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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还魂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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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魂
烟波秋水是个雅致静怡的地方,绿荫参天,小溪涓涓,他很喜欢。他也喜欢烟波秋水的夜,就像现在,蝉儿低鸣,清风催叶飞。可前面的老妇却一脸厌恶的将他拦下。
“我说姑娘哪,怎么晚了,你这是上哪儿去啊?”
他抬起头,远山眉下那一双眸子流转如水,映着十万八千里苍穹,让老妇一时迷茫了,心里暗叹:“这姑娘人长得标致,眼睛也真是好看,清灵灵的,想我老太婆一辈子也没见过那么好看的一双眼睛,可怎么看怎么觉得少了东西……”
他微微一笑,轻轻道:“老婆婆……”
“哎呀!”她惊呼一声打断他的话,皱眉自嘲道:“你看我这眼睛,硬是把公子看成了姑娘,你要是不说话,还真看不出个男女来。人老了,不中用了,公子你别见怪。”
“不。老婆婆,我听闻烟波秋水林有一位隐士,今日正打算拜访。”
“什么!”老妇又一声惊呼,忙将他拉到一边,肃道:“我说公子啊,那里不可去,不可去啊,那个隐士不是人。”
“哦?”
“这你就不知道了。前些日子我儿子在林子里砍柴,看见有个红影在他面前一闪就过,他当是见鬼了。幸亏他胆子大,跟着地上的血走,就看到村里人说的那个隐士。哎呀,不看还好,一看真是吓了好大一跳,那隐士浑身是血,一个普通人流那么多血早就死了,那人还站的好好的。我儿子实在吓怕了,就赶紧走回头路,可路没走到一半,就听后面一声惨叫,那可真是叫做撕心裂肺,我儿子就被这一声叫给三魂吓去了七魄,到现在还躲在床上不敢起来呢。后来村里的几个胆大的毛小子寻去了,回来只说见到那人对着一块石头发愣,屋子方圆几里的树,倒的倒,断的断,景象惨不忍睹。公子啊,我劝你还是别去了。”
他静静的听着,一双眼睛就怎么渐渐黯然下来,苦笑道:“正是这样,我才非去不可。”
老妇到也不是真的拦,只瞧了他一会儿,别有深意的一笑:“那公子要小心了,林子虽没有吃人的猛兽,可噬人心神的妖精多着呢。”
他点头回道:“多谢婆婆。”径自越过她,向前去了。
老妇盯着他的背影许久,轻叹出一口气来。“唉,他要是个姑娘家,到和那人像天造地设的一对璧人,可惜苍天造孽喔……”
长夜无月,地上碎石枯枝越来越多,他却走的平稳,很是缓慢,仿佛那一双白靴灌满了铅水,沉得他每一步都要微微皱眉。而口里吐出的浅叹,就连风到了他的身边,也都化做一阵低吟,无声也无息了。
草堂幽静别致,木门微微敞开着。
他经过石碑,站在门外,欲进还离,只静静的,扪心自问:“到底是多情心怯,还是杜宇声声不忍闻?”旋而一笑,暗骂自己矫情。也不再犹豫,进了小屋。
台上油灯枯尽,燃不起半点火星。他却清楚的看见,那人斜靠在窗边,一身血衣仍未换下。右手支额,左手紧握着,已然入梦了。
他乡魂,追往思,夜夜除非,好梦留人睡。
他笑得苦涩,脚步蹒跚,走到那人身前,一双眼深深深深的看着他,仿若要将一世的相思倾注在这一眼里。
是魔又如何,岁月如刀,在他额间也砍不下沧桑。可眼前的人憔悴了,虽有好梦,却抚不平微皱的双眉,冷俊的脸颊竟有浅浅的水迹,纵横交错。他心里一紧,泪涌如泉,一声“师尊!”,身子颤动,就这么直直的跪了下去。
“师尊……徒儿学业不精,愧对师尊厚爱了。师尊养育授业之恩,徒儿……若有来世,定生生世世还你。今生徒儿无法侍于膝前,不求师尊原谅,但求师尊远离纷争,福寿安康……”
说着说着,声越哽咽,一时无法成言。他定了定心绪,叩首三下后,毅然离开了草堂。
他双眸含泪,如雨后苍穹,看着门外方才遇见的老妇。老妇眼如疾电,全然没有了和蔼亲切,右手端着白玉瓷碗,冷冷的看着他。他心里一凉,刹时全明白了。
“孟婆……”
寒风乍起,吹皱一波秋水。身后的门“咿呀”一声,缓缓开了。
那人看了看天,浅叹一口气,走到石碑前,默默无言。风过不留痕,谁送此愁到阴间?又是一声长叹,紧握的左手置于胸前,拇指轻抚着。
他赫然发现,那人手中的,正是自己头上的红玉玛瑙簪。突觉心里一阵疼痛,双膝一软,又跪了下去,颤颤唤道:“师尊……”
“白衣剑少,你虽命不该绝,可生死已定,你违背常伦,可知罪!”
孟婆声坚似铁,如夜间的一道闷雷,砸在半空。
他凄凄一笑,取下领饰,拉起袖子,以饰针做刺,在臂上刺下“风之痕”三个字。
“你……”孟婆一惊,没想到他竟是这般的死心塌地。
“所谓常伦,就是要人阴阳两隔,不得善终么?呵呵,这样的常伦不要也罢。我魂魄受损,再投胎也抹杀不了这三个字,孟汤川水能奈我何?”
孟婆一阵默然,轻叹一声“痴儿啊”,右手一翻,孟婆汤全数倾泻入土,一滴不剩。
他起身礼道:“多谢孟婆成全。”
“走吧。”
他点头答应,又回首看那人,眼里万分不舍。
“师尊……来生再见了……”
他看着石碑,碑上的字清晰的让他心疼。
“爱徒白衣墓师风之痕立”
“师徒?哈哈。”他抚胸苍然一笑。“白衣,为师还欠你一份情,等你来取……”
昂首千丘远,只影向谁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