外，应和着阳光起舞。林肆伸手去拂，感觉自己的生活也像这绿叶，生机勃勃，还蒙上了光，整个都亮起来了。
　　是久违的热闹，带来了阔别的心跳。

　　晚上。
　　林肆躺在床上，忍不住再次回顾白日里心跳的滋味。
　　大概是同样的遭遇给他一种他乡遇故知的直白观感，让他心动又心安。
　　他乡遇故知不愧为人生一大乐事。

　　第二天。
　　林肆迷迷糊糊中又听到打鸣的声音，翻了个身想继续睡，但脑袋里的想法越来越乱。
　　范老又出来遛鸡了啊，那鸡还有个很霸气的名字，叫什么来着？对，烛夜……
　　打鸣的声音断断续续，像是有人在和鸡较劲，但又不像那天一样吵闹，声音细细簌簌的。

　　不一样的吵闹，一样的结局。林肆总归是睡不着了。

　　活着的时候过得太顺畅了，所以但凡有个谁都要来压一压我的脾气是么。
　　林肆困倦地起身，打开门打算和范老打个招呼，顺便打听一下这公鸡的作案时间，以后好调整作息避开这种情况。
　　开一门，一人一鸡的缠斗展现在林肆眼前。
　　其实是鸡单方面在斗：那人伸长胳膊，一手摁住了鸡的脑袋，两指压住目标—鸡嘴，任凭公鸡怎么来回扑腾，嘴里如何呜呜咽咽，也逃不出被控制的魔爪，继续打鸣。
　　那人脑袋顶是黑的，林肆还懵着，顺着就想：这是范老一夜回春？还是哪里的染发技术……
　　正想着，那脑袋一抬头，冲他一笑，“早。”
　　猝不及防对上视线，林肆心里不受控制地一跳。
　　是闻泉。

　　看起来鸡已经扑腾了好大会儿，鸡爪周围一片狼藉，这会儿应该是累了，不再挣扎。闻泉感受到了手底下的乖顺之意，顺势放下了牵制。
　　一被松开，鸡立马逃离闻泉，找了个绳子范围离他最远的角落，怒气冲冲翻腾地去了。

　　太有趣了。
　　林肆压住嘴角，笑意漫进眼睛里，“范老不是可宝贝它了么。”
　　闻泉没玩够似的，还拽一拽绳子去逗弄鸡，看鸡背对着他对着土疯狂撒气，心情很好，“老爷子买早点去了，托我代他看会儿，怕它太吵了。”

　　这就是所托非人么。
　　林肆也蹲了下来，俩人蹲墙角看着鸡翻土，聊了会儿天。
　　“门口碰见的吗？”
　　“差不多。我醒得早，没什么事做，打算来找你吃饭，转角碰见的。没说两句呢，就把鸡塞给我了，说他着急吃饭。我反正也没事，这活还挺有意思的。”说着又拽了拽绳子，惹得鸡疯狂刨土。

　　事情算是已经尘埃落定了，闻泉很是放松。他本来就是张扬的性子，现下看着林肆刚醒这副乖巧懵懂的样子，话越讲越偏。
　　目光落到被鸡刨断的碎草上，闻泉开口：“这是马齿苋，可以止痒。”接着话锋一转，“不过这里没有蚊子，我们可以拿它来吃。”
　　闻泉看向他：“你会做饭么？”
　　林肆：？
　　有什么东西不太对劲。
　　迎着闻泉意味不明的目光，林肆暂时按下疑惑，吞下了“太”字，顺从地接了茬。
　　“不会？”
　　“啊，”闻泉撤回视线。年轻人就不该会做饭，合情合理，这话正合我意。就是有点太顺利了。转念一想，不过我都倒霉到这种地步了，是该顺利顺利了。
　　林肆等了一会儿，不见他说话，正打算打破沉默，闻泉开口了。
　　不经意般，“那咱俩可以搭伙，我喜欢做饭。”

　　喜欢做饭？
　　林肆不由得回想了一下。闻泉的厨艺是大一点之后在孤儿院帮忙带孩子的时候练出来的，为了省钱精打细算，练就了一番好厨艺。后来能挣钱了，又有了奖学金，像丢掉烫手山芋一样立马就把做饭这件事扔了。
　　小人皱起脸，痛惜地摇了摇头。
　　估计他还不知道被招聘都要经历了什么呢，昨天还是说的少了。
　　信息差带来笑话，这故知不能要了。

　　看到林肆移开的视线，闻泉心想：小男生，就是这么好逗。
　　好玩地让人心痒，于是更进一步。
　　“早上喜欢吃什么？”
　　“以后咱们院里打算种些什么菜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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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直到范老吃了饭回来领鸡，才打断了闻泉亢奋的喋喋不休。林肆如释重负。
　　勉强才能克制住脱口而出的真相，再说下去他就真的要绷不住了。

　　俩人一块去吃了饭。
　　林肆端了一碗小米粥和一盘煎饺，刚坐下。
　　闻泉：“啊，喜欢煎饺啊。”
　　林肆筷子伸到一半，无语凝噎。
　　昨日的相交，终究是错付了。

　　闻泉这一番输出昏了头，做出一副在看他无理取闹的样子，认真点头，“嗯？我记下了。”
　　林肆面无表情，一口一个煎饺。
　　我怎么会觉得这个叫做鲜活，这个应该叫做鲜活过头--疯了。
　　紧接着又抿起嘴角。
　　这一幅没心没肺的样子，就是能格外开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