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落巴比伦》重十八

2、耶路撒冷

　　“殿下是看上那个异族的女奴了吗？”从伽利身后走上来一位比他还高半头的剽悍男子，在他耳边俯首问道。

　　这男子言语温和，却面露凶相，将满头卷发编作一根粗壮的辫子，穿着一件有铜质装饰品的上衣，露出两条胳膊。俯下身时，习惯地用食指抚摸腰间一柄装饰浮夸匕首上的蓝宝石。

　　“沙鲁尔，任人宰割的野鹿，是不会和雄鹰同行的。”伽利没有回头看他，“等阿加格找好地方，我们就尽快离开。”

　　漂亮的小野鹿在荒原上，若没有擅长奔跑的四肢，就要有避开陷阱的智慧，否则，她越是长着好看的皮毛，就会越快成为猎人弓下的亡魂。

　　伽利正欲转身离开，人群中开始爆发出激烈的议论声。他回首望向高台，只见其中一个女奴正俯首跪在那异族小野鹿脚边。

　　安宁不知道这个柔柔弱弱的小女孩，突然跪在自己脚边到底在说些什么，只见众人看她的眼神着实奇怪，连那个拉走女孩的老头子都停下了脚步，也回过头来若有所思地看她。

　　“请祭司大人救救我们吧！”小叶子再一次重复道。

　　“什么？女祭司？女祭司怎么会流落到被拿来当女奴拍卖？”

　　“对呀，女祭司不是都在神庙里吗？怎么会在这儿？”

　　“谁说女祭司一定在神庙里，你可不知道，我听说王庭里……”

　　“去去去，我可不敢听这些，万一这儿有兵士，我们还不知道遇到什么麻烦呢！”

　　“你可别说，你看那女孩全身上下细嫩的很，哪里像一般女奴那样。”

　　“你说的对呀，我刚还想着这女奴肯定价格极贵，不知道有没有人买的起呢，这样看来，原来不是女奴啊！”

　　“这下子，这卖女奴的老板可要倒大霉咯。”

　　台下众人议论纷纷。

　　奴隶贩子恶狠狠地冲上来，一把拉起小叶子，“你在胡说八道什么？！哪里来的什么祭司大人？明明是……”

　　“明明是你在路上抢来的！”小叶子猛地起身甩开奴隶贩子，一改常态地带着哭腔大吼起来，“我们和祭司大人一同来到耶路撒冷，不过几日我们将返回尼尼微，怎料到前几天夜里，祭司大人听见我们屋外有小孩子的哭声，以为是谁家孩子没有吃的饿了肚子，便和我们一道出门救济……”

　　话到此处，小叶子微微哽咽，给莫娜递了一个眼色。

　　莫娜冷眼看着她，却并没有回应。

　　小叶子有些狼狈，只有转头自己继续坚持，“哪知道遇上了这个恶人，他和他的手下抓了我们关在一个小黑屋，整整三天，再出来我们才发现竟然是要被当作女奴卖了！”

　　“别听她胡说八道！她们明明是自己父母赌钱输给我的，我是把她们买回来的！是正经的交易！”奴隶贩子着急解释，生意做不成可以换个地方，可要是担上拐卖女祭司的罪名，可就生死难测了。

　　“你说我们三人是贫贱家里出来的女儿，我们无法辩驳，但各位请看祭祀大人，”小叶子退到安宁身后，低头做侍女的姿态，“我们平日照顾祭祀大人起居，祭祀大人全身上下哪里有一点干过粗活的痕迹？哪有女奴能娇养至此的？”

　　“这……这……”奴隶贩子以为是得了个细皮嫩肉的新鲜货，结果却无从解释安宁的来历。

　　“老板，你说她们都是你买来的，那这个异族的女孩，你也是从她父母手中买的？她父母是哪里人？我们可很少见到这种长相的人啊。”

　　“她不是买的……”奴隶贩子在众人的指指点点下，小声回应，“她是我路上捡到的……”

　　“祭祀大人身份高贵，怎么可能被你无缘无故捡到？”小叶子继续追问，“分明就是你……”

　　“我想老板就是错捡了祭祀大人，并不是有意的。”

　　安宁认出打断女孩说话的，正是上来刚刚劝解刀疤男人的瘦子，从刚才开始，他一直站在台下，眼神不时飘向她，“明日，老板将祭祀大人稳稳妥妥送回尼尼微王庭就好了，想必祭祀大人也不会怪罪吧？”

　　安宁直觉告诉她，现在最好不要有任何反应。

　　“祭祀大人不会回答你的！”小叶子拉着莫娜一同跪了下来，芙拉尔在远处见状，也跪了下来。

　　“祭祀大人年幼时就已经决意献身伊什塔尔女神，为了护佑亚述疆土上每一寸土地，她将此生不再开口说话。”

　　莫娜回头看向小叶子，眉头紧锁，闷不吭声。

　　小叶子不敢对上她的目光，转而对着安宁再次俯首大礼，起身后道，“你们这种在圣城耶路撒冷贩卖祭司大人的低等人，怎能有资格护送祭祀大人回去？”

　　“我有资格送祭祀大人回去。”

　　小叶子闻声看去，心下一阵狂喜，眼神急切渴望地望向她所期盼之人。

　　人群后方传来一阵冷漠的声音，这个名叫“阿加格”的男子，身形消瘦，面容清秀，齐肩短发，额间坠着一块不知是何质地的黑石，眼神坚毅谨慎，左手扶着腰间长剑的剑柄，缓缓走到白衣面纱男子的身后。

　　“看来你的‘办法’还真有用呢。”莫娜冷漠道。

　　小叶子收回眼神，低下了头。

　　阿加格右手放在胸前，微微低头向伽利，却只回禀之前伽利给他安排的任务，“已经找好了，殿下。”

　　伽利没有回答。

　　“殿下，阿加格的姐姐就是被奴隶贩子拐走，至今下落不明，”沙鲁尔上前一步帮忙解释，“他虽然平时极少说话，但每次遇到这种事，他就格外在意。有钱的时候就买来放了，没钱的时候也要顶着那张凶人脸，恐吓下奴隶贩子。”

　　伽利点点头，并没有阻止。

　　自从那个女奴开始自顾自地编故事，小野鹿的脸色就越来越难看，看得出来，她似乎是听得懂这些人说话的，但为何一句不答？

　　这就更有趣了，既然阿加格已经捅了这事儿，那他也顺带看看这头小野鹿到底是个什么身份。

　　“殿下，我们倒是真的可以收下这个异族女孩。”沙鲁尔若有所思。

　　伽利侧耳，眼神示意沙鲁尔继续说下去。

　　“若她真是要回尼尼微的女祭司，那我们救了她，也许能靠她找到更合适出入王庭的机会。”

　　“沙鲁尔，”伽利冷冷道，“你知道我从不愿意这样。”

　　“殿下，她若真是女祭司，我们现在出手相救，就是她逃出升天的唯一机会，”沙鲁尔道，“但这场戏演到现在，殿下肯定已知晓，她根本不是什么女祭司。”

　　“确实不是，而且，也应该不是哑巴。”伽利补充道。

　　“殿下果然慧眼，她不是女祭司，但我们若不救她，过了今天，她不是也得是了。”

　　伽利沉默。

　　“这个女孩，虽模样不是那些王庭大人平时最喜欢的娇艳美姬，但却柔弱细嫩别有风情，想办法送入王庭，在此之前，我定能有万全的办法，不让她做无谓的牺牲。”

　　伽利没有回答。他看向安宁，她正不安地遥望远处，他随着她地目光看去，那是耶路撒冷最高处的所罗门神殿。

　　*

　　来这个世界至今，安宁刚刚终于听懂了第一个词。

　　那亘古在人类历史长河中，无数君王或想要占有、或想要摧毁，却永不曾被抹去的——耶路撒冷。

　　没错，她来到这个世界之前，确实正和诺亚老师在耶路撒冷交流学习，但这千年以前的耶路撒冷，她虽然在书中读过无数次，却无法真正地想象出来。

　　安宁眺望远方，那座她从未见过的雄伟建筑，屹立在远处的圣殿山上，也许此刻安宁更应该叫它——“摩利亚山”。

　　太阳这时正巧落在了这雄伟建筑最高的主殿之后。

　　不知是否如书中所说，所罗门将他征收的所有珍宝都放在此处。之后的千年间，无数战争与变迁，都无法阻止世界各地的冒险者来此寻觅它地踪迹，哪怕在安宁的世界里，整个所罗门神殿都早已了无痕迹。

　　夕阳西下，这安宁曾以为只存在于神话中的神殿，此时就在她的眼前。

　　神殿外两方金色的高大廊柱，折射着阳光刚好照进安宁的双眼，她流下泪来。

　　千年……耶路撒冷……

　　她要怎样才能回得去……

　　伽利看着她，小野鹿像在猎弓下放弃了挣扎，纵使阳光洒满她全身，也给不了她重新站起来的力量。

　　他觉得很可惜。

　　“快看！”这时，高台下突然有人高呼起来，“是神的意志……一定是神的意志！”

　　夕阳下折射的金色光辉，唯独照亮了安宁一人。

　　娇嫩皮肤在高压之下渗出的汗水，闪烁出熠熠光彩，紧闭双眼凝出的眼泪像是珍珠一般滚落脸颊，微微低下的头和被反绑的双手，与她身上一切的美好在此刻显得如此冲突，真像是小叶子口中，为佑护信徒而受难的神明。

　　“这阳光……祭祀大人……她一定是祭祀大人！”

　　人群开始涌动，有些胆子小的已经跪了下来。

　　“祭祀大人决不能由奴隶贩子这种低等身份的人送回王庭，”人群中有人开始指责，“大家看看他之前都对祭祀大人做了什么！”

　　“我是……我是不知道……不是……不是有意的……”奴隶贩子迎着众人的目光，只想尽快处理了手上这个烫手的山芋。

　　这时，瘦子走上高台，对着阿加格的方向大喊，“那位穿黑衣的大人，可否请您和您的商队，护送这位祭祀大人回王庭呢？”

　　“可以。”阿加格毫不犹豫。

　　“欸，阿加格，你也不问问殿下的意思。”沙鲁尔无奈地摇摇头。

　　“殿下。”阿加格向着伽利行礼，请求他的同意。

　　“即便之后，沙鲁尔会用她来接近王庭？”伽利问道，他和阿加格之间向来不需要过多的言辞。

　　“不是……殿下，为什么只有‘我’用她……这……不能让阿加格只怪我吧……”沙鲁尔心下怀疑，自己是不是出了什么馊主意。

　　阿加格顿了顿，答道：“殿下，我们还要救更多的人，需要她。”

　　“沙鲁尔，你去办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