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带雨季》旺旺丧冰冰

6、 chapter 06

　　偌大的会议室里只坐了堪堪五六人，左侧是落地窗，显得明亮宽敞，齐整的两列浅木色旋转椅，却显得气氛严肃庄重。

　　庄雨身旁坐着小朱和李茵，庄雨坐在座位上，头也不抬在纸上刷刷地写着些什么，看起来很忙碌的样子。

　　迟迟没有人开口，沈曜也只是敛着眉眼，沉默着，低头观察着茶杯里旋转浮沉的茶叶，这只茶杯的把手设计得别致，像是拧在一起的两股绳，也像淤堵在心里的结。

　　沈曜的相貌很是惊人，小朱一直忍不住往他脸上瞟，李茵踢了她一脚，瞪了她一眼，示意她别没大没小的，做完自己也忍不住看一眼他。

　　见庄雨一直在磨时间，迟迟没有开口的意思，李茵便尬笑着先打破了沉默，她礼貌地对着沈曜开始流程：

　　“沈老师，是这样的，首先我代表雨季，很荣幸能够邀请到您来做展出……”

　　一个字儿都没有进沈曜的脑袋，当茶杯内的最后一片茶叶沉底，他抬起头，看向了庄雨，眼神却撞见了她不知是有心还是无意的一眼，庄雨顺势将眼神瞥向远处，装作是在看窗外。

　　换做是以前，沈曜会在一开始便打断这些废话，此时他却因为刚刚的那一眼心神不宁，硬是听完了李茵冗长而程式化的开场白。

　　“沈老师，沈老师？”

　　沈曜惊觉，扬起头，望着李茵心虚一笑：“嗯？”

　　虽说是心虚的一眼，眼神无论怎样也是真诚的、极令人信服的，倒也没人真去怀疑他是否听得认真。

　　“您还有什么疑问吗？”李茵和蔼可亲。

　　沈曜正想说没有，庄雨此时却清了清嗓子，所有人一起看向她。

　　“沈老师，是这样的。”庄雨俨然一副公事公办的领导口吻，“由于雨季制度原因，这次的个人展门票分成是三七分，不知道您能不能接受。”

　　李茵问：“我们三对吗。”

　　庄雨看着李茵浅笑：“我们七。”

　　面对李茵和小朱惊惶的神情，庄雨丝毫没有理会，面向沈曜轻蔑一笑：“您能接受吗。”

　　“可以。”

　　众人皆讶然，只有当事人沈曜目视前方说得平静，还拿起茶杯啜了一口。

　　“此外，本次展出作品必须是雨季独家，而且要安排一场公开访谈。”

　　“没问题。”

　　“时间为一个月。”

　　“没问题。”

　　“违约金要加倍。”

　　“没问题。”

　　庄雨停下了连珠炮一般蛮横无理的刁难。她第一次抬眼望住沈曜：“你要想清楚，这不是儿戏。”

　　沈曜自然而然地迎上她的视线，两人的眼神交汇之间仿佛在四溅着火星，一股暗流隐秘地涌动在心河内。

　　“我的哪个决定像是儿戏？”

　　庄雨听了一愣。

　　沈曜说完意识到不对劲，想去找补，庄雨却咧了嘴角，拍了两下掌：“好，说得好。”

　　她没有拖泥带水，让人拟了一份协议，当场便让沈曜签了。

　　“只希望您到时候不要突然玩消失，”庄雨语气漫不经心，“这很幼稚，会伤害到很多人。”

　　众人以为这话说得没有来头，只有沈曜知道她话中有话，完全不敢正眼看庄雨。

　　会议解散，沈曜故意磨磨蹭蹭地等到最后，会议室只剩下他和庄雨。

　　他追上庄雨，拦在她面前：“师姐，我当时真的不是故意玩消失的。”

　　庄雨脚步不停：“不是故意，难道还能被人绑票被迫消失。”

　　沈曜一怔：“差不多。”

　　庄雨笑了，摆摆手：“我没这心思跟你开玩笑，原因怎样我都不在意。”

　　好像福至心灵一般，她突然豁达起来，停下脚步，回头正色道：“人总是要向前看的，不是吗。我已经不在意了，你也不必放在心上。”

　　沈曜肉眼可见的脸色一沉，庄雨产生了一种报复般的快感，满意地离开。

　　还没安分多久，她远远地听见一号展厅处传来喧哗声，还有高声叫喊和碰撞的声音。她正想过去看个究竟，小朱慌急忙乱地跑来：“馆长，廖之川硬要闯进馆里，拒绝撤展。”

　　“他是怎么进来的？”

　　“他买了票。”

　　庄雨一下子说不出话来，快步走向一号展厅。

　　她正想辨认哪个人是廖之川，一个顶着卷毛的脑袋便窜进她的视线里。这个脑袋如刚从羊身上剃下来的羊毛一般蓬松，如刚刚拆下来的毛线一样密密麻麻卷着。就像此刻正摊在地上的云朵一样，把灯泡填充进这颗脑袋里也算是绰绰有余。

　　灯泡们在这个卷毛里闪闪发光会是什么样子？庄雨莫名其妙地开始联想。

　　卷毛回头了，有一张埋在卷毛里的脸面向了她，把还在胡思乱想的庄雨吓了一大跳。

　　“你是馆长？”那张惨白的脸哀怨道。

　　庄雨甩了甩头，定睛看清了这张脸。她从没见过廖之川，廖之川来的时候，她还不是馆长。在她的想象里，廖之川是个古板无趣，满嘴理论的中年人。

　　但这张脸，显然很年轻。甚至看起来还是个大学生。

　　“是，我是馆长庄雨，”庄雨镇定下来走上前，与这个卷毛保持一段距离，开始交涉，“请问您有什么诉求吗？”

　　“我有什么需求？”这张苍白的脸一下子变得扭曲。廖之川差点被气笑了：“你凭什么随随便便撤我的展？我可是一分钱都没差你们啊！”

　　庄雨叉着腰，低头抿嘴，忍着不发作。她最讨厌跟别人进行毫无意义的辩论，这种时候她非常需要一个嘴替，来代替她耐心跟闹事者解释一堆废话，等到双方都累了便各自回家。

　　“张迪，”庄雨朝着在一旁插着手开始看好戏的公关负责人招手，“你过来和廖先生解释一下原因，我还有工作。”

　　廖之川一下变得暴跳如雷：“你们就是这么对待艺术家的，你瞧不瞧得起人啊。”

　　庄雨感到一头雾水，张迪把她拉到一旁耳语：“如果不是他真的难搞，也不会把您叫来，他一定要找最上头的领导，说我们这些人就是在糊弄他。”

　　庄雨无奈，问了半天才明白，廖之川接到撤展通知后赶过来，护着自己的作品，死活不肯让这些“闲杂人等”动他的作品，嚷嚷着要给钱续展。

　　庄雨和他强调了好几遍，如果要续展，时间段要安排到之后。美术馆不是给钱就能一直展出的，他喜欢，观众们也看厌了。

　　庄雨甚至把实话都掏出来了：“廖先生，美术馆也是要吃饭的，拜托您理解一下。”

　　廖之川一瞪眼：“我的作品不好吗，不能给你们赚钱吗？”

　　还真不能。或者说跟门票热度真的没有什么太大的关系。就像那种银行门口摆的石狮子一样，看着吓人，实则就是一实心的摆设。

　　庄雨当然不能这么说，她思索一瞬，客气地回应道：“不如我与其他美术馆沟通一下，给您找其他能展出的地点，有许多展出地点都优于我们。”

　　廖之川干脆一屁股蹲坐在自己的大作前不走了。

　　庄雨实在没法儿了，正想去叫保安来把他带走，强行撤展，脚步声从身后逐渐迫近。

　　她微一侧眸，只见沈曜迈步拦在身前，他长身玉立，周身皆是淡然之色，在展厅精心设计过的昏暗灯光下，竟成了最为夺目的一处，点亮了整个展厅。

　　他一出现在纷乱中便成了众人的焦点，廖之川看见他，眼神也发直了。

　　“沈曜？”廖之川滴溜溜转着眼睛，噌得一下从地上撑着站起来。

　　“川哥？”沈曜见了廖之川，看起来有几分疑惑的神色，“你怎么在这里？”

　　“你俩认识？”庄雨看看沈曜，又看看廖之川。

　　“见过。”沈曜朝庄雨眨了眨眼睛，他看起来已经摸清了情况，示意庄雨退居二线，自己来解决这桩棘手事儿。

　　廖之川见了沈曜，不再哭丧着脸，而是搓着手，显得有些局促。那些灯泡一红一绿地映在他的脸上，竟显得滑稽起来。

　　庄雨示意保卫人员可以先放松警惕，让工作人员先散开，所有人都望着两人屏息凝神。

　　“沈曜，好久不见，”他上去握沈曜的手，“小南在电话里经常提到你，她现在还好吧？”

　　“她很好，”沈曜面色淡然，唇间带着若有若无的笑，看起来游刃有余，言语客套间却话锋一转，“川哥你看起来倒并不怎么好。”

　　廖之川的气焰仿佛在沈曜的寥寥几眼间被浇灭了，他慌不择路的环顾四周，好像是突然清醒过来，用手拢了一把乱发。

　　“我，我挺好，我正好也该走了，”他警惕地看了一眼庄雨，和沈曜点了点头，在众人的目送下念叨着些什么，脚步凌乱地向门外走去。

　　站在凌乱的云海与五颜六色的灯泡前，庄雨与沈曜相视一眼。

　　“谢谢。”庄雨不自在地撩了撩耳后的头发，艰难地憋出这句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