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凡人罪》狐狸与猪

1、女孩与黑狼(上)

　　1
　　这个世界上存在着很多不为人知的生物，它们是超越人类认知的存在，它们是“妖精”。

　　很多妖精远在人类出现之前，就已经居住在这颗星球上了，它们一般是不会混进人群里的，人类的气息太浑浊了，它们不喜欢。哪怕人类的一些东西可以增强它们的力量，比如感情和灵魂。

　　但难免会有一些妖精因为各种原因和人类纠缠不清，人类通常看不到它们，却很难不受它们的影响，从而身心遭受严重的创伤，甚至是失去生命。

　　人类把这些会对自己造成严重影响的非人之物叫做“妖魔”，他们憎恨着同时也惧怕着邪魔。
　　后来，那些看得到或是能感知到妖魔存在的人，开始帮助受妖魔影响的人驱除那些妖魔，“驱魔人”由此诞生。
　　驱魔人中，有为了生活的；有为了消除他人的恐惧保护别人的；还有只是因为命运使然，无法逃脱，没有选择的，比如我。

　　今天是中元节，还是至阴的血月，非人之物力量最强大的时候，虽然我的工作是驱魔人，但只要是个正常人，都不会选择在这个微妙的时间点独自出门。

　　不过，我向来是同行口中异类，总是做一些让他们觉得愚蠢至极不合规矩的事情。
　　比如从不在约定时间上门。当然，这是为了打对方个措手不及，因为妖魔能够轻易洞察人类的细微变化，在它们眼里，人类的心思几乎是藏不住的，因此总是能猜出驱魔人和委托人约定的时间。
　　比如跟委托人约在今晚见面。而这一次，我打算准时去。

　　自以为最强大的时候，通常是最容易露出破绽的时候，这一点，所有生物都不例外。

　　这次的委托人是一对中年夫妻，据说，他们的独生女最近开始变得不太对劲了，一到晚上就行为诡异，不像是人类的那种诡异。

　　准备好之后，我就趁着夜色出门了，对于那些非人之物来说，在人造交通工具上面做手脚是一件轻而易举的事情，因此，我不得不选择步行，一来不至于牵连其他人，二来可以通过路上的气息摸一摸对手的底。

　　一轮暗红色圆月悬在天上，就像是天空裂开一道圆形伤口，并渗出血来一样，将夜幕下的一切都染上阴森的邪气。

　　就算耳垂上没有传来冰凉的触感，光是这一路明明没有一丝凉风却越来越刺骨的寒气，我差不多就已经知道事情有多棘手了。

　　“别进去。”

　　我前脚还没踏进委托人小区的大门，就收到一条陌生号码发来的短信，跟几年前那次一模一样。

　　但我并不好奇是谁发的，也不想知道对方的目的，这行干久了，很难再对人类感兴趣，他们可比邪魔要可怕得多。

　　继续往里走，忽然有一个人影从里面飞奔而出，我赶紧退到旁边，对方经过我的时候头也没回一下，却低声对我说了句“别进去”，同时不由分说地拽住我往反方向跑，不知道跑了多久，才终于停下来。

　　这样看来，短信应该就是他发的了。

　　“你还真去啊？没听说过已经有好几个驱魔人被那家人的女儿伤得下不了床了吗？”那人用一种看热闹不嫌事大的语气对我说。

　　“定金我都收了，当然要去，怎么，你把我拉走不会是想半路抢我生意吧？”

　　“我可没那个胆子，据说那可不是我们这些肉体凡胎对付得了的怪物。”

　　“怪物？”

　　“不是吗？”

　　“算了。”

　　歇够了之后，我也懒得跟对方理论，人类就是这样，很喜欢将超越自己认知的存有称为“怪物”，因为未知产生的恐惧，对于那些“怪物”，人类的第一反应也是将其除掉。
　　但在我看来，它们也不过是芸芸众生罢了，况且据我所知，要不是走投无路，那些“怪物”是不愿意和人类扯上关系的。
　　我讨厌“怪物”这样的形容词，也讨厌人类，包括身为人类的我自己。

　　“是你？”

　　本来打算直接走掉，却借着身后广告牌的灯光看清了他的长相，身形修长挺拔，前额流畅，鼻梁高挺，眉眼含笑却深不可测，好看得有点过分了。
　　和广告牌上的一模一样：当红偶像曲终冥。

　　这更让我确信发信息的人就是他。

　　“哦？你认得我？”对方似乎很惊讶。

　　“我又不瞎，”我指了指身后的广告牌和四周高楼上的广告说，“作为演员，就刚才的临场发挥来看，不得不说你的演技确实是很好。”

　　“你的演技也不错嘛，诸见微。”曲终冥笑嘻嘻地说，“十几年前我就跟你说过，就算我们都搬家转学了，你也休想忘了我，怎么样，我是不是很讲信用？”

　　从我认识曲终冥那天起，他就不是什么正经人，小时候我总觉得，等他长大了就好了，现在看来，是我当时太年轻。

　　“懒得和你说，我先走了。”平时除了完成委托外，我基本上不和人打交道，能不出门就不出门，现在计划被打乱，一想到下次出门前要做的一大堆准备，我还是决定回去尽快把任务给完成了。

　　“我费那么大劲把你从虎口救出来，你就是这样糟蹋我的成果的？”曲终冥边说边跟了上来。

　　2
　　我继续走我的，没理他。

　　“夜晚可是它们的主场。”曲终冥在旁边唠叨着。

　　“巧了，夜晚也是我的主场。”

　　“诸见微，这可不是一般的中元节，今晚可是血月，至阴至暗之相。”曲终冥难得一见地严肃起来，伸手拦在我前面。

　　“曲终冥，和你们这些活在太阳底下的人不同，有一种人，天生就是属于黑暗的，也就无所谓什么至阴至暗之相。”我推开他的手说。

　　从小我就明白，万物都有趋光性，但像我这种本不该出生的人，是不配谈论光明的，像我这种人，就跟无止境的黑暗一样，只会让人觉得厌恶和恐惧，让人想尽办法要摆脱，要逃离。

　　“什么意思？”

　　“意思是，你最好别多管闲事，我不会有危险，但你就不一定了。”

　　曲终冥看了看我，说：“耳环不错。”

　　每个资深驱魔人都有除符咒外的个人法器，一般是被主人气息包裹的日常物品，驱魔时用作阵法封印邪物或是打斗武器，平时用作护身符，法器在人在。
　　我的法器是我亲手制作的无数对耳环，看来被他猜到了。

　　“谢谢，你的戒指也不错。”我盯着他左手食指上镶嵌着大颗深蓝色宝石的戒指说。

　　“不愧是口碑最好的驱魔人，你是第一个发现的。”曲终冥说，“既然被你发现了我的秘密，我只能舍命陪君子了。”

　　“千万别，我可不想给自己惹麻烦。”

　　“我可不是什么靠脸和人设吃饭的明星，我是凭作品说话的演艺工作者，你的担心完全没必要。”

　　“刚才追你的是什么？”我问，“能让你紧张成那样。”

　　还没等他回答，我的耳垂就传来一阵穿刺皮肉的凉意，连方位都没来得及确认，几乎是在同时，从侧边绿化带飞速蹿出一个黑影，将我扑倒在地，差不多将我完全压制住。

　　还好我早有防备，在它扑倒我之前就拽下夹在耳朵上的一对法器，其中一只瞬间变成一个阵法及时挡住了黑影的攻击。

　　我借着阵法上的金光看清了那物：一头体型巨大的黑狼，两只眼睛冒着与月亮同色的光。

　　果然，是狼妖。

　　黑狼锋利的獠牙比我的手指还粗，这要是一口咬下来，估计我的脑袋得被它吞了。

　　另一只耳饰变作一把匕首就要向黑狼刺去，我赶紧将它握住，只用阵法抵挡黑狼的血盆大口。

　　“你还在做什么？”曲终冥恼怒地质问我，此时他的戒指已经变成了弓箭，我来不及阻止，一只冒着深蓝色光芒的箭不偏不倚地射中黑狼的脖子，黑狼哀嚎一声翻倒在地上，我赶紧趁机从地上起来。

　　远处开始不断有狼的叫声，一声声回荡在血月当空的夜幕中，似在回应大黑狼。

　　完蛋。

　　曲终冥是一个习惯速战速决的人，这也多亏了他的法器，一般的妖邪只要中一箭，就会化为烟雾消散，就算是厉害的不至于消散，也至少会丧失力量，不能再动弹。

　　这次的大黑狼却只是受伤倒地，很快就重新站起来。
　　这种情况要么是它的力量本身就极强，要么是血月的影响太大，不过不管是因为哪一点，总之是惹怒了黑狼，也成功吸走了它的注意力。

　　大黑狼龇牙咧嘴地朝曲终冥靠近，它庞大的身躯和喉咙里发出的低嚎自带强烈的压迫感，曲终冥也毫无畏惧地拉开弓箭瞄准它的心脏的位置。

　　这个气氛下，我也不好说话。

　　不过，好像哪里不太对......

　　3
　　心脏！

　　这只黑狼有一颗普通生物的心脏，靠近的时候甚至能感受到它有节奏的心跳声，而妖是没有这样的心脏的，妖心脏的位置，通常是它们的元灵。

　　如果妖有凡物的心脏，必定此妖与人类有着不一般的关系，无论是什么样的关系，要是伤到它的心脏，那个人类也就完了。

　　我们不约而同地发现了这个问题，曲终冥及时松开手，只将箭倒握在手里以作防身用，但这样似乎正好助长了黑狼的嚣张气焰。

　　随着一声撕裂云层的狼嚎，本来还在远处若隐若现的无数血红色灯笼迅速朝这边移动，将我和曲终冥包围起来。

　　我见势不对，赶紧站到阵法中央，以防狼妖们靠近我，毕竟我擅长的是谈判，近身肉搏根本不是我这种毫无运动细胞的人能做好的事情。

　　大概黑狼看出了我是个辣鸡，竟然对着我发出了一声类似嘲笑的哼哼，转头就朝曲终冥扑过去，同时朝他扑过去的还有围过来的其他狼妖。

　　我迅速施法扩大阵法，限制住黑狼的行动，曲终冥趁机一跃，翻身跳到它背上坐好，黑狼对着红月咆哮一声，竟就轻松地逃出我的阵法，同时企图把曲终冥甩到地上，还好他行动敏捷，用手里的弓卡住黑狼的脖子，并借着它的力量拉开弓箭，射向来势汹汹的狼妖。

　　中箭的狼妖都接连化成一缕缕红色烟雾，飘到半空中就消散了，其他狼妖看到这一幕开始有点忌惮了，眼睛死死盯着曲终冥，却不敢轻易动作。

　　黑狼也因为先前的箭伤慢慢开始变得虚弱了。

　　“修炼不易，你真的希望它们因为你而灰飞烟灭吗？”我对黑狼说。

　　“它们难道不是因为你们灰飞烟灭的吗？”黑狼反问。

　　“你让它们离开，我们保证不再伤害你们。”我试图和它谈条件。

　　没想到它却冷笑一声说：“你们？我看全程就只有他一个人吧，你不是早就躲进阵法里了吗？”

　　但这只狼妖，似乎有点聪明过头了。

　　“她说的就是我想说的，怎么样，要不要考虑一下？”曲终冥说着，从黑狼背上跳下来。
　　“这样够诚意吗？”

　　黑狼沉默了一会，闭上眼睛，其他狼妖见状，纷纷离开了现场。

　　“你这个人类还挺有意思。”黑狼来回打量着我，对我说。

　　“你想说什么？”我问。

　　“别多管闲事。”黑狼说完，转身就消失在黑暗中。

　　但我分明看到它刚才好像笑了一下。

　　我的直觉告诉我，它根本没打算真的动手，它的目标也从来不是曲终冥，它是来试探我的。

　　“快点离开这个鬼地方吧。”曲终冥喘着气对我说。

　　“不好。”我恍然大悟，朝委托人家的方向跑去。

　　“不会就是它吧？”曲终冥边跑边问。

　　“不出意外的话就是它了，”我气喘吁吁地说，“别的先别问，累。”

　　曲终冥很配合地闭上了嘴，到小区门口的时候，他犹豫了一下，不过很快就还是进去了。

　　我站在楼下，看到唯一亮着灯的那户人家玻璃窗上的倒影，倒吸一口凉气。

　　“您终于来了。”委托人夫妇面色惨白，看到是我，急忙哆哆嗦嗦地迎我进屋。

　　“你们先出去。”我对他们说。

　　“可是......”夫妻俩面面相觑，我知道他们在担心什么。

　　“想活命的话，就先出去，”我说，“她会没事的，我保证。”

　　听我这么说，他们才愿意出门。

　　“你也出去。”我对曲终冥说。

　　“两个人总比一个人有胜算吧。”曲终冥不走。

　　“我没打算胜它。”

　　“你在说什么？”他貌似对我的态度有点不满。

　　“拜托了，帮我保护好我的委托人。”

　　曲终冥看着我，一声叹息之后也出去了。

　　“等下不管听到什么，都不要发出声音，更不要进来，”我对委托人夫妇说，“如果你们希望你们的女儿平安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