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后余生》酒祭子

5、突如其来的任务

　　梦真是这个世界上的一大恶势力。
　　林肆浑身冒着低气压，皱着眉立在那里，心想：我上辈子这是造了什么孽，以至于我死后的生活都能一步一个坑。
　　入职入得与众不同，第一次任务也不按照剧本来。
　　是要考验他的临场反应能力吗？
　　白雾十分浓厚，一丝一抹地在林肆身边流窜。
　　林肆想不出头绪：可是临场反应能力在这样的招聘场合下有什么用？
　　还是说，是在让他见识一下现在的系统需要改进的急迫性。
　　更重要的是，林肆在困顿和气闷中意识到一个残酷的事实，他很有可能，永远都摆脱不掉这种充满意外的生活了。

　　白雾渐消，面前的景象拉开帷幕。
　　金立县孤儿院。
　　要开始了。林肆整顿了一下自己的精神，凝神准备工作。

　　天蒙蒙亮，院中树桠上蒙着一层冰霜，墙角堆积着未化净的雪，水龙头上凝着冰珠。
　　正是天寒地冻，滴水成冰的季节。
　　淡淡的白雾像是冬季的寒气，拢在林肆身边，虽然只是梦境，但林肆还是若有所觉地抚上自己只穿了短袖的胳膊。
　　这种上任经历实在是让人不爽，带着翻涌的怨气，林肆在心里思考撂挑子不干的可行性。
　　都说被人卖了还替人数钱是被骗的最高境界，像他这样死了还要打工简直是更上一个台阶。

　　“吱呀--”开门声响起，林肆顺着声音看过去。
　　一个妇人推门出来，裹着保暖的衣物，快步穿过小院到角落的厕所解手。
　　就这一会儿功夫，一个衣衫破旧的老人怀里抱着什么，弓着身子从隐匿的地方走出，蹒跚着走到孤儿院门口，将怀里的襁褓放在了地上。
　　老人颤着手摸了摸孩子的脸，捂着脸仓皇离去。
　　显然是提前看过，时间卡的很好。老人刚走，那边解完手的妇人就走了过来开大门。
　　一打开院门就看到了襁褓，这种有预谋的丢弃一般都找不到人，但妇人还是四下张望了一下，果然没有人影。妇人叹了口气，将孩子抱到怀里。
　　屋里点着炉子，妇人一边抱着孩子取暖，一边查看了一下包孩子的襁褓。
　　微弱的光映在孩子脸上，孩子看起来很是瘦弱，躺在妇人里安静地睡着。
　　襁褓里裹着些散碎零钱，还有一张写着字的纸。
　　1996.12.12 闻泉

　　林肆也跟着看了纸条，心中波动：1996，比他大不到四岁。
　　林肆突然意识到，没错，这一批招的人是要一起上学的，年纪都不会太大。
　　人们有时候总觉得自己的痛苦别人无法体会，可当铺天盖地的痛苦摆在你眼前时，你也会有一会儿觉得，自己的痛苦也没有什么特别，或许还会从中获得慰藉。林肆现在就是这个感觉。

　　孩子刚出生没几天，孤儿院又没有母乳喂养的条件，甚至只能供给温饱。因此闻泉小时候很是瘦弱。
　　孤儿院里最不缺的就是孩子。孩子多，东西少，自然什么东西都免不了争抢。
　　闻泉被抱在怀里的时候什么都由大人看着，短不了吃喝。等到会跑会跳，大人一放手，就自动加入争抢行列了。
　　不会抢就要被抢，抢也要抢对方法。
　　瘦瘦小小的小孩自己的东西没护住，还被告了黑状，脸上带着伤，委屈又不服气地站在那里被大人训斥：“这么小就学会抢哥哥的东西了，这可不是个好孩子的样子……”

　　闻泉很聪明，吃了教训，很快就明白如何才能生存的更好。态度要讲出来，要嘴甜，要展现自己的无害。
　　但这样的招数只对单纯的小孩和心善的大人起效，而随着闻泉越长越大，男孩子的自尊心逐渐升起。孤儿的身份和单薄的身体依旧给他招来了源源不断的麻烦。
　　这样的生存坏境里，闻泉努力想要以温和无害讨生存的想法不再实用，除非他去低三下四谋求保护。可是，同大人陪笑脸和向这些恶意低头是不一样的，闻泉不允许自己这样做。
　　想要保护自己，就得能够压制敌人。
　　不想做小服低，就要选择另一条路。
　　打架是闻泉选择的野路子，也是练出来的狠路子。
　　身量小是他的缺点，也是他的优势。这条路走得困难，却走得肆意，走出了无能为力的处境，闻泉的性格愈加明朗。

　　耀眼的光开始肆意地成长。

　　到了高中，身量开始抽条，闻泉打架变得更加厉害。
　　林肆站在巷口，看闻泉在一次被挑衅约架中以一敌多。
　　把扑过来的黄毛一个过肩摔狠狠往地上一掼，闻泉抬起头，看着地上的众人，用沾血的手抹了一把汗湿的脸，挑眉一笑。
　　棱角分明，剑眉星目的少年捡起校服甩在肩上，朝巷口走去，后面是惨败的挑衅者，前方是初落的夕阳。少年身上有光，脸上沾血，眉间带笑。

　　林肆听到自己的心脏扑通扑通跳了起来，给自己都吓了一跳。
　　小人捂住自己扑通乱蹦的胸口，勉强给自己想了一句玩笑。
　　裸眼3D，带入了带入了。
　　那大概是代入感太强了，心动久久才得平复。

　　一战“成名”，之后便很少再有人惹他，闻泉的学习成绩也逐渐好了起来。
　　高考时闻泉已经满了十八，是个独自一人的成年人了。思量再三，报考了一所北市的重点师范大学，选择了免师专业，并最终顺利被录取。

　　脱离了杂乱的生活环境，闻泉的大学生活过得和普通大学生一样。还不错的室友，忙而不乱的生活，看得见的未来。也许很多人都对这些不屑一顾，但闻泉对这样安稳平和的生活很是乐得自在。
　　而这样来之不易一步一步走出来的道路，却已是到了尽头。

　　大三下学期闻泉进校实习，是下面县里的普通初中，学生正是叛逆的时候。
　　作为少有的年轻男老师，闻泉一上任就被委以整顿班级学生纪律的重任，教学进度之外，还要帮忙管理逃学打架的学生。
　　十四五岁的小年轻，正是下手没轻没重，又受不得激的年纪，两个学校的学生打起了群架。
　　闻泉得到消息前去阻拦，混乱中，一个没注意，被自己学生一铁棍砸了脑袋。
　　“血，好多血！”
　　“杀人了！”
　　一片剧痛中，闻泉重重砸向地面。
　　意识模糊间，在心里骂道：“妈的，还不如毕业去杀猪！”

　　短暂的人生落幕，林肆心下波动异常。
　　这样鲜活的生命，这样张扬的笑容，明明已经迎来曙光的未来，就这样戏剧化地倏然结束了。
　　轻轻呼出一口气，林肆垂下目光，轻嗤自己的天真。
　　这么好的年纪，总不可能是寿终正寝吧？

　　轻飘飘的，不痛不痒。
　　脑袋被敲，就这？一点感觉没有。
　　闻泉疑惑地睁开眼睛，入眼却是一片白茫茫，像是神话故事描绘的天堂。
　　天堂？闻泉猛地坐起身来。
　　这是……医院，不对！
　　我这是麻药劲没过脑子糊涂了吗？
　　闻泉看向床边的检测仪的瞬间，心跳归零的嗡鸣声灌进他的耳朵里，搅散了他的思绪。

　　好一会儿才适应这尖锐的嗡鸣声，闻泉踉跄了一下，回神打量现下的状况。
　　紧闭双眼的自己正躺在病床上，穿着干净的病号服，房间里有鲜花和果篮，看起来已经待了有一阵子。
　　而现在的他，正站在病床前。
　　灵魂出窍？又或者像是魂魄离体。
　　医生摇头离开，室友在病床前沉默，家长和同事挤在走廊，参与打架的学生哭作一团。

　　闻泉站在病床前沉默着。嘈杂渐消，闻泉分神去看，和声音一样，周身的一切色彩正在悄然褪色。
　　是死亡正在降临。
　　死了？
　　就这样死了？打了那么多次架、受了那么多伤都没死，反而死在了拉架的时候，死在了自己选择的安稳未来？

　　林肆看着闻泉的样子，一阵恍然。原本自己也该经历这一切么？亲眼见证自己的死亡。

　　那座通往往生的桥正在铺就。
　　魂魄离体是死。既然能够离体，那就能够回魂。
　　桥就在面前，闻泉抬脚，却没有走上去，反而猛地扑向病床上的自己。

　　有些人，就算是死了，也还是那么鲜活。
　　也许是生来的好性子，坎坷的过去让他见证了许多肮脏和不堪，却并未让他沾染半分。他就像太阳一样，心里有一团火，永远热烈，永远向上。
　　林肆并不羡慕，只是被这鲜活的生命晃了心神。

　　几次尝试，无功而返。
　　这样的鲜活真的能够感染身边的人。林肆看得难受，却是心潮涌动。

　　事情已成定局，闻泉竟也决断地很快，眼见没有结果，大踏步就走上了桥。
　　死么，这么大的一场戏，那就去看看有什么。

　　死亡，踏上了就没有归途。
　　闻泉大步走着，桥那面，平和的生活景象徐徐展现在他面前。
　　闻泉的脚步迟疑了一下。
　　这场戏是越来越精彩了。
　　穿过热闹的街道，走到尽头，是一座高耸的建筑--地府办公大楼。
　　大门敞着，闻泉迈步走了进去。走廊两侧是各个办公室，门关着，闻泉尝试推了两扇门，都没有推开。
　　那就是还在前面。
　　带着这样的想法，闻泉沿着走廊又走了几步，果然看到前面有扇门有光透出来。
　　几步走过去，闻泉看到上面挂着的门牌：地府档案记录员培养部门。
　　门开着，有人坐在里面。
　　闻泉望过去，和林肆对上了视线。

　　来了。
　　刚刚经历了自己的死亡，又见证了前所未见的奇异场面，已经多年不再展现自己的锋芒的男人这时带着他独有的温和与锋利，站在门口，看向他。
　　林肆站起来，露出一个发自内心的笑。
　　“你好，我叫林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