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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真相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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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
这日,初晓,秀被如何也掩不了经夜的余寒,她辗转反侧,总也再难入眠。她索性起身,闷闷地在屋里踱着步。
自醒来,便没看到他的踪影。实是无聊,便也学着他,坐在案前,像模像样地执起了笔。随手拾起案前堆得凌乱的书,却不料一张薄笺从书中悠然飘落。她俯下身子拾起来,无意地一瞥眼,信末端落款,隐约“重光”二字。
她不禁惑然,似在哪儿听过,煞是耳熟。
重光……
重光!?
她的脸颊,霎地没了血色。竟然是他!
当今废太子的名字!
她只觉一颗心跳得生响,遮天盖地,淹没了自己全部的思维。她冰凉的指尖轻轻握紧,废太子,他竟然是废太子!?
她扶着身旁的椅子,缓缓站起,思绪纷乱。
堂堂皇子,奈何要隐居山林?所谓隐士,又岂是此等身份可拥有的?
他既是这般身份,那会不会,终是要……
她蓦地止住了思绪,而心,落入了寒潭,冷得生寂。
不能让他离开。她咬咬牙,暗自下定决心。她强自镇定,将信重新夹入书中,放回原处。
太子也好,皇室也好,他,终是这山林里的隐士。
终是,她的。
她,不会放手。
思量许久,她起身,走至门前,吱呀一声将它推开。
风,蓦地灌入。她未料,冷得打了个哆嗦。她抬眼,看着窗外纷飞的竹,已着了淡淡的黄。
原来,已经入秋了呢……
她缓缓走至庭院,任冷冽的风将衣袂翻动。她坐到两人初遇的石桌旁,轻轻地抚摸石桌的纹路。
“你在这里住了多久了呀?”
“三年。”
她翻了个白眼,“也不怕闷?”
他笑道,“山中每日都有变化,或树发了芽,或溪旁三年一开的花儿竞结了骨朵……我只恨自己跟不上步伐,忙的不可开交呢。”他偏头瞧了瞧她,“怎么?先觉得这里闷了?”
“是有点……”她对他笑笑,“不过以前更闷啦……在家里只能守着一个屋子度日,还不如在山上呢。”她顿了顿,将唇儿一翘,眯着眼睛道
“你不怕哪日家人寻来,将我领回去?”
他眨眨眼,倒颇有些无辜的意味,“怎么,这么快就忘了那天的话了?”
她托着腮,“嗯?我说过这么多话,哪里记得你指的哪句?”
怎么可能不记得?她低头,支着脑袋,痴痴地笑。
他也不揭穿她的谎言,看着她,“那我再与你重复一遍,”轻轻的语调温润而出,却是慎重的一字一句,“你说,你会留在这儿,一辈子。”
我会留在这儿,一辈子…………
这算是你说的吗?
从你口中,道出的究竟是我的话还是你的心?
你承诺了么……?
“你怎么坐在这里?”她听到有人急切地问,却无奈,她耽搁在过去的回忆,回不了神。
似被人摇晃,她转身,茫然地看着他关切的眼神。看着他的唇一张一合,他在说什么?
她听不见,所幸闭起双眼。
我会留在这儿,一辈子。反反复复,心里全是他那日的话,遮天盖地,反复交织,她只觉深陷其中,寻不得出路。
那一刻,她听到了他的惊呼。
她缓缓睁开眼睛,自己已然躺在床上。天已经黑了,屋内只有烛台纤薄的光芒。她一偏头,看到了他坐在身畔,便冲他疑问地眨眨眼。
“你烧得厉害,昏迷近一天了,总不见退。”他沉沉开口,尽是担忧,也掺合着如释重负的疲惫。
“天这么冷,你怎么只穿着里衣,在院子里发呆?”
她不说话,把头偏开,埋入枕中,不再瞧他。
良久,听他轻轻地问“睡着了么?”
她不理会。
感觉他探手摸了摸自己的额头,沉沉地叹了口气。
听得他起身,走至门前。她蓦地坐起来,惊呼道“你去哪儿?”
推门的手一顿,他讶然转身,
“我下山给你买些药。”
“不要去!”她如受惊的小鹿,仓皇地下床,一个踉跄,软到在地。
他大惊,冲过来将她拥入怀中。察觉她紧紧地抓着自己的手,眸里是不可抑制的惊恐
“不要去……不要去……”她反复呢喃。
他不明所以,痴痴地怔在那里,没了言语。
感觉到怀里的人愈发不可抑制的颤抖,他蓦地回神看向她。却不料,泪,从睁大的恐惧的眸中,一滴滴落下。
“不要去……你答应过我的……”
我会留在这儿,一辈子。
“你答应过我的!”
他再也顾不得其它,紧紧地抱住了她。
“我不去……不要怕,我不去……”
他紧紧地拥着她,在她耳边,听着她的啜泣,反复呢喃。
肩头,已被她的泪打湿。而她,在他怀里,渐渐地安静下来。
他将她松开,却见她已然再度昏迷过去。他将手掌覆向她的额头,眉头蓦地蹙紧,竟烫到这个地步!
他强自按捺住心惊,将她抱回床上。替她盖好被子,起身,头也不回的冲入夜中。
五
她睁开眼时,满室都是馥郁的药香。她抬眼,四处寻觅他的身影。
却见他在灶旁,弓着身,背对着自己。
原来在煎药呀……她不出声,静静地看着他扇着扇子查看火焰。
看着他抬起袖口拭了拭额角,心底的弦,似被人拨动,轻轻地,隐隐地,一痛。
见他熄了火,将药汁倒入碗中,等他回过神来,她好整以暇,对他展颜一笑。
却不料,他手中的碗,砰然坠地。
他冲到她面前,目光急剧流转,良久,方颤声道
“你终于醒了……!”狂喜的语气,和着疲惫不堪的身躯,一字一句,在她心里惊起了惊涛骇浪。
看着他漂亮的眸子布满血丝,她轻轻扶上他的脸
“我……睡了多久?”
“你昏迷了六天……”他一顿,似想起了什么,探了探她的额头,方才轻轻舒了一口气,
“总算退下来了……”连语气都带着疲惫的笑意。
她往床里挪了挪,让他坐到床边。她将脸蛋儿埋进被子里,只露着一双大眼睛,对他浅浅地笑。
“我再去给你煎药?”他微微俯身,轻声道。
“不急。”隔着被子,声音闷闷的。
“那还要睡么?”
“不睡。”
她想了想,将脑袋探出被子,“那,你要睡吗?”
“我也不睡。”
她轻轻咬了咬唇,“你去睡吧。”
却见他浅笑着摇了摇头。
回想起昏迷前自己吵着闹着不让他离去,她面上一红,轻轻道“去吧……不用陪我。”怕他不信,她补了句,“真的不用陪我,药等你醒了再煎吧。”
此后自是闻琴解佩,朝朝暮暮,似极了她在家偷偷翻阅的书中的才子佳人公子红妆。而秋,在这不经意间,已弥漫的整个山林。一场冷雨,山中的叶落了一地绯红。漫山漫野,无边无涯,朱砂颜色层层染得透彻。
她本就体弱,着了秋意,拥了锦被亦不掩秋寒。百无聊赖,瞧着他俯首案前,谁知一瞧便是一天。
近来他总是如此呢……大约半月之余了,总见他似在忙碌。或俯首案前,一写便是一天;或匆忙出去,经夜方回。
他不说,她也就不问。
她悔那日她如此激动,将本该藏于心底的心思暴露,是这份感情平添了负担。
这并不是她想要的。
她看着他忙里忙外,撇了撇嘴,裹着厚厚的锦被蹭了过去,索性坐在他身旁,死死地盯着他看。
执笔泼墨如飞的他终于眉一皱,手一顿,搁下了笔。转眸瞥了她一眼,颇为幽怨。
她脸上立即有了神采,“很闷嘛……你都忙了一天了。”
他一怔,悠悠叹了一口气,惆怅的语气中仍夹杂着被打断的不甘
“是么……我竟不知。”
“这些天都见你忙,也不知在干什么。”
他又是一叹,拉着她,走到庭院里。寒意袭面而来,她略略躲到他身后。
他仰首望天,良久,方道:“而今,皇上病危,各路诸侯都按耐不住,怕是又要一番争夺了……”
他将眉头锁成揪心的结,声音沉重而抑郁
“四王爷而今兵权在握,萧将军常年征战边疆,亦拥兵自重。太子新废,夺嫡之事蓄势待发……”
话未落,却听她闷闷地应了一声,他讶然转身,不期然撞入她的眸中——没由来的深邃寂静。
“我不喜欢这些东西……”她轻轻地抛给他这句话,转身,走进屋中。
他心下一个空落,竟不知说什么言语。
他在庭中怔然良久,一锁眉,似做了什么决定,也走进屋中。
“你说过你此生只为寻山中精魄。”刚踏进屋中,却见她背对着自己,轻轻道。
“你说过你负了凡尘袖手天下只为与绿萝相遇。”她转身,定定地看着他。眉眼间,分明是怨。
他将脸别开,不忍看她怨愤的神情。他轻叹一声,淡淡道
“你都知道了?”
她错愣,不曾反应过来。细细思索,蓦地,她抬眼,而心,瞬间凉了。
“没错……皇太子重光。”
不知是不愿看到她的绝望,还是不愿让她看到自己的痛楚,他闭上眼,缓缓道
“那日,你两度昏迷,我便已隐隐猜到,你已经知晓我的身份……”
“那你当日为什么不说?”她打断他,莫名冰冷的语气。
他心惊,睁眼,撞入她冷然深邃的眸。却见她将唇角一勾,
“你不说,是因为你当时还未有离开之心。”而你今日却说了,是已有打算了么?这句话,她没问,因她已然看到他蓦然清冷的眼神。
她亦不愿说出,她不愿这缘,被她的话语生生终结。她紧咬银牙,她不舍,她依然贪恋……
他看着她,将自己,一点一点掷于沉痛的雾镜。他开口,是迫得化不开的苦涩,“凡世扰人,留在那里徒是伤心。倒不如远遁尘世,寻万物灵魄,或鬼或妖,自可永结无情之游。可而今……”
“不要说了……”她打断,看着他,凄然一笑,“不用解释的……我懂……”她起身,浅浅一笑,“重光,你我,都有各自的命……与缘。”
只可惜,命不同,缘不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