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落巴比伦》重十八

3、祭司大人

　　沙鲁尔叹了口气，那个无趣的小子现在说什么可以，之后要是反悔了，自己可打不过他。他回头看了看伽利，殿下尽管行事少年老成，但这次，殿下似乎也是不介意躺着摊浑水的，只得妥协道，“两位大人，在下马上去，马上去。”

　　沙鲁尔走上高台，眼光拂过安宁被反绑的双手，经过奴隶贩子身旁，低声道：“你配合一点，别再给自己惹麻烦。”

　　沙鲁尔对着安宁的后背努努嘴，奴隶贩子连连点头，立马上前解开了安宁的束缚。

　　安宁仍旧沉浸在千年耶路撒冷给她带来的冲击中，无暇顾及周遭的事物，失神的双眼一动不动地停留在远处的所罗门神殿上，直到眼前的景象被一个身材高大的男人完全挡住，她抬头看他，眼底是沙鲁尔早已习以为常的震惊。

　　沙鲁尔也不介意，他走到安宁面前，恭敬地行了行礼，低着头向她伸了手。

　　“祭祀大人，我等是来自尼尼微的商队，一个月前从埃及置买好货物，正一路回王庭。”

　　沙鲁尔往伽利方向望了望，见伽利微微点头，继续道，“我等途径耶路撒冷，偶遇您遭逢如此劫难，想必是神明给予我们众人的考验，我等万般惶恐，希望祭祀大人能屈尊，让我等平民护送同行，以全我等对神明的诚意。”

　　眼前的男子，样貌虽长得异常凶狠，但言语姿态比她在这个世界见到的其他人都要随和，尽管，她确实还没好好地见过几个人。

　　安宁注意到，这男子说话时，频频向后看去的方向正是面纱男子所在之处，想必他们应是一路人。

　　不知为何，纵使逆光看不清楚面纱之上那男子的眼神，纵使现在，安宁才是在高台之上俯视他的人，但那面纱长袍也遮不住的强大气息，令安宁此刻无论如何只得跟随他的指引。

　　她伸出了手，放进沙鲁尔的掌心。

　　这女子的手掌白皙柔嫩，比沙鲁尔见过的最上等的棉花还要温软。放在自己掌心只有两三指宽，不轻轻端着说不定就能给她捏折了。

　　沙鲁尔心下无奈，感觉自己像个野兽，正在欺负一只小野兔。

　　安宁走下高台，台下众人默默为她让出了道，她的目光却并未注意到人们态度的变化，只由着沙鲁尔引导，来到伽利的身边。

　　她抬头望向他，他低头迎上她的目光。

　　安宁的世界仿佛瞬间完全沉寂了下来。

　　额前的黑发时时随微风扫过浓密的睫毛，她从未见过如此灿若星海的眼眸。即便面纱后若隐若现的轮廓凌厉坚毅，但这星海的深处隐隐透着的笑意，足以让那所罗门神殿上的阳光都黯然失色。

　　“看来在咱们殿下的美貌面前，‘祭祀大人’也免不了俗呀。”沙鲁尔瞥了一眼盯着伽利发呆的安宁，摇头轻笑，“我就说这面纱管不了什么用。”

　　伽利面纱后的嘴角扬起，笑意更浓了。

　　“祭祀大人！”

　　正当此时，身后传来女子的呼声，像是朝着自己的方向，安宁收回目光，转头看去。

　　“祭祀大人！请带我们一起走吧！”

　　小叶子俯身叩拜——只能赌这一次了。

　　芙拉尔也跟着俯身下来，悄悄向莫娜的方向乞求道，“莫娜，我们一起走吧，求你……我不想跟这个老头子离开……”

　　莫娜叹了口气，也向着安宁的方向叩拜。

　　“祭祀大人刚刚可没有想要带走你们，”瘦子走上前来，手指着女孩们大声说道，“这几个女奴，分明就是仗着祭祀大人不能开口说话，自行编了个什么侍女的故事在糊弄大家呢，实则就是想要逃跑！”

　　众人也难以分辨，方才祭祀大人确实没有表现出和这几个女子有什么亲近的关系。

　　瘦子回头跟奴隶贩子合计道，“老板，那个异族女奴丢了也就罢了，反正是咱们抢来的不算赔本，这三个可是付了钱买来的，绝不能再丢了。”

　　刀疤男人也在一旁点头附和，这一单女奴买卖押上了兄弟们的肉钱，要是被这几个大人全搅黄了，别说吃上肉，连大麦可能都买不起了。

　　“老板，咱们买这三个女奴时的文书呢？你可带在身上？”瘦子继续支招。

　　奴隶贩子刚刚也被这阵仗吓得没回过神，在瘦子的提醒下，他恍然大悟，立即命人去包袱里翻找。看上芙拉尔的槁木老头子，不想惹上麻烦，也把刚拓下新的石板文书借了出来。

　　瘦子走上前去，向众人展示到，“各位，并非在下撒谎，此三女奴的身份契书在此，有识字的大人可上来辨识。”

　　“那是假的！我们不是女奴！”小叶子慌忙争辩道。

　　“这上面有你们三人的掌印，是不是假的，拿上来用你们的掌印一对便知。”瘦子拿起文书，向众人展示道。

　　“这是你逼我们盖上的，不是我们自愿的！”

　　“你们父母卖掉你们的时候，你们确实不情愿，可有哪个女奴又情愿被卖呢？奴隶可没有资格谈什么愿不愿意。”

　　“不是这样的……不是这样的……”小叶子慌忙间无从解释，只得重复道，“我们不是……祭祀大人！祭祀大人！请您带我们离开……”

　　“委屈了祭祀大人确实是老板疏忽，没能好好照应，所以老板也拿不出什么祭祀大人的契书，咱们不撒谎，”瘦子摆出真诚的姿态，向众人讲理一般，“可是你们几个人，是实实在在的奴隶，有凭有据，纵是兵士大人们来了，也不能不讲买卖道义。”

　　“我知晓你们身为奴隶有所不甘，但怪只能怪你们父母嗜赌如命，连自己膝下儿女都可以买卖，也着实可怜，”他继续故作怜悯，屈膝蹲在小叶子跟前，声音低得像是只说给她一人听，“下辈子要投胎可要看对人家，别再去那穷苦人家了。”

　　小叶子看着瘦子一脸邪笑，似在宣告胜利，她泪水大颗大颗落了下来。

　　“你想带她们一起走吗？”

　　伽利的声音在安宁身后响起，她疑惑地看着他，不明所以。

　　伽利微微皱眉。

　　她能听见声音，但好像真的不会说话。或者说，她只是听不懂他说的话？

　　伽利试着用手势向她传达自己的意思——

　　你，她们三人，一起走？

　　安宁眼中顿时光芒闪烁。

　　——他在跟她解释。

　　这个异时空下，终于有了第一个真正能和她“说话”的人。

　　伽利在等安宁的回复，疑惑地微微偏头看着她。是不是自己动作比划的不好？小野鹿还是看不懂？

　　伽利有种在和动物跨物种交流的错觉，还是那种迷路的小型动物。

　　他再一次重复了自己的意思。

　　安宁明白了，她回头看了看台上那三个可怜的女孩，点了点头——到这个世界来，能顺手多积点功德就积点吧。

　　伽利眼神瞄向沙鲁尔。

　　沙鲁尔摇摇头——又是他的事儿了。

　　“这位兄弟，你怎么确认祭祀大人不能开口说话，就无法证明她们几人的身份呢？”沙鲁尔一边重新走上台前，一边说道，“祭祀大人刚刚用手语向我们证实了，这几个女子确实是她的侍女。”

　　“你胡……”

　　“祭祀大人！”沙鲁尔不等瘦子开口，向安宁喊道，“请您跟大伙儿明示，这些人是您的侍女，曾和您一同供奉过神明，也是不可以被欺辱的高贵之人。”沙鲁尔再次重复刚刚伽利的手势，“您要带她们三人，一起走？”

　　安宁顿时会意。

　　她用力点点头，重复了沙鲁尔的手势。

　　众人一阵交头接耳，瘦子尴尬无措。

　　“老板，祭祀大人虽然知晓你的契书是强行让侍女们签下的，但她既没有证据，也就不愿意与王庭律法相违背，”沙鲁尔略过瘦子，向奴隶贩子说道，“我们愿意用你契书上的原价，为这三位侍女赎身。”

　　奴隶贩子一听，这场面下能保本就已经谢天谢地了，哪有不同意的道理，赶紧拿出小叶子和莫娜的契书，开始计算价格。

　　正要连同芙拉尔的契书一并计价时，槁木老头一把拉起芙拉尔，断然拒绝，“不可能！这个女奴是我先买的！不能给你们！”

　　奴隶贩子有些为难，向沙鲁尔道，“这位大人，确实是他先买的，交易文书也已经写好了，照理讲，这个女奴已经不属于我了。”

　　沙鲁尔一时间也有些犹豫，毕竟王庭律法严明到几乎残忍，此刻闹出过大的纷争，会增大他们暴露行踪的危险。

　　眼见沙鲁尔的踌躇，芙拉尔眼中盈满泪水，她知道，这该死的老头是不会轻易放弃她的。

　　她昨天还想帮忙救下小叶子呢……真可笑……

　　“大人，”一个清冷的声音叫住沙鲁尔，他回头看向这个短发女奴，“律法虽有规定，但如果买卖三方都同意的话，退回钱款之后，我想，之前的契书也是可以作废的。”

　　莫娜向沙鲁尔深深鞠躬，“求大人救救她。”

　　沙鲁尔有些诧异，这女奴……

　　沙鲁尔正欲走上前去和那老头交涉，嗖得从他脑后划过一颗石子，重重地击在老头的眉心，老头应声倒地。

　　这个阿加格，都不给人和平解决的时间，闹这么大，之后不知道会不会又有麻烦上来，沙鲁尔扶额，心下郁闷。真不知道自己和阿加格，谁更像个野蛮人。

　　“老板，你把收了这老者的钱退回给他吧，你们的买卖文书就地毁了吧，”沙鲁尔道，“我再重新原价给你，不过等这老者醒来，还麻烦你多作解释了。”

　　一颗石子就让这老头倒地不醒，奴隶贩子哪敢再做挣扎，这人的功夫恐怕连刀疤男子也应付不了，只得连连道是。

　　解开了三个女孩手上的绳索，太阳也彻底沉入了地平线。

　　这个即将到来的夜晚，对她们而言，似乎比以往任何一个白日，都更加明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