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落巴比伦》重十八

7、加利利海

　　“你居然……”阿加格几乎想要拔剑，“殿下是看错你了。”

　　“所以，阿加格，给她们三人一人一件我这种衣服，”看到他杀人的眼神，即使再强装，安米也是还是害怕的，“带她们坐上物资车。”

　　阿加格一时间不明白安米究竟是什么意思。

　　“还有，让车队里的其他人，无论何时都不要摘下武器，”安米继续道，“没有武器的，就找根棍子，别在腰间，外面套上大衣。”

　　她随手捡了一根树枝，放进衣服里，示意给阿加格看——

　　在外看来，确实像是揣着一把短剑。

　　阿加格的表情终于松动了一些。

　　“让所有人都坐上物资车吧，”安米也松了口气，“我们再走快一点。”

　　“你为什么让我来做？告诉殿下不是更方便吗？”阿加格问道。

　　“这不，就只有你大中午的不睡觉么。”安米随口搪塞。

　　不知为何，她不愿意和伽利发生刚刚那种对话，即便伽利是不会轻易展示出像阿加格那样露骨的杀意。

　　“太阳不落山，我是不会睡着的。”阿加格不苟言笑，“你不用那么胆小，即使这些流民全部冲上来，殿下也是不会让你死的。”

　　殿下虽没这么说过，但他阿加格就是这么觉得。

　　“谢谢你，阿加格，”安米道，“希望我的小伎俩，能帮殿下尽量减少点麻烦。”

　　阿加格不再说话，点头示意后便径直离开。

　　*

　　再启程时，三个女孩已穿上长袍，各自坐上了一辆物资车。

　　远处，阿加格向伽利解释，伽利望向安米，此时的她，正在马车上继续假寐。

　　她不想看伽利的眼神，也不想知道他是如何看待这件“小事”的。

　　她有更重要的事情——

　　若是尼尼微城破之前，她仍旧找不到回家的办法，那她或许就只能留在这个世界了。而这个世界的胜者，只会有尼布甲尼撒二世一人。

　　无论如何，她要想办法抱紧这条已知的大腿，在大腿尚未成就之时，就悄无声息加入他的阵营，那日后不求达官显贵，但至少性命无忧。

　　安米不愿意惊动历史。她不知道，自己若是参与历史太深，会不会影响最后的结局。若真的影响了，那她所知晓的，所有现在史书上已有的记载，有可能就都无用了。

　　泄露天机，她的预言也许就不再是预言了。

　　安米觉得，自己是刚来这个世界的小人物，没有背景，没有权力，因此她的选择反而是一些历史尘埃下个人的选择，就跟今天晚上塞凯大叔要不要给他们做晚饭一样，不会是大历史的命运主宰。

　　但这里的其他任何人，她都不知道。

　　书上除了对尼布甲尼撒二世本人，以及他的妻子米底公主安美依迪丝有些许描述之外，出现在这段历史中的有记载的人物寥寥可数。

　　尼布甲尼撒二世有没有其他的兄弟，手下有哪些能臣，除了他在历史上留下的那些被后人评说无数的事迹之外，其实他是什么样的一个人，又有谁知道呢。

　　安米不敢对身边任何人吐露预言，万一他们就是历史之一呢。

　　她闭着眼，昨夜伽利绝美的容貌在她眼前浮现。

　　他怎么可能是普通人……

　　安米不想、不敢看他的眼神。

　　是他告诉她的，没有活下来的能力时，所有的美丽都是灾难。

　　*

　　“大人，前面就是加利利海了，这几天赶路实在有些累，骆驼和马都会撑不住的，”塞凯已经第三次恳求沙鲁尔了，“我们在湖边扎营，好生修整一下吧。”

　　沙鲁尔看到众人马匹皆是一脸疲惫，终于点头。

　　安营扎寨之后，塞凯向沙鲁尔借了几个人，说是加利利海盛产各种美味的鲜鱼，他也是第一次在这么靠近水岸的地方扎营，定要去捞几条煮来给大家尝尝鲜。

　　安米在不远处的一块大石上坐了下来，这几天，众人日夜兼程，她自己也疲惫不堪。

　　加利利海平静的湖面微风阵阵，她闭上双眼，即使是坐着，也想好好睡一觉。

　　约旦河的下游有着陆地最低点的死海，每年有着数不胜数的游客慕名而去，而这上游的加利利海，虽是世界上最低的淡水湖，群山环抱，景色绝美，却鲜有人问津。

　　“我可以坐你这里吗？”安米回头看见那个短发女孩站在自己身后，浅笑着问她。

　　她白日里遵循伽利的意思，不开口讲话也没有人主动和她交流，莫娜的突然到来，反而让她有些不知所措。

　　莫娜看出了她的尴尬。

　　“前几日，你对那个叫阿加格的人说的话，我听到了一些。”她语气难得的温和，甚至有些轻松的调侃，“我知道你不是哑巴，‘祭司大人’。”

　　既然如此，安米也不再坚持，往一边挪了挪，在大石头上给莫娜腾出了一个人的位置。

　　“我叫莫娜，‘祭司大人’你呢？”

　　“安米。”

　　“安米，我们不该停下来，至少不该在这里扎营。”

　　安米本以为莫娜会和她聊起当日在耶路撒冷的事情，她心里正愁不知如何解释，没曾想莫娜却当两人像是多年老友一般，直接聊起了眼下的状况。

　　安米莫名的很开心。

　　“你来过这里？”

　　莫娜摇摇头，“我没有来过。”

　　“那你是怎么知道……”

　　“安米，你看这加利利海周围的山，”她知道安米要问什么，随即指向黑门山上的积雪，“那座雪山，太近太陡，而这湖边却如此温暖，这不是好事。”

　　安米惊讶于莫娜对于现代地理气象的理解，冷热空气急剧汇集之时，就会形成极端的恶劣天气，有的地方是雷雨，而有的地方则是风暴。

　　加利利海的风暴，是一幅什么画家的名画，安米对美术几乎一窍不通，但这幅画在1990年被盗时就价值3亿美金，这才让她深深的记住了这个名字。

　　“你会观测星象？”安米试探的询问莫娜这些知识的来历。

　　“算是吧，小时候有人教过我一些，长大之后就很少有机会学了，”莫娜多看了安米一眼，“你是不是已经知道这里会有灾难？”

　　“莫娜，我们不会坐船渡过加利利海，在岸边应该无须担心。”安米绕过了莫娜的问题，“你为什么找我来说这个？直接找沙鲁尔或者阿加格可能更有用。”

　　“即便沙鲁尔他们不清楚，那个赶骆驼的向导大叔也应该知道的，”莫娜淡淡道，她望向雪山，缓缓起身，“或许我只是想来和你搭个话吧。”

　　安米有些措手不及，她并不是想赶她走，“我不是这个意思……”

　　“那天还是要谢谢你。”莫娜向她微微鞠躬。

　　“莫娜，去尼尼微吧，如果你还没决定好去哪里的话，”安米对着莫娜的背影，提高了嗓音，“那里有这个世界上最大的图书馆，里面有你想要的一切知识。”

　　如果在尼尼微有个伙伴，也是不错，莫娜对科学的敏感程度，可比自己这个纯文科生高多了。况且——

　　一个和自己一样的女奴，也应该没有什么改变历史的能力，去尼尼微看看书而已。

　　“我知道。”莫娜回头看向她，笑盈盈的。

　　“那我在尼尼微等你。”这一路上，她们能像现在这样说话的机会不会太多。

　　莫娜明白她的意思，浅浅的点了点头，戴上斗篷的帽子，向她自己的马车走去。

　　安米觉得，莫娜和她，也许真有默契。

　　*

　　半晌不到，塞凯就带着众人回来了，安米看着他们风尘仆仆，却满载而归，今晚每人一条鱼应该是不在话下了。

　　众人支起烤架，专注烤鱼时，安米赶路的几日来第一次主动来到伽利身边。

　　她坐下来，并不说话，而沙鲁尔和阿加格却十分知趣的离开了。

　　“你……”他们同时开口。

　　“你先说。”安米退缩了，如果伽利愿意打破这场尴尬，她打死也不想第一个开口说话。

　　“安米，你是不是觉得，之前我让她们三人就这么一直跟着车队步行，太过残忍了？”伽利考虑再三，还是只能这样直接问她。

　　“不是……我当然没有……”伽利的话跟她想象的完全不一样。

　　原以为阿加格已经把自己在伽利面前贬得一文不值了，她疑惑地给不远处的阿加格递眼神，后者毫无反应，像是没看到她一样地专注吃烤鱼。

　　伽利本就为安米有事背着他找阿加格心怀不满，现在见她说话支支吾吾，转头又朝阿加格求救的眼神，更是气不打一处来，“你看着阿加格干嘛？”

　　“我不是看他……我怎么可能觉得你残忍……”安米有些慌乱地解释道。

　　伽利沉默不语，眼中还有怨气。

　　“伽利，所以你为什么让她们跟着，却不一起同行？”安米深吸一口气，想要和他认真地聊聊。

　　“那个叫小叶子的人，在耶路撒冷为了活命，把你当做女祭司推出去，如今的女祭司虽听起来地位高贵，却人人都知道只会有可悲的下场，”他顿了顿却没有细说，“我不想和这种人同行，这并不关乎被她推出去受死的具体是什么人。”

　　安米终于明白那天在高台之上发生的种种，要是早知道，恐怕她也觉得膈应。

　　“伽利，你会让什么样的人站在你身边？当然，我指的不是选择这些车夫和你同路的那种‘身边’。”安米看着吃着烤鱼异常快乐的众人，喃喃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