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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此岸·彼岸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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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岸·彼岸
一.
竹林小屋外的溪水常年流淌,汨汨涓涓地流过山隙,淌过开满雏菊的水岸,往竹林的另一头奔去。
那水波的声音风之痕听久了,总以为是白衣在自己耳边窃窃私语着。
第四个夏季黯黯熄去,蝉鸣声也渐渐稀少。土地干燥的只要微一起风,就是一层蒙蒙的灰尘。
暗踪打马而来,风之痕抬头看了一眼,又低下头静静地听溪水奔流的声音。白衣走出小屋,背上是三只长弓,一筒羽箭。
二.
风之痕发现,只要他们出去狩猎,暗踪总是只牵两匹马。他和白衣共乘一骑,剩下一骑是风之痕的。而每次暗踪都会抛离他,和白衣远远地驰骋在前,若不是暗踪在回头观望时,脸上的微笑有太多的得意,风之痕还以为那仅是暗踪喜欢在风中纵横的快意。
尘土飞扬,山林小路一片迷蒙。阳光从树叶的缝隙照下来,一束一束的光芒中细细密密的都是黄色的泥土。
前面的马蹄声终于静了下来。风之痕将目光从尘土中收回,眺望远方。皑皑的白发在他脸上印下了阴影,一双绿色的眼珠清澈通透,仿佛是一洼水,平静的不忍涟漪。
风之痕的双眼看过千姿百色,嫣红姹紫,最后落在一方缟素,一点幽蓝。
暗踪扬声喊话:“师尊!你落后了。”
风之痕叱笑一声:“轻狂小子。”
三.
野外有飞禽猛兽,也有弱病残存。
他们都不是只吃素食的人。
长空万里无云,一碧如洗。偶尔有几只大雁白鹤飞过,远处的草丛不时娑娑作响。
暗踪取过弓箭,上弦,瞄准,一触即发。
风之痕总会说他太急噪,静不下心。但回头一想,人生百年,总有年少轻狂,意气风发的岁月。这是人生的过程,也是必然。再一想,白衣似乎没有这样的日子,他有时太过沉静。独自一人坐在窗前,望着窗外纷纷雨雪。风之痕只有在这刻,清楚的明白,他走入了白衣的生命,走入了白衣的感情,却永远看不清白衣的心。他也清楚的知道,高手能动天下,不能移人一心。
风之痕突然觉得悲哀。
“咻”的一声长鸣,箭上的白羽划破肃静,快如闪电,仿佛后羿的神箭,追日而去。
风之痕回神一看,天上掉下了只大雁。
暗踪扬眉轻笑,正要向白衣炫耀,却听见一阵雁鸣嘶嘶,三人抬头望天,一只灰雁俯冲而下,狠狠撞在雁尸旁的石头上,鲜血迸溅。
风之痕心头一震,握缰的手不禁慢慢收紧。
白衣与暗踪相视许久,不得一句话。
四.
风之痕依然跟在他们身后五丈远。
两只雁挂在坐骑后,血干成了痂,痂上滴着血,一路都是斑斑点点。
风之痕心不在焉,低头看着手中断成两截的缰绳。
微凉的风从他耳边呼啸过去,一丝一丝,一阵一阵,忽急忽徐,忽浅忽深,吹入了记忆的洪涛里。
他突然想起一首古老的歌,什么时候听到的,谁唱的,为谁唱的都不记得了,但是那歌词音律还是有些印象。于是,他轻轻的哼了起来。
竹林沙沙摇动,鸟儿叽喳欢叫。只有那细微的歌声清清楚楚地传入白衣的耳朵。
“问世间、情是何物,直教生死相许。天南地北双飞客,老翅几回寒暑。欢乐趣。离别苦。就中更有痴儿女,君应有语,渺万里层云,千山暮雪,只影为谁去……”
五.
白衣入浴房沐洗去了,风之痕坐在门外的石凳上。
淅淅沥沥的水声就像门前的小溪,时起时伏,轻柔的就像白衣在他耳边的私语。
风之痕听着听着,想起了许久前的一个梦。
梦里有一片树林,树林中有个小巧的凉亭,凉亭中坐着一位老人,挥毫书写,宣纸如雪片,散满在亭子的地上。
风之痕静静地看着老人。老人有一头皑皑的长发,一双曾经或许是清澈的,可如今却浑浊的蓝眼睛。
老人朝风之痕微微一笑,干枯的皱纹像波涛海岸的水迹,在脸上层层推开。
“怎么,你不认得我了?”
风之痕皱了皱眉头。老人又笑了。
“你不认得我不要紧,还认得这些字么?”
风之痕低头看去,每一张宣纸都写着三个字,三个同样大小,同样意思的字。
——风之痕。
隶书,楷书,瘦金,小篆……写满了能写的纸,铺满了能铺的地。
风之痕猛得抬头,只见满山遍野都是白纸,满山遍野的白纸上都是他的名字。
风之痕风之痕风之痕风之痕风之痕风之痕风之痕风之痕风之痕风之痕风之痕风之痕风之痕风之痕风之痕风之痕风之痕风之痕风之痕风之痕风之痕风之痕风之痕风之痕风之痕风之痕风之痕风之痕风之痕风之痕风之痕风之痕风之痕风之痕风之痕风之痕风之痕风之痕风之痕风之痕风之痕风之痕风之痕风之痕风之痕风之痕风之痕风之痕风之痕风之痕风之痕风之痕风之痕风之痕风之痕风之痕风之痕风之痕风之痕风之痕风之痕风之痕风之痕风之痕风之痕风之痕风…………
风之痕的心剧烈地疼痛起来,梦就在他一身冷汗中化为子夜的漆黑。
六.
水声停了,风之痕听见浴房的门年迈的呻吟。
白衣一身水气地走出来,向他淡淡一笑,转身进了内室。风之痕站起来,走到内室门前。内室的窗斜开着,格子在白纸上投下规整的阴影,横横竖竖,就像两人的心性,正直无倾。
他从窗外看向窗内,白衣在床边叠着衣物。湿漉漉的长发贴在背脊上,仿佛是一笔墨迹,微弯的腰背优美的像雨后天际的一抹彩虹。
他看着自己的衣物在白衣的手下被整齐的叠好,放入衣柜。恍然察觉,那衣服已经有许多年不曾再染上血迹,而江湖喧闹也越离越远,平淡越来越近。
白衣回了个身,直直地看入风之痕的眼里,无端地一笑,走到内室外。
“怎么了,今天心神不宁?”
“不。”风之痕摇摇头。“只是在想,天有多长,地能有多久。”
“天和地与我们有什么关系呢。”白衣吃吃地笑起来。“没有了天地,白衣仍是白衣,风之痕仍是风之痕。”
“若没有了风之痕呢?”
“没有了风之痕,白衣仍旧是白衣。”他那双蓝眼睛脉脉含情深深地望入风之痕的眼里,心里。“风,我把我一生的爱都留在你身上了,你怎能只在意往后的悲痛,不理会我今生现在的情意呢?”
风之痕倾身向前,双手将白衣纳入结实的胸怀。
“风啊,别去在意往后的岁月,在我还能爱你的时候,牢牢地记住这些日子吧。”
风之痕淡淡一笑,吻上白衣的嘴唇。
七.
蝉鸣声突然消失了,第四个夏季已然离去,秋日正踱步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