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落巴比伦》重十八

1、异族女奴

　　麻布口袋从头上粗鲁地扯下来，阳光灼烈，安宁缓缓睁开眼。

　　她双手被反绑着，衣不蔽体，站在这陌生古城中的一处高台之上。

　　一个满脸横肉的异族男子推搡着安宁身旁的小女孩，跌跌撞撞地靠近高台的边缘，向台下的男人们大声吆喝着。

　　小女孩被推着勉强回头，眼中含泪地看着她的同伴，微微颤颤地像是在求救。

　　她的同伴年纪稍大一些，身材丰满，面容娇美，眼神难掩焦急，语气却强作镇定地对小女孩大声说些什么。

　　安宁一句也听不懂。

　　昨天，她只是在耶路撒冷街头的长椅上，小憩了一会儿，等着诺亚老师买纪念品回来，告别他们在一起的第一次旅行。

　　一觉醒来，她却独自一人，趟在死巷中的稻草堆里。

　　刚走出草堆，便遇上一群醉酒的异族大汉，死巷中，她无法反抗。

　　安宁头上套着麻袋，被扛着走过繁华的街道，又转了几个街角，人声渐息后，有人抽走了她嘴里恶心的亚麻布，捏了她的下巴和手脚，周围隐约还有好几个男女交谈的声音，最后，她被甩进一间漆黑的小屋，直到被拉出来推上这高台。

　　少年成名的语言天才，跳级入学C大的安宁，早已精通多国语言，平日里，即便是从没有接触过的小语种，不消片刻，她至少也能听出来大致属于哪个语系。

　　可这周围异族的语言，从遇见那几个大汉开始，她就已经闷头仔细听了一整天，却仍旧没有任何头绪。

　　直至刚才，摘下麻袋的那一刻。

　　街上熙来攘往人群的相貌，女孩们男人们相互交谈的言语，周围低矮破烂的房屋和泥泞狭窄的街道，以及目光所及最远之处伫立着的，山巅那座她从未见过的高大建筑，让安宁彻底明白了。

　　她才是那个“异族”，而且是一个正要被卖掉的异族女奴。

　　死巷里给她套上麻袋的那个刀疤男人，此时正站在台下，安宁看着他和身旁的瘦子有说有笑，时而目光瞥向台上的生意。

　　如果可以的话，安宁恨不得现在蹲在一个角落里，把头深深埋进膝盖，不言不语，直到自己想出逃离此处的办法。

　　不要说话，不要说话。

　　安宁暗自对自己重复道，从昨天以来保持沉默的决定是对的，她这个异族人，在这里已经够显眼了，在学会这些人的语言之前，决不开口说话。

　　“各位大人，请过来看看，这几个女奴，可是整个亚述都难找的稀有货色。”奴隶贩子向着台下涌上来的男人们，热情地推销着。

　　小叶子站在高台边，回首不停张望，“芙拉尔……我害怕……”

　　“没事的，这些人一看就是穷鬼，是买不起女人的。”芙拉尔嘴角拉出一丝牵强的弧度，娇艳的面庞上毫无血色，仍旧努力安慰着小叶子。

　　“呵，你也有害怕的一天呀。”身在高台另一旁的莫娜，冷冷地奚落道。

　　“你不也想不出办法么，你嘲讽我有什么用？”芙拉尔即使心中恐惧，嘴上却也不甘示弱。

　　“我本就无所谓，”短发女孩面无表情地淡淡回答，“对我来说，到哪里都一样。”

　　“等你被卖到新的主家，只要这张臭嘴开口说话，可能过的日子还不如那个哑巴呢。”芙拉尔回头不想理她，瞥了一眼愣愣发神的安宁，向着小个子女孩鼓励道，“小叶子，你别害怕，我一定想办法让我们俩一起走，不管卖不卖得到好人家，至少相互有个照应。这个讨厌的女人，死在哪里都别管她。”

　　刀疤男人闻声，恶狠狠地盯了一眼芙拉尔，径直走上高台，从奴隶贩子手里拉起小叶子，走到两人面前，对着三个女孩质问道，“你们怎么知道她是个哑巴？”

　　芙拉尔被那眼神镇住，答道，“昨晚，我们一直都在同她讲话，可她什么反应都没有。”

　　“别让我再听到‘哑巴’这个词，否则我让你们到新主家之前，再去那种场子里待个半年。”刀疤男人一把将小叶子甩到芙拉尔怀里，威胁道。

　　“老板，你知道她是‘哑巴’，还想当成个异族小玩意儿卖个高价不成？”莫娜戏谑道。

　　啪！

　　巴掌声惊醒了失神中的安宁。

　　短发女孩脸上鲜红的掌印，莽汉下颚渗人的刀疤，瘦子口中冰冷的假笑，一切都让她脊背发凉。

　　安宁听过这三个女孩的声音，是昨晚她被绑之后，和她关在一起的那几个女子，此刻，她才清楚看到她们的样子。

　　“哎，何必非要吃这苦头，”瘦子摇摇头，上前劝解道，“你当着买家的面教训她，这亏的钱我可不跟你平分。”

　　刀疤男人冷哼一声，扶着自己右手手腕，不屑道，“不知死活的东西，就当我请你喝酒了。”

　　“好孩子，”瘦子一副语重心长，笑得令芙拉尔恶寒，“听他的话，不该说的话，别乱说。”

　　“莫娜……”芙拉尔看着短发女孩脸上，隐约泛起的掌印，立马点头保证道，“我不会再说了，我保证，我们都不会的。”

　　莫娜被扇得一阵晃神，说不出话来。

　　“知道就好。”刀疤男人瞥了一眼安宁，走下高台。

　　回想抓到这个异族女奴的时候，心中更是窝火。

　　无论问她什么，她都闭口不言，要不是瘦子担心打坏了还得折价，他恨不得当下就折断她的脖子。

　　这相貌，居然是个哑巴，要是被发现了，可不知道要贱卖成什么样子。

　　安宁看着身边同样无助的女子，娇艳的那个正伸手想要查看短发女子的脸颊，被她撇头避开，而另一个小个子女孩的眼光，似乎无心她同伴的伤势，转而飘向人群之外。

　　“芙拉尔，莫娜，你们看那边，那个戴面纱的男人。”小叶子微微侧回身，背对着人群，眼神示意她们往她身后看。

　　两个女孩跟随她的指引，径直望向同一处。

　　在人群的最后，毗邻的房屋之间，只有那男子所在之处，透出一线耀眼的阳光。

　　他全身罩着宽大的灰白长衫，斗篷放下了帽子，微卷漆黑的长发散落及腰，阳光自他身后而来，发梢像是镶了一层光晕，纯白面纱上原本低调的金色花纹，也被阳光折射出它本该拥有的瑰丽色彩。

　　安宁也注意到了这个男子。她迎着阳光看不清他的眼睛，但她似乎觉得，他的目光也正投在这高台之上。

　　“小叶子，别想了。”芙拉尔转过头来，“那种有钱家的年轻男子，是不会看上我们这种出身的女人的。”

　　“他还不是一般的有钱人家，”莫娜脸上的殷红还未退，眼神倒是没有避讳地，仍旧直直朝着那男子，仿佛在仔细专研一样，“就他脸上那个纹金丝的面纱，估计就够买下我们四个人了。”

　　“可是……我想试一试。”

　　“你疯了吗？”芙拉尔震惊地盯着她，压低了声音，“你如果主动示好某个客人被压价了，老板会打死你的！”

　　莫娜也缓缓收回视线，斜眼落在身旁这个娇小温柔的女子，“看来是小叶子在想办法，带你一起走呀。”

　　“也不能想这种找死的办法呀。”

　　“如果再被卖给这些男人像畜生一样对待，那我还不如死了。”

　　小叶子低头，慢慢搓着手指，双肩微微颤抖，像是在回忆什么不堪的往事。

　　芙拉尔也不再说话。

　　*

　　安宁的目光还没从那年轻男子身上收回来，奴隶贩子大步走过她身前，一把将芙拉尔从她眼前拉了过去。

　　“你！过来！”他掐住少女的脸颊，逼迫她张开了嘴，“来，让大人好好看看，这可是个上等的女奴。”

　　“你放开我！”芙拉尔用力甩开了他的手，揉了揉被捏红的下巴。

　　“哟，这有脾气，我喜欢。”被奴隶贩子叫做大人的男人，头发花白稀疏，他抬起已经蜷缩干枯的手，向芙拉尔伸去，“这个腰，看起来真软。”

　　“真恶心，”芙拉尔往后退了一步，“别碰我！老头子！”

　　“没事，没事，”老头子挡下了奴隶贩子正要向芙拉尔挥过来的手，转头又直勾勾地看着她的腰间，开合着只剩几颗黑牙的嘴，像是自言自语道，“跟我回去就听话了，大人我一向就喜欢这种有脾气的，最有意思了！好！好！”

　　老头子收回了手，跟着一脸谄笑的奴隶贩子走下高台，一步一回头地看得芙拉尔恶心。

　　不过一会儿，老头子付完了钱，又走上前来，一把抓住芙拉尔的手臂，道：“小美人，快跟我回家了。”

　　芙拉尔感觉手臂像是被荆棘枝扎牢一般，老头子看起来枯瘦如柴，却力气奇大，一只手就能拖住她，怎么也甩不开，“你放开我！放开我！我不去！我死也不去！”

　　看着这个年轻娇艳的女子在眼前被逐渐拉远，安宁真的害怕了。

　　穿越来这个世界至今，根本没有给她任何思考准备的机会，别说要怎么回家，就是要怎么活下来她都不知道。

　　*

　　伽利从这场闹剧开始，就一直注视着台上那个异族女孩。

　　在耶路撒冷，遇见哪里来的人都不甚稀奇。

　　这里贯穿南北、互通东西，北至高加索山脉的蛮族、南至埃及尼罗河上游的贫民，东起米底的高原部落，西至希腊城邦的说客和海上漂泊的腓尼基商人，都会在此地聚集。

　　但这异族女子显然不是他们其中之一。

　　她皮肤白皙，却不似希腊人粗糙，身材纤细，显然不可能来自于北方群山，虽然也是黑发及腰，但脸颊跟他见过的米底女人大不相同，下颚线条更柔和温润，再加之她眉眼玲珑精致，绝非埃及人那样追求冷冽深沉。

　　在伽利眼里，安宁活似荒原上一头懵懂的小野鹿误闯了猎人的禁区。

　　而现在，这头小野鹿显然受到了惊吓。

　　猎弓指着她，她拼命思考着求生，立在原地微微颤抖，极力掩盖的惊慌眼神，不停地扫视着寻找着能帮助她的同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