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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 chapter 02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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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深吸一口气,努力地压抑自己胸口的焦灼,咬着牙才把这个名字说出口:“你明明知道谁也联系不上沈曜,他连采访都不接,怎么可能过来出展。”
林家杨露出有些自得的笑:“咱们雨季不是有庄馆长这份镇馆之宝吗。”
“不可能,我帮你联系别人,我有个朋友正好在搞生态方面的摄影……”
“不不不。”林家杨摆摆手指,“正因为谁都找不到他,我们邀请他办展,不是更有热度么。”
他凑得离庄雨近了些:“如果你不想邀请他也可以,但是作为交换,你得答应和我约会。”
“什么?”庄雨猛得往后一躲,差点气笑了,“绝无可能,林总你可千万别把工作和生活混为一谈。”
这个男人分明长着一张人模人样的脸,却偏偏爱讲不三不四的话,听不出哪句是玩笑,哪句才是真心话。
这人能歪着绝不站直,能说一句绝不委屈自己少说一句。庄雨对这位二世祖的敬畏早已消失得无影无踪。
林家杨叹一口气,把正题扯回来:“你之前自作主张把廖之川的展给撤了,他闹到上头来,威胁要他爸撤资。我好说歹说才把他劝走。雨季不是你一个人的,这样胡闹下去,谁也经受不住。”
廖之川?熟悉的名字。那个有着彩色灯泡的展品就是他的大作。
庄雨百思不得其解,既然廖之川的老爸能够入股林家杨的公司,差这一个展出的机会吗?至于闹得这么大吗?
提到资金问题,林家杨态度不如刚才那么轻松。快要开馆了,庄雨也不跟他客气:“您放心,我会找到更合适的人选。”
他临走前抛下一句话:“庄雨,你是聪明人,要懂得为自己的决定负责。”
虽然林家杨没有怪她,但庄雨知道自己不该得罪廖之川的。可如果不摒弃掉一批次品,就没有办法实现雨季的转型。
她没有办法判断林家杨那句话真哪句话假,但是敬酒不吃,真让他心情不悦,雨季的未来会寸步难行。
换做是别的艺术家,再困难她都能给林家杨请来。
但是沈曜……
他们以前开玩笑似的做了约定,到时候庄雨当上了美术馆的馆长,沈曜做了闻名的摄影师,庄雨一定把黄金展位留给沈曜。
想到这里,她的心像从悬崖里坠下去一样,空空如也。
她鬼使神差地打开手机,输入了七年前就已经从手机里删掉的手机号码,点了拨通键。
她之所以有勇气,是因为这个号码,是沈曜七年前就已经注销的手机号码,
庄雨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拨这个不可能被接听的电话。她找寻的是著名的摄影师沈曜,还是那个庄雨的沈曜?
那个听过无数遍的铃声响起,庄雨对这段优美忧郁的旋律太过习惯,七年前她曾听过很多次,此刻她还没有开始意识到不对劲。
优美忧郁的音乐毫无预兆地停了,一阵沉默后,电话里传来那个熟悉的、低沉的声音:“师姐?”
听到熟悉的声音,五年来仅藏匿于心底某处的声音,庄雨愣住了,心中一惊,手机从手中滑落到地上。
数秒后她才反应过来,手忙脚乱地去挂电话,手机却黑屏了。
电话里持续传来声音,她听不清里面的内容,也来不及捡起手机,便直接蹲在地上,把头伸进桌子底下,折着腰在桌下胡乱按掉了电话。
她没心思捡手机,惊魂未定地起身,心脏咚咚地冲撞着胸口,阵阵惊雷在心中滚过,她突然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
她做了一个女人能做的最蠢的事,就是给前任打电话。
这个号码分明在五年前就已经注销了。可是刚才那个声音,分明就是他。除了他,没有人会这样称呼她。
五年前,她在巴黎93省的一所公立学校读书,主修艺术史。学校里的中国人大多互相认识,很多时候都会互相约着出来玩。
只是她不喜社交,一个人租房,一个人上课,独自在燃烧在雨中的夕阳下穿梭于学校和公寓间,街道总是湿漉着的,夕阳的颜色每天都猜不透。
十一月的一个傍晚,她在图书馆看巴洛克文艺复兴时期的资料,准备这学期的论文。
图书馆是学校里的宝库,超过一万平方米,在里面读书,她喜欢想象灵魂跳跃到天花板上俯视着自己。她知道自己渺小到无人在意,这种感觉让她安心。
不知不觉,一场急雨袭来,当她恍然抬头,才意识到窗外的世界已被细密的雨丝裹挟,玻璃窗上布满水雾,图书馆里剩下零零散散没几个人。
巴黎的雨来的快去的也快,不必操心。庄雨夹着书走到图书馆门口,深深呼吸了一口夜幕下雨季的气息,是潮湿的气味。
她穿了一件卡其色的长款风衣,却忘记带上那条白围巾。脖颈处灌进凉风。她把风衣的领子立起来,将脸尽量地埋进领子里。
彼时她长发及腰,不施粉黛,模样俨然沉静如水,眼眸任是无情亦动人。
等了一会儿,雨不见小,她把书塞进皮质手提袋里,打算顶着手提袋一路小跑回去。
一把透明的雨伞递到了她眼跟前。执着伞的手骨节分明,瘦削修长。
“Merci.”庄雨本能地用法语说了一句谢谢。
待她回头,才看清楚伞主人的样貌。
看着她的是一双清冷却生怯的眼睛,像被寒凉的雨水浸透过一般。他只单穿着一件宽松的连帽卫衣,凌乱的刘海将眼眉遮了大半,借着昏暗的灯光,却仍能看出他生得极为好看的五官。
是亲切的国人长相。
庄雨试探性地问:“中国人?”
他点了点头,把伞又往前递了递,示意庄雨拿着。
“谢谢你,”庄雨对着他粲然一笑,依然没有接过伞,她看了看他身边,也没有别的伞,“伞给了我,你怎么办。”
他敛着眼,沉默地摇摇头,把伞塞进庄雨手中,带上卫衣帽,兀自走进了雨里。
他周身的气质,像漫长的雨季。
庄雨拿着透明的伞,看着他的背影隐没在夜色中。她没有追上去,不知是被这从天而降的雪中炭击的头脑昏沉,还是自私地想看着他的背影消失。
她撑开伞,走进了雨中。他手指冰凉的触感还残留在她的手上。雨滴淅淅沥沥地落在伞上,有几滴溅到了她的脸上,手上。两种知觉意外地重合了。
原来,他的手指的温度就像雨一样。
那么冷的天,为什么穿那么少的衣服。太不懂得照顾自己了。庄雨心想。
一会儿,她开始暗自嘲笑自己,总是爱替别人瞎操心。
当时的她不知道,这个人会陪她去Bourse de commerce的天台上喝一杯苦涩的咖啡,去塞纳河畔的东京宫从不一样的角度看铁塔,去海军府还有罗丹博物馆看地狱之门,还有修剪一新、限时可见的花园。
他们会一起琢磨心沉肃穆的展品,路过晚上九点的日落,好像夜晚永不来临。
“馆长。”
实习生助理小朱过来送报表,敲了敲办公室的门,看到了她的外套和包。却没看到庄雨的人。
她好奇地往里面走了两步,却发现庄雨正蹲坐在办公桌底下发呆。
“馆长,你怎么坐在这里?”小朱赶紧放下报表,去扶庄雨,“馆长,你的鞋呢,怎么没穿鞋?”
庄雨跟才反应过来似的,抬头茫然地看着她:“你说什么?等等,我腿有点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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庄雨跟小朱解释了半天,说自己是在捡手机的时候扭了腰。可小朱硬要把这一切理解为是她犯低血糖了。
年轻姑娘新奇玩意儿就是多,小朱搜罗了一大堆糕糕饼饼,还有一堆花里胡哨的糖果,不由分说,欢欢喜喜的全摊到她桌子上。
庄雨觉得自己肯定是上了年纪,这堆糖她几乎一种都叫不出名字。她才试着尝了一颗软糖,就给她甜齁了,甚至牙都开始发疼,八辈子的低血糖都被治好了。
昨天小朱接待一位画家时叫错了名字,庄雨严厉地批评了她,还提到了“开除”两个字,整得小姑娘哭得一塌糊涂。
但是隔了一晚,好像什么事都没发生过。
一想到自己把个人的情绪带进工作里,庄雨不禁感到有些愧疚。自己不该对小姑娘那么凶的。
她拿起一个表皮光滑的小面包,端详了一阵子,没有食欲。
提到面包,她还是最想念刚出炉的可颂,咬一口,柔软交织着香酥填满了味蕾,橙棕色的酥皮内,面包体形成了完美的蜂窝,让她觉得,放过了每一个面包渣都是浪费……
沈曜那时每周六上午都会掐着点,跑到学校旁边一家叫“巴雷伊莎贝尔”的面包店,赶上最新一批新鲜出炉的可颂,揣在怀里,一路小跑着送到庄雨的公寓。
有时庄雨拿到手的时候,可颂甚至还是温的。
浮想之时,窗外稀稀落落的观众之间,有一个身影,他的脚步停在了办公室正对着的巨幅画作《黎明》前。
《黎明》是庄雨最喜欢的作品之一。连绵起伏的浅色丘壑,有一群无脸人在其间若隐若现,可背景是满目的黑色,丝毫见不到黎明。
站在黎明前的人,即使一身低调的黑衣,仅仅是一个背影,有一股强大的磁场把她的目光吸了过去。
她慢慢地站起来,走到窗前,透过一层窗户,远远地望着那人。
他的头发剪得比以前短一些,随着脸颊的消瘦,也完全褪去了曾经的青涩之气。画前清冷的灯光勾出他侧颜俊朗的轮廓,像是聚光灯一样,汇聚在他身上。
是沈曜。
是自以为不起眼,实则散发着破碎光芒的沈曜。
是她以为永生也不会再见面的人,是她永生不愿见到的人。