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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赞美之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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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带来的是什么书?”安米将注意力重新拉回伽利手中的石板上。
“是一首很古老的赞歌,你知道太阳神沙马什吗?”伽利问道。
安米点点头,而后又摇摇头。
沙马什,这位曾在汉谟拉比法典上就存在过的太阳与公正之神,安米知道关于他的赞颂在两河流域广为流传,但现今出土的文物并不能完整地描绘神话的全貌。
她想听伽利读一读这首,大概率从未被现代人知晓的赞歌。
“他是太阳与律法之神,是众神中最为公平之人。”
伽利摸索着石板上的楔形文字,一字一句地念起来:
“沙马什……天空的照亮者……
……
一切生灵都由你守护,无一例外……”
他的声音,伴着远处的竖琴声。
安米斜着头目不转睛地看着伽利,太阳神沙马什,仿佛就在她的眼前。
他真的很会选偶像,安米心想,没有谁比伽利更像太阳,即使此刻他身着黑衣,散着黑发,却也没有哪一场黑夜能真正吞噬他。
吞噬掉如此耀眼的他。
*
读完一遍之后,伽利低头看着安米,她目光认真地随着他的手指,在石板上移动。
“这是亚述语,赞美诗可能比平时说话要难懂一些,我可以给你多读几遍。”伽利正经地说道,大半夜的讲这些,他自己也觉得奇怪。
“是挺难的,”安米也同意,“很多说法并不常见,有些名字,我也不知道是谁。”
“没关系,你就当听故事吧,”伽利温柔的笑道,“睡前故事。”
“我又不是小孩子……”明明伽利就没有比她大几岁,也不是,他应该比她大几千岁。
伽利仍旧笑着不作回答。
这样温柔的伽利,是不会为达目的利用他人的,安米心想。
她此刻无比坚定——她需要向他解释前几日的冲动话语,她不想有误会。
“伽利,我知道你是不会伤害我的,那天是我不对,那样误会你……”
伽利惊得微微张嘴,一时说不出话来,过了好一会儿,才明白安米所指,缓缓道,“你能这么想,我很开心。”
“我们去尼尼微之后,我要去哪里呢?”伽利一定给她做了最好的安排。
“尼尼微的皇家图书馆,有我的挚友,你可以去他那里,学一些其他国家和民族的语言。”
安米顿时两眼发光,几乎不敢相信,这是否就是人们说的“得来全不费工夫”?
“是真的。”看着她兴奋雀跃又不可思议的样子,伽利再一次跟她肯定道。
塞凯大叔说过,要给女孩子她喜欢的东西。
他就知道,她一定很喜欢,只是……
“那里还有其他很多的书,很多其他国家的人文趣事,也许……”伽利尽量让这话说得不带任何感情,“它能让你回忆起来些什么,关于你的家乡。”
安米深深地望着他,心上逐渐漫起来的,不知是感激,还是其他什么未曾体验过的情绪。她低下头,又缩成了一团,像是在做什么艰难的决定。
短暂的沉默后,安米轻声说道,“你说过,‘弱者’是没资格站在你身边的。”
“我不是这个意思。”她不会是以为他是故意赶她走吧,伽利恨不得收回刚刚的话。
“伽利,我会成为你所见过的,能使用最多语言的‘强者’,这样就能站在你身边。无论你之后要做什么,我一定同你在一起。”她抬头看向他,眼神中闪烁着他看不懂的光芒。
“在我离开你之前。”
伽利眼中的逐渐升起星光,一瞬间又黯淡了下去。
“好……”
安米抚摸着石板。她不能犹豫,她不属于这里,迟早是要离开的。
“伽利,再给我念一遍沙马什的赞歌吧。”
“好。”
伽利的声音,再次响起,而不知何时开始,安米已经听不到远处的琴声了。
她轻轻靠向伽利,他的身上,也是蔷薇的花香。
安米沉沉睡去。
梦中,一轮落日压在一条长河的尽头,虽然从未见过,但她知道,那就是幼发拉底河。
河岸边,落日下,太阳神沙马什的背影清晰可见。
她忍不住向他奔去,他就站在那里,一动不动却越来越远,及腰的黑发在落日中散发着夺目的光辉。
安米见过,却又想不起来。
一阵黑暗从天边袭来,她的梦境终被撕裂。
醒来已是晨光漫天,她的肩上多了一条羊毛纺成的宽大披肩,温暖如他。
*
第二天一早,众人看到安米和伽利从屋顶上下来,皆是一脸惊诧,除了沙鲁尔。
昨晚上,殿下半夜到他房间里来,趁他睡着,拿走了唯一一件羊毛披肩,害得他被冻了一晚上。他虽然看起来粗狂,可殿下是知道的,他身体“娇弱”得很,他怎么能……哎。
安米没想到大马士革在这个时代,竟是个如此平和的城市,跟现代的战火纷飞完全不同。
人群熙熙攘攘,各自安乐,即便是她摘下长袍的帽子,也没有引来太多的目光。
并非是她不够显眼,而是此地的人们,都有着随性温和的性格,自己手中的活计,远比猎奇新鲜事物更为有趣。
沙鲁尔要去集市里置换掉随身带的货物,全都换成方便的钱币,只留下必要的食物和马匹,他们之后得轻装出行。
阿加格则去了铁匠铺,尽量选几把众人合手的防身武器,在接下来的路途上能凑合用一用。
芙拉尔拉着莫娜,非要去东面的园林,说想看看昨晚安米说的蔷薇花。莫娜告诉她冬天蔷薇不开花,可芙拉尔不听,说就算只有树枝她也要去。两人吵吵闹闹消失在人群之后。
安米和伽利被留在集市的小广场上,相视一笑。
“我不熟悉这里,你是不是以前来过大马士革?”安米率先打破沉默,向集市街边的摊贩走去。
“来过。”伽利跟上她的脚步。
“昨天晚上,我睡着了,你的肩膀会不会很疼?”她昨晚睡得太沉,也不知道有没有丢人的举动 。
“不会。”
安米叹了口气——人多的地方,伽利好像比她还要社恐。
他们路过一家饰品摊铺时,安米停了下来。地摊上的首饰摆满了整张棉布,老百姓能用上的饰品都很廉价,做工不算讲究,但放到现代,可都是文物啊,安米忍不住驻足多看了几眼。
卖首饰的是个年岁颇长的老人,他拿起一条用棉绳绑起来的红色石块,张开皱纹满布的手,将项链小心放进掌心,递到安米面前,向她推销道,“小姑娘,看看这条项链吧,很适合你的。”
老人的说辞很简单,想必对很多客人都是这句话,他并不是一个懂得卖货的好商人。
安米看他一个卖首饰的商人,全身上下却衣着朴素,毫无装饰,不禁问道,“老人家,你怎么自己不戴呢?”古代中东,佩戴饰品并不分男女,爱美之心人皆有之。
老人摇摇头,道,“我一把年纪了,带给谁看呢?”
伽利蹲下来,看了看老人手中的红色项链,转头向安米问道,“你喜欢这个?”
安米摇摇头,她拿起另一个蓝色石头做的手镯,放到手心,笑盈盈地对着老人道,“我喜欢这个。”
只要能卖出去,老人都是高兴的,他弯起嘴角,点头道,“这个蓝色的,和你也很相配。”
“蓝色的不相配。”伽利在一旁嘟囔道。
出乎安米的意外,伽利竟会为这种小事反驳。
“沙鲁尔老是喜欢摸他剑上那块蓝色的天青石,”伽利顿了顿,解释道,“我看着不舒服。”
安米更没想到,居然是这种无聊的理由。
“大人,”老人笑道,“我这种小石子,怎么能和天青石相比呢。”
“老人家,不用管他。”安米有些好笑,继续选着各种蓝色的石头。
“以前我也是这样,和我家那头母狮子,为了些石头吵吵闹闹的,”老人把手掌合了起来,红色的项链在他手心似乎温暖了许多,“她喜欢红色的,我喜欢蓝色的,我们做首饰拿出来卖,总是一种样式有红蓝两条,谁也不让着谁。”
他放下项链,把它在棉布上小心翼翼地摆好,继续说道,“后来,大伙儿饭都吃不上了,谁还会买这些石子呢,家里的粮食不够了,她留下我和女儿,还有她做了一辈子的那些首饰,一个人走了……城里打渔的人说,看到她最后在加利利海边,坐了很久很久……”
老人抚摸着红色的项链,像是抚摸他最挚爱的情人。
“老人家,你还有没有同种样式的红蓝两条首饰?项链或者手镯都可以。”伽利问道。
老人一愣,起身往他背后的破布包裹里面翻找,片刻之后,拿出一个布袋,里面放着两条手链——白色棉线上绑了一颗蓝色石子,黑色棉线上是一颗红色的。
“这是我最后一次做的一对。”他再无它话,把手链递到两人面前。
“你要卖给我们?你不留个念想吗?”伽利小心地接过,问道。
老人笑了,安米似乎在他眼中看到了幸福的神情,“母狮子和我一起做的,我一条都没舍得卖,这些都是后来我一个人做的。”
伽利点点头,正准备掏钱付给老人,身后传来一阵少女明媚的声音。
“爸爸,该回家了,我今天在城东卖的不错呢!”
少女迎风而来,向老人挥着手,腕间两条红蓝的手链叮铃作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