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凡人罪》狐狸与猪

2、女孩与黑狼(下)

　　1
　　在所有千奇百怪的委托中，附身一类是最让人头疼的，搞不好就会伤了被附身的人类，再惨一点，就是之前接这个委托的我那几个同行，事情没办好，倒把自己搭进去了。

　　吸取了人类的力量之后，妖的力量会成倍增长，再躲进人类的驱壳里，无论做什么受伤的都只会是人类。

　　现在我根本不是黑狼的对手，这一点我很清楚，所以我打算赌一把，成功了自然是皆大欢喜，最不济让它吃掉我，也算是帮我从这个混乱世界中解脱了。

　　打开卧室门，那个女孩像狼一样自然地用四肢同时踩在地上，看到我的时候，挑衅般地干脆匍匐在地板上，动作熟练得极为流畅，但因为是人类的肢体，整个画面显得极其不协调，又十分诡异。

　　“不是跟你说了别多管闲事吗？”女孩说，“你赢不了我的，让我附身是她自愿的。”

　　不，应该是黑狼说。

　　“我没打算赢你。”我干脆也在地板上坐下来。

　　“你也别想耍花招，只要你敢对我动手，我就立马带着她的驱壳灰飞烟灭，你应该知道，自愿被附身的人，是得不到救赎的。”黑狼胸有成竹地威胁我。

　　“我也没打算和你动手。”我尽量保持语气平静，不让它感到紧张或是不安全。

　　“你们人类的话，我一句也不信。”黑狼说着，站起来像抖毛一样抖了抖，它可能忘记了现在正附在人类身上，这个动作在我眼里尤其滑稽。

　　黑狼操纵着女孩的身体，手脚并用地爬到我跟前，用鼻子在我身上来来回回地嗅着，之后又半眯着眼睛看了我很久。

　　“你和那些内心吵吵嚷嚷又变化无常的人类不同，你把你的内心一层层包裹得很紧，我听不到一点你的心声，”黑狼在我面前边踱步边说，“你到底在想什么？”

　　“我想和你做个交易。”我趁机提出我的计划。

　　“哦？”它明显来了兴趣，“说说看。”

　　“我知道你们妖是很讨厌人类的，人类世界的很多东西对你们来说都是灾难，特别是人造灯光、噪音和汽车尾气这些，会让你们很难受。”
　　“我知道有一个类似结界的地方，是一片十分漂亮的森林，如果你愿意，我可以带你去，但你要从这个女孩身体里出来，并且保证永远不再附她身。”

　　“你是不是当我傻？”黑狼笑得狰狞。
　　“从她身体里出来后，我没了能量来源，很显然坚持不到你说的森林，作为一个驱魔人，这一点你不会不知道吧？”

　　“我当然知道，”我说，“所以，你可以从我这里吸取力量，直到我把你带到我说的地方。”

　　“什么？”黑狼愣了一下，“身为一个人类，不想着怎样除掉我，却要帮我，你是不是疯了？”

　　“身为人类，我更了解人类可以坏到什么程度，如果不是迫不得已，我知道你们是不会愿意接近人类的。”
　　“所以我从来没想过要伤害你，我只想带你到安全的地方，途中你感到有任何异常，都可以随时吃了我，如果这样，你愿意相信我吗？”

　　黑狼盯着我的眼睛看了很久，似乎是想透过我的眼睛看到我内心真正的想法，它用着女孩的身体让我有种和人类对视的尴尬，但为了让它放心，我还是尽量没有回避它的眼神。

　　不知道它看到了什么，总之它最终同意了我的提议，离开女孩的身体。

　　就在我转身开门的时候，身后突然传来黑狼的声音：“小心！”

　　2
　　我刚回头，就被女孩扑倒，重重地摔在门上。

　　黑狼已经半离开她的身体，但她不知道为什么仍旧保持着狼的特征，甚至比黑狼更加凶猛，面目狰狞地露出牙齿和口腔，仿佛恨不得撕碎我。
　　由于她力气太大，我毫无反抗之力，为了不被咬伤，只能用阵法挡在我和她中间。

　　妖精在驱魔人的阵法中会被限制行动，消耗力量，人类更不用说。

　　在处理被附身的事件时，最好的解决方法就是想办法说服附在人类身上的妖魔，让它们自愿离开。
　　但由于两个群体的对立立场，这基本上是不可能的事情，倒不是说妖魔不讲道理，而是驱魔人从来不信它们会讲道理，从来不愿意试着与它们交谈，也从不相信它们真的会自愿离开。
　　而妖魔，也始终提防着驱魔人，以避免自己落入圈套。

　　于是很多驱魔人为了完成任务，解决附在人类身上的妖魔，同时尽量保证自己毫发无损，会直接把被附身的人类困在阵法里，直到妖魔的力量所剩无几，再将其封印或者是除掉。

　　但这样做的后果是，被附身过的人类就算是得救，也会终身落下无法根治的损伤，通常表现为身体上的残疾或者是从此痴傻呆滞。

　　虽然我不喜欢人类，却也并不认同这样不顾后果的处理方式。

　　可是目前的情况，分明不是因为黑狼出尔反尔。

　　“到底怎么回事？”我问从女孩身体中分离出头和一半身体的黑狼。

　　“你不觉得是我后悔了，出尔反尔吗？”黑狼反问。

　　“我又不是没有脑子，如果你出尔反尔，为什么还要特意分离出一半身体？”我说，“况且，我们两个之间确实是你占上风，你不但没有因为这一点而伤我，反而愿意听我说那么多，还在我口说无凭的情况下答应了我。”
　　“所以，我相信你。”

　　黑狼的表情有点吃惊，随后对我说：“是她不愿意让我离开，在感觉到我要走的时候，触发了她的防御机制，觉得你要伤害我，所以才会攻击你。”

　　“她在保护你？为什么？”我问，“你们之前认识？”

　　“我怎么可能和人类认识。”黑狼说，“因为人类不断占领我们的栖息地，让我没法静心修炼，力量逐渐衰弱，我到处寻找新的栖息地，路过这里的时候，因为实在是太虚弱了，不小心在她面前现了形，没想到她不但没有害怕，还愿意把力量分给我。”

　　根据黑狼的话，我有一些猜测，必须向委托人求证，才好对症下药。

　　为了尽快摆脱女孩的压制，我念咒让阵法像一面盾牌一样挡开她，然后趁机滚到一边打算出去，刚站起来又被扑倒，这次连同门一起摔出卧室。

　　为了不伤害到她，我只能选择躲避，但无论我躲到哪里，她都会迅速跟上来，要么跃上我头顶的吊灯，把灯杂碎在地上，要么跳到我周围的桌椅茶几上，让它们直接断成两半，或者是一掌拍在我临近的墙上，把墙壁拍出一个深深的手印。

　　家具被弄得七零八落的，但她就像没有痛觉一样，一心阻止我的行动。

　　奇怪的是，这期间女孩的身体似乎有了一些微妙的变化，手臂的肌肉慢慢鼓起来，拱起来的脊背开始变厚，眼露红光，面中也有了向前凸出的趋势。

　　这是我第一次遇到这样的情况，虽然不知道到底是怎么回事，但我也很清楚，这样继续下去，她就会真的变成一头不人不鬼的怪兽了。

　　“她要异变了，”黑狼提醒我，“再不快点让我出来，她的身体就会永远变成野兽的样子了。”

　　我不得不先用阵法把黑狼和女孩一起困住，然后去求证我的猜想。

　　“她以前有接触过狼吗？”我跑出去问面色煞白的委托人夫妇。

　　他们貌似一时没反应过来，迟迟没有回答我的问题。

　　“仔细想想，你们的女儿以前有没有在什么地方接触过狼，比如动物园或者是野外，最好快一点，时间不多了。”

　　“狼？”委托人反应过来回答，“从来没有，她不爱出门，从来没去过动物园，更不会在野外还遇到狼。”

　　“没有吗？”可是她表现出来的样子，明明就是对黑狼有很复杂的感情。
　　“再仔细想想，或许学校有组织过相关活动呢？”

　　“绝对没有。”委托人斩钉截铁地回答。

　　如果不是有什么特殊经历的话，为什么会自愿被附身，还冒着异变的风险也要保护黑狼呢？我想不明白，难道她就只是单纯地同情力量逐渐衰弱的黑狼？
　　不会的，一定有什么原因，我一定是漏掉了什么重要的细节。
　　受满月影响最大的妖就是狼妖，所以黑狼的形态一定是它的真身，否则它也不可能有冲破我阵法的力量，可是如果那女孩真的没有接触过狼的话......

　　“那狗呢？”我问，“有没有接触过黑色的狗？”

　　血月的另一个说法是“月食”，也就是“天狗食月”，而我们看到的异常月相，就是月亮被天狗吃掉身体后留下的痕迹。
　　这个天狗其实并非我们以为的狗，而是狼，之所以会有这样的误传，是因为狼，本就属于犬科。
　　狗变成妖后，经过修炼，是有可能修炼出狼的妖身的。

　　委托人夫妇被我的问题吓了一跳，看来我猜对了。

　　“有......有过，那个东西，就是狗吗？”

　　“说不准，先把来龙去脉讲给我听听，长话短说。”

　　3
　　原来，他们的女儿小时候曾从学校捡回来一只黑色的流浪小狗，却被他们以“没时间照顾”为由把小狗放在了楼梯口，之后小女孩每天都会带上吃的去喂小狗，直到有一天，有几个人来过之后，小狗就不见了。
　　从那以后，女孩再也没有笑过，每天都魂不守舍的样子，跟父母也渐渐疏远了。
　　直到前不久，女孩突然又变得开朗起来，他们以为女儿终于变回正常的样子了，没想到，那却是真正噩梦的开始。

　　看来，黑狼应该就是当年女孩捡到的小黑狗了，生物修炼成妖后，忘记以前的事情也是很正常的，所以，黑狼忘了曾经和女孩认识也是情理之中的。
　　但女孩却一直记得，哪怕它早已经变了模样。

　　我忽然就理解了女孩。
　　因为觉得亏欠，所以想要尽自己所能去弥补，哪怕让自己身处险境，甚至是以生命为代价，也在所不惜。
　　因为恨自己曾经亏欠对方，所以可以不顾一切，不奢望对方原谅，只想要让对方过得好一点，让对方知道，自己真的很抱歉，也真的很在乎。

　　“让它附身在你身上，非但帮不了它，反而会害了它。”我回到卧室，对阵法中的女孩说。

　　听到我的话，女孩的异变体征逐渐消失。

　　“再不让它离开的话，你很快就会失去生命，灵魂也会消散。”我走近阵法对她说，“妖附在人类身上的确可以迅速增强力量，一旦这个人类的心脏枯竭，妖的力量会消失得更快，到时候它会更痛苦。”
　　“现在让它离开，不算是抛弃它，而是救它，我会把它带到安全的地方，我向你保证。”

　　此时此刻女孩已经恢复了正常人类的样子，我连忙将阵法撤去，黑狼也趁机完全脱离她的身体，就在它离开的一瞬间，女孩脱力往前栽，黑狼在我之前接住了她，并小心翼翼地把她放到床上，注视着她的睡颜，用鼻子轻轻触碰了她的脸。

　　“人类真是脆弱。”黑狼瞄了我一眼，嘴里嘀咕着往地上一趴。

　　很明显刚才在阵法中它替女孩挡住了法术的侵蚀，才会这样疲惫。

　　我正在想该怎样带走这个庞然大物的时候，它竟然变成了一只黑色的小狗，耷拉着耳朵可怜巴巴地趴在地上。

　　“谢谢你。”我把它抱起来，对它说，它闭着眼睛用脑袋蹭蹭我的手，然后乖乖地靠在我身上。

　　看到屋里乱成一团，委托人夫妇并没有表现出惊讶，似乎已经习惯了。

　　我把事情的原委简单给他们说了一遍，并告知他们女孩只是睡着了，醒来后就没事了，这几天可以适当给她补补身体，至于那个让他们害怕的东西，再也不会回来了，他们不停地对我道谢。

　　我实在是不习惯和人类相处交际，只说：“没什么，这是我的工作，记得把尾款打给我就是了。”

　　“那个......您是抱着什么东西吗？”出门时委托人问。

　　我看了看怀里的小黑狗，一时有点心虚，却假装理直气壮地说：“不该问的就别问了。”然后拉着曲终冥赶紧走。

　　“想说什么就直接说。”我看到曲终冥一路上欲言又止的样子不禁觉得好笑。

　　“你不是说不该问的别问吗？”

　　“我那是说给委托人听的，他们看不到小黑，你看得到，你不一样。”

　　“你说的小黑，该不会是我吧？”小狗忽然冒出一句话，把我们都吓了一跳，从大黑狼变成小黑狗之后，连原本气势磅礴的声音都变得奶声奶气了。

　　“不然呢？”我摸摸它的头说。

　　“你刚才没有受伤吧？”曲终冥问我。

　　“你小子这是在质疑我的风度？”小狗很不满意地说，同时伸出爪子想去抓曲终冥，够了几下却发现够不着，只好作罢。

　　目睹了整个过程的我很努力才憋住笑。

　　“当然没有。”我说。

　　“是没有，躲得那么快，怎么会受伤，又没真的打起来。”小狗吐槽着。

　　“那就好。”曲终冥说。
　　“接下来有什么打算？”

　　“先回家睡觉，醒了再把小黑送去别的地方。”

　　“还好我刚有让助理开车过来接我，顺便送你回去吧。”曲终冥好心提议。

　　“不用了，我家就在这附近。”我不习惯被帮助，不想欠谁人情。

　　就在这时，我的手机突然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